早先,“出远门”这个词,并不在我的常用词汇表当中。
生活的车轮日复一日旋转,轮子上的纹理是固定的,碾压过的地标很少很简单。祖父母家、学校和外祖父母家,都在小小的桂林城中,公共汽车顶多两站路的范围之内。此外所有的地名都是“远方”。比如广播里听到的“自治区首府南宁”、比如祖父提起的“永定老家”和“你爸爸上大学的广州”……一个比一个远,只能停留在故事的某一段情节里或地图的某一点上,任凭想象,无法抵达。
这种缓慢规则的突变,发生在我上小学四年级的1978年。新鲜的元素从四面八方加入,冰河解封,万物复苏,希望的田野上一派生机盎然,“出远门”随之变成实实在在的事。
先是祖父返回“永定老家”省亲。老家在闽西山区,祖父说过很多很多次。要回去的话,得从桂林坐火车先到江西的鹰潭,然后转车到福建龙岩,再坐长途汽车到永定县城,然后走几十里山路回乡下。整个旅程要两天?三天?我没有很清晰的概念,只记得祖父此行一去月余。他回来之后,家里连续好几年有过要送我回永定的提议,总因这一段旅途太长太复杂而一再搁浅。
虽然不能回老家,没多久我自己也“出远门”了,被市里送往“自治区首府”南宁参加决赛。在当时的桂林“南站”上火车,除了带队老师以外,同行的参赛同学都是第一次坐火车,第一次去南宁。汽笛一拉响,绿皮的蒸汽机车冒着呼呼白烟,敲打着“咣当咣当咣当”的节奏,无边田野无数峰峦房屋向后掠去,四百多公里跑十一个小时。将座位旁边的窗户开了又关、关了又开,总有些新奇被我们叽叽喳喳地发现,一路上兴奋得不得了。
到1982年,家父因落实政策调往广西大学任教,两年后接我到南宁就学。此后每年的寒暑假期我必定在南宁-桂林之间的火车上往返,无论朝着哪头跑都是“回家”,都算不得“出远门”了。
穿山越岭的铁道线上,火车从普快换成了特快,行程从十一个小时缩短到九个多小时,“咣当咣当”的行进节奏不再新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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