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鸟

作者: 拾一 | 来源:发表于2021-09-04 16:01 被阅读0次

    (1)

    吴新荣人到中年,在一座不起眼的城市里不起眼的大学教授哲学快十年了。这十年间他从斗志昂扬的青年一步步走到敷衍了事的中年,很多事情慢慢看得透彻,随性或者说懒散。可他时常也会感慨,更准确地说是惋惜,这惋惜是在他走进教室,看着排排课桌的学生,他们耷拉着脑袋,有嬉笑的,有打闹的,有谈情的,有八挂的,没有一个孩子是愿意打开书本,好好看一眼他们桌上的苏格拉底、亚里士多德、黑格尔和培根。

    每当这个时候他的心情就有些复杂,有时是愤恨,这是因为左脑的亚里士多德在对他说:人生最终的价值在于觉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于生存。于是他看眼前这群大学生,二十岁的花季,没有觉醒什么,仅仅只是活着,他因此愤恨。

    有时是豁达,这是因为右脑的康德在反驳:发怒,是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于是他看玻璃窗折射出自己的身影,那个曾立志要成为柏拉图一样的思辨家,如今也不过是柴米油盐的普通人,又有什么资格愤恨他人,自己这块铁也没有变成钢,他因此豁达。

    哲学,就是这样充满矛盾又存在魅力的学科,它晦涩、冰冷,却都是生活的凝结。

    他像个裁判,对两位哲学家在他左右脑里的辩证给出了以上总结。

    下课后,他踱步在学校南侧的梧桐道,脑子里还在不停思索,然后嘲笑自己的思索。正值盛夏,梧桐树高大茂密,遮挡着夏天酷热的太阳,他看着错乱在树林间的男男女女,那是有关于青春、奋斗、浪漫的具象,使大学谓之大学。

    看,那梧桐林间亲昵拥抱的情侣,会让人感受美好的校园爱情,那月亮湖边读书的少年,会让人想起年少时的奋斗,那草地上三五成群而坐的同学有说有笑,会让人怀念曾经的青春时光。

    看,那林间一个年轻的女学生,她穿着朴素的衬衣,浅蓝的牛仔裤,粉色帆布的书包已经有些泛旧了,她佝偻着背,低头,长发便自然垂下挡住了脸庞,看不清她是怎样的表情,她被三四女生围在当中,那场景让吴新荣跳出对大学美好的幻想,那身影让吴新荣想起过去一个小女孩。

    “晓玉…?”吴新荣嘀咕了一句。

    “喂!那边的学生们,在干嘛呢!”吴新荣拿出教授的姿态,朝着女学生的方向呵斥一声。

    几个围着的学生回头,看了眼吴新荣,眼神里没有一点敬畏,在这个时代,学生们早就不懂得敬畏老师了,好在吴新荣对此算是习以为常。

    “没意思,走吧。”领头的女生慵懒地撂下一句,拍了拍被围女生的肩膀,背对着吴新荣离开了。那女生一时没承受住手掌带来的重量,单薄的肩带动身体沉沉跌落下去。

    “那学生,没事吧。”吴新荣朝女学生的方向又问了一句。

    女学生站起身,慌乱的拍了拍裤腿的尘土,向吴新荣鞠了一躬。“没事的老师,没事的。”


    (2)

    晓玉。一个善良的姑娘。

    晓玉七岁上小学,在班里就是个毫无存在感的女孩,她话很少,脸上没有微笑,那么小的孩子透露着一种大人才有的冷漠。

    刚开始还是有前后排的女同学找她说话玩闹的,晓玉心里很开心,可表达不出,她只是默默听着,点着头,面无表情。时间一久女同学们都觉得晓玉这个人好没意思,渐渐远离她,晓玉心里很焦急,可表达不出,她只是默默难过,发着呆,面目表情。她从来没有学会怎么向人表达,在她的记忆里,好像也没有人教她该怎么去表达。

    可那个年龄的孩子是“调皮”的,特别是班上几个结伴的男孩,朱雀玄武,志同道合,他们以欺负女孩子为兴趣。他们抢走女孩子的文具盒,他们撕掉女孩子的作业本,他们揪一揪女孩子的头发转身就跑,他们捉校园里的爬虫放进女孩子的课桌,他们那么天真的无恶不作,以此为乐。女孩子会给出他们期待的、不期待的诸多反应,有些会随手拿起眼前的物件朝他们砸去,飞来的物件包括铅笔、文具盒、练习册、小学数学、小学语文,有些会哭,哭声在教室里响彻,引来很多同情的目光,那些目光会上前安慰,会指责男孩,可这些都不影响作恶的男孩继续作恶,有些会告诉老师,老师转身再告诉家长,有些会告诉家长,家长转身再告诉老师,于是孩子之间的问题总能成为大人之间的问题。这其中,只有晓玉,一言不发,默默承受着,她得不到同情目光的帮助,她不知道该怎么向老师倾诉,她更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她早出晚归、醉生梦死的父亲…

    可晓玉还是有朋友的。那是一只青鸟,和晓玉手掌一般大小,素白玉胚,玄青釉料,一点朱砂红,让它的眼睛栩栩如生。

    那是妈妈在世时从街边小摊淘来的。妈妈走过小摊,又退回小摊,蹲下身拿起那只青鸟,那青鸟的眼睛像是注视着她。后来它便安落在妈妈卧室的书架上,妈妈总会在走过书架时摸摸它,她觉得这只青鸟陶瓷是有灵性的。

    妈妈是白血病走的,在晓玉五岁的时候。

    “晓玉,我的孩子,要做个善良的人呐。”这是妈妈对晓玉说的最多的话。

    妈妈走后,爸爸酗酒,天不亮出门,天不亮回家,对晓玉漠不关心,似乎她只是爸爸婚姻的一个产物。又该怎么责怪爸爸呢,他只是深陷在妈妈离世的泥潭里,行尸走肉。

    青鸟搬到了晓玉的房间,是晓玉自己拿过去的。如今它摆放在晓玉的床头柜上,每个夜晚陪伴在晓玉身边,像妈妈还在一样,晓玉也总是摸摸它。

    “晓玉,我的孩子,要做个善良的人呐。”这是妈妈对晓玉说的最后一句话。


    (3)

    夜晚,吴新荣躺在床上,一旁的妻子已经熟睡了,门缝间透着灯光,他知道孩子还在房间做作业,百无聊赖间,他又想起白天在梧桐林看到的女学生,唯唯诺诺的姿态,确实很像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

    那时候的吴新荣还住在教师职工家属院,那时候的吴新荣还意气奋发,妄想自己终有一日能成为中国首当其冲的哲学家,哪怕他生活在这好几线靠后的城市里,哪怕他工作在这不入流的大学里。

    家属院里住的都是这座城市各学校的老师,这是由政府出资,市教育局牵头建设的小区,目的当然很简单,让住校的老师有个归宿,只不过政府一开始的打算是在每所学校修建一栋家属楼,经费通过层层剥削,最终变成建设集中小区,好在这小区离吴新荣教书的大学不远,他每天走路上下班也很方便。

    家属院里有一位女老师让他印象深刻,那应该是市人民小学的老师,她美丽,温柔,脸上总是挂着笑容,对院子里所有路过的人亲切问候,谈吐举止很像知书达理的贵家小姐,院里多少男青年都羡慕那衣着普通、长相普通的女老师的老公,如果没有听说那女老师身患白血病的话。

    女老师有个女儿,大概四五岁了吧,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吴新荣总能看到女老师牵着女儿的手,提着从市场买的菜,母女俩幸福的朝家里走去。

    然后,女老师去世了。

    那天,吴新荣坐在自家窗户边,灵棚就扎在院子中央,围了很多人,应该都是些亲朋,女老师的丈夫哭得很惨烈,被两三人搀扶着,没有看到女老师的女儿,想是怕孩子受不住这场面,被别的亲戚抱去了。

    再然后,小女孩一个人出现在院子里,上学、放学,每天下班回家的路上,吴新荣也会看到她,孤零零一个人,背着小小的书包,戴一顶黄色的圆边帽,那背影让他觉得落寞。

    就是那样的日子里,一天回家的路上,吴新荣远远看到小女孩从家属院幼儿园走出来,身后还有几个小孩子,他听到几个孩子在唱歌:“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块宝。”

    “没妈的孩子像根草!”

    “就是她,她就是那根草!”

    几个孩子在小女孩身后不远的地方叫喊着,那是今天幼儿园老师新教的儿歌。

    小女孩只是勾着头,一声不吭,默默向前走。

    “说什么呢!”吴新荣快步走上前,轰走了那几个调皮的孩子。

    “小丫头,别听他们胡说。”吴新荣摸了摸小女孩的头。

    小女孩警觉地抖了一下,这让吴新荣有些难为情,想是自己的举动有些冒失了。

    小女孩向他鞠了一躬,什么都没说,快步走进了单元楼里。

    吴新荣翻了个身,背对着自己妻子。后来,他再没有看到小女孩,听说小女孩的父亲因为妻子的离世天天酗酒。不久后父女俩搬走了,因为女老师的离世,他们失去了住在教职工家属院的资格,至于搬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他记得女老师在世时,每天下班路上总能看到女老师牵着女儿的手,提着新买的菜,天气晴好的日子,夕阳会把母女的身影拖得很长,他记得女老师总是叫身旁的女儿,晓玉。


    (4)

    晓玉时常会望着窗外的云发呆,天空中偶尔有一群白鸽飞过,嘤嘤声由远处推近,再离开。

    真好啊,晓玉心里想。

    如果我也是一只鸟,该多好啊。

    晓玉的成长伴随着孤独。父亲醉酒的时间比清醒多,从一开始借助酒精的麻痹忘记痛苦,到如今已经成瘾,戒不掉了。

    可他忘记了自己的女儿同样在痛苦,同样需要一种外力来忘记这痛苦。

    那些仰望天空的日子,晓玉的手里就会握着那只青鸟,或许这就是她用来消除痛苦的外力,她空洞着眼神,一句一句对青鸟说:

    青鸟,你说妈妈在天堂过得还好吗?她应该在天堂吧,她是那么善良温柔的妈妈,我很想飞上去见见她…

    晓玉从来没有忘记过妈妈,妈妈的笑容,妈妈的声音,妈妈包裹着她温暖的手心。她的床头还摆放着妈妈的照片,每当她红了双眼,就看着相框里微笑的妈妈,那是她忍受世间冷暖唯一的动力。

    青鸟,我原谅那些欺负我的同学,其实他们也没有做什么,你看,我不也是好好的,没有被怎么样。他们或许也被伤害了吧,才想着用伤害别人的方式来保护自己,没关系啊,我都原谅…

    晓玉的成长多少坎坷,她一直都是班里那个默默无闻的学生,运气好点是在初中,大家都相处和谐,没有人对她很好,也没有人对她使坏,这已经让她很满足了。可高中的三年依旧是一场噩梦,她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的举动招惹班里那些混混儿的注意,给她增添不必要的麻烦,可她也在悄悄挣扎,每晚除了照顾醉酒的父亲,剩下不多的时间都用来复习功课,她心里有一个期待,她一定要考上大学,逃离这破碎不堪的生活。

    青鸟,你知道吗?今天我遇到了儿时帮助过我的叔叔,原来我和他在一个学校里,真好啊,能再次见到他,他姓吴,这么多年,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听说他教授的是哲学,改天去听一听吧…

    晓玉多开心,吴新荣的出现给她残破的生活带来一丝温暖。自从上了大学,晓玉再一次明白生活并不会因为身处环境的改变而改善,她身边依旧有摆脱不掉的噩梦,生活也好,人也好,而这人还是她的室友。室友关系的处理一直是她的难题,晓玉已经孤独惯了,身边突然出现几个要和她朝夕相处的人,她一时乱了手脚,偏偏这其中就有晓玉最怕的“朱雀玄武”。

    至于父亲,依旧浑浑噩噩,每隔一两周晓玉都要回趟家,替父亲洗洗衣服,换置些冰箱里发霉的食物,多准备几天的饭菜,把家收拾得像样些,再回学校。

    周而复始的日子已经让她失去了希望,就在她无心抵抗的时候,吴新荣远远朝着她喊了一声:“那学生,没事吧。”

    一句简单的没事吧,竟让她有些感动,那个幼年时帮助过她的叔叔,又一次出现在她生活里,竟让她有些激动。

    是啊,改天,去听一听他的课吧…


    (5)

    第二天一早,吴新荣来到办公室,那些过去的事萦绕在大脑,迫切地想让他知道昨天的女学生是否真就是晓玉。吴新荣打开电脑,登入教学系统,开始查询关于晓玉的名字,果然在经管学院查到了晓玉的信息,真没想到,这么多年后,晓玉就在这所大学里读书。他还发现,原来昨天围堵她的女学生都是晓玉的室友,他想起晓玉胆怯的身影,猜测这几个学生应该不怀好意,这所学校的学生素质他很清楚,他感觉晓玉受到了室友的霸凌,应该帮一帮这个可怜的孩子,吴新荣作为中年人,一颗父爱的心被激起,特别是对晓玉,他明白这孩子的成长有多不容易。

    几番思量后,吴新荣决定叫来晓玉的室友,进行一次交谈,一方面,他希望能从晓玉室友口中多了解一些她的事情,另一方面,也希望通过这次谈话可以让晓玉的室友改变对她的态度,哪怕要用到老师的威严。

    下午三点,吴新荣办公室的门被推开,进来五个女生,她们的穿着五颜六色,可在吴新荣眼里像个乞丐,要不是身在校园,走在马路上一定不会有人相信那是大学生。带头的女生嚼着口香糖,一脸不耐烦地表情,身后跟着的四个女生虽然嚣张,但一眼就能看出是装模做样,若不是身前的大姐大撑腰,估计现在会更胆怯一些。

    吴新荣面带微笑,分析着几个年轻的“女流氓”。

    “老师,叫我们来什么事?我们应该不上你的课吧。”带头的大姐大说。

    此刻,大姐大已经坐在了吴新荣对面的沙发上,另外四个站在一旁,那是张三人沙发,屋子里还有两张凳子,她们谁也没有坐。

    “哈哈,没事没事,我不教你们,就是跟你们聊聊天,咨询一些事情。”吴新荣客气地回,他指了指屋里几个空座,“你们几个也坐吧,别紧张。”

    四个人齐看向坐在沙发的大姐大,似乎是在等一个指令。

    吴新荣看在眼里,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判断,典型的校园一霸。他明白,只要能拿下这个牵头的女学生,另外四个人不值一提。

    “坐吧,老师都说了,看我干什么。”大姐大没好气地说。

    四个人两两挤在凳子上,谁也没有坐沙发。

    吴新荣看着这滑稽的画面,忍不住想笑,转念又觉得这四个女生可怜,或许她们也是受害者。

    “老师,你还没说找我们什么事呢?”大姐大又问。

    “啊,是这样,你们同寝的女生,晓玉,都知道吧。”吴新荣回。

    听到晓玉两个字,另外四个女生都低下了头,好像有什么秘密被戳穿了一样。

    “怎么了,她是我们的室友,我们关系很好啊,有什么问题吗?”大姐大说。

    “是,我相信你们室友间一定会相处融洽,毕竟大家都是有素养的大学生嘛。”吴新荣笑着看向大姐大,这句话就是说给她听的。

    “老师,你怎么会这么关心晓玉?”大姐大明白吴新荣话里的意思,反问他一句,语气挑逗。

    吴新荣自然也明白这话里藏刀,他开始厌恶这位女学生,可又觉得她应对老辣,怎么都不像二十岁的姑娘。

    “哈哈,你不知道,晓玉同学呢,一直是我们心理咨询组老师们关注的对象,每隔一段时间呢,我们总会对学校里一些心理遇到困难的学生给予正向的帮助。”吴新荣编了一个理由,及时规避这位大姐大的流言蜚语。

    “原来是这样,这我们还真不知道。那老师今天见我们,是为昨天林间的事情吗?”大姐大再一次反问。

    吴新荣倒是被这次的进攻打得措手不及,还真是开门见山,直截了当,这一点倒不像他们上了年纪的人,总是喜欢拐弯抹角,大家心里明白就好。

    “啊,哈哈哈。”吴新荣先是略显尴尬地笑了笑。“昨天老师刚巧经过,看见林子里一个女生勾着头好像不舒服的样子,你们也知道,咱们学校近来有很多校外的人进进出出,安保措施也不够完善,我以为她那儿出了什么事呢,作为教师嘛,应该确保校园里学生的安全,结果,闹了误会。”吴新荣说着,摊了摊手。

    “那既然老师误会了,现在误会解除了吧,没什么事,我们可以走了吧?”大姐大并不在意吴新荣的说辞,倒像是给吴新荣下了逐客令。

    “先别着急嘛,老师就是想通过你们询问一下晓玉同学的情况,你们可能不知道,晓玉同学家庭状况跟你们不同,她的条件也非常困难,我们校方呢,一直关注着这位同学的校园生活和学习状况,对于贫困生,要多给予帮助和鼓励嘛。”吴新荣又编了一套说辞,目的也只是想旁敲侧击的让几个人明白,希望她们把伸向晓玉的魔爪都缩回来。

    “老师放心,我们平时在宿舍对晓玉都很关心,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会帮着她的。”大姐大笑了笑,对另外四个说,“对不对啊?”

    四个人参差不齐地朝吴新荣点了点头,“对的。”

    “哎,就是这样,你们别看晓玉同学平时沉默寡言,但她的心里很痛苦,也渴望同学朋友的关爱,老师非常希望你们作为室友,能多给予晓玉同学一些关心和帮助。”吴新荣说着,眼睛一一走过几个人,最后落在大姐大的身上,“别让她为难嘛。”加重了语气。

    大姐大在沙发上,感受到冰冷的敌意,她鼻子轻哼一声,没有看向吴新荣。“老师放心,我们都是有素养的大学生。”把这句话还给了吴新荣。


    (6)

    下午的谈话结束后,大姐大带着她的小弟们出了吴新荣的办公室,一路走出校园。

    哼,真没想到,平时唯唯诺诺的小羊羔,现在也会找靠山了,大姐大心里想。

    怎么还跟个小学生一样,跟老师打报告呢。看来,这位大姐大已经把这场谈话的罪过怪到了晓玉身上,她误以为这是晓玉找老师的结果。

    好啊,咱们来日方长,看你的这位吴老师是不是真的能帮你。

    大姐大名叫崔佳,爸妈离异,她跟她妈,妈妈是生意人,很会赚钱,一天到晚不着家,爸爸做行政,离婚后有了自己的家庭,更不会在意她。但崔佳并不在意父母怎么对待她,只要给她钱就好,所以崔佳从不缺钱花,她缺的是爱。

    崔佳上了高中就跟街上的一群混混儿认识,混混儿的老大叫飞仔,很喜欢崔佳,崔佳自然成了老大的女人,于是她便天不怕地不怕的也成了街头一霸。钱,她从来不缺,权,她现在也有。

    就连这个大学,也是崔佳的妈妈找人托关系塞进去的,她本来没打算上,早就做好了跟着飞仔打天下的准备。

    没想到这时候妈妈才像个妈妈,对她又吼又叫一番“教育”,崔佳肿着半边脸,走进大学里。

    住进宿舍的第一天,她就用自己的威严震慑了另外几个女生,同寝的四个女生唯她马首是瞻,不,应该是畏她马首是瞻。

    只有晓玉,依旧独来独往,这当然让崔佳看不顺眼,她只会变本加厉的针对、为难、折磨晓玉,平时让晓玉去打水、打饭都算是轻的了,更不用说她的所有课下作业基本都是晓玉替她完成,如果考试没有监考老师的话,相信晓玉一定会答两人份的卷子。

    其实崔佳并不知道,晓玉不是不怕她,晓玉已经很谨慎地和她保持距离了,况且生活也有一堆烦恼在缠着晓玉,让她失望透顶。可偏偏就是保持距离,让崔佳看不顺眼。

    此时崔佳坐在KTV的包间,飞仔在一旁搂着她的肩,不时亲在她的脸上。

    “怎么了宝贝儿,今天看着不开心啊,学校里谁惹你了,我替你去教育教育?”飞仔打趣地说,一只手伸向了崔佳的胸。

    今天对飞仔来说是个好日子,他心情也格外好,他刚刚和市里最大的黑帮头目超哥打上交道,这就意味着他从一个社会混混儿,正式成了黑帮一员,似乎可以让他的恶行变得天经地义一些。

    “哼,有什么不开心的,学校的事老娘还应付得来。”崔佳冷冷地说。

    她及时阻止了飞仔的那只咸猪手,如果是私下两人,她或许也不会在意,可身边还有飞仔的兄弟,还有自己的四个小弟,这关乎她大姐大的面子。

    “哈哈哈,这他妈才是老子的女子,霸气!”飞仔大笑着,他有些在意被崔佳甩开的手,但没有关系,今天他心情好,他仰头,喝掉了一杯啤酒。

    周围的弟兄们相跟着喝下一杯,包房里哄哄闹着。

    崔佳的四个小弟也在其中,有些拘谨,警惕着周围这一群恶狼。

    “你们他妈放老实点,老娘的人别乱动!”崔佳吼道,抓起一把瓜子狠狠甩到几个混混儿脸上,他们因为喝了几杯酒,早就起了色心,靠向四个女生身边。

    “行啦,有我在,他们哪敢放肆。”飞仔瞪向那几个不老实的小弟,安抚着一旁生气的马子。

    “不过我倒是真有个事儿,想让你帮个忙。”飞仔一脸坏笑,靠近崔佳耳边说。

    “有屁就放。”

    飞仔被噎了一句,有些不高兴,虽然崔佳是他的女人,但这种口气,让他这个当老大的很没面子,可他缓和一下,又变成一副讨好的嘴脸,飞仔暂时是不能离开崔佳的,他知道这女人是只肥鸭子。

    “你知道超哥吧,我如今也算是超哥的手下了,怎么也得讨好一下他…”没等飞仔说完,崔佳插嘴。

    “怎么?需要钱?要多少?”崔佳鄙视道。崔佳也明白,飞仔虽然混社会,但其实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她能在飞仔面前这么横,就是因为钱。

    “超哥?人家正经混黑道的,在乎我们这点钱吗?”飞仔马上反驳道。

    “我听说,超哥啊,好色。”飞仔一脸淫笑,“你这儿四个小弟,要不要贡献一下?”他凑到崔佳的耳边。

    “你他妈聋了吗?!我刚说什么了?别打老娘手下的主意。”崔佳骂了飞仔一句,本想再补上一巴掌,但看包间里他那么多小弟,总得顾及他的颜面,要是真把他惹急了,自己也没好果子吃。

    “操你妈的,老子好好说话,你最好配合点!”飞仔一把抓住崔佳的头发,早已经赤脸怒目了,这是做给小弟们看的,他得有老大的样子。

    崔佳并没有表现出慌乱,还是一脸冷漠,斜着眼瞪向飞仔。

    “想让老娘给你找人就放手。”

    她当然是害怕的,可如果在这么多人面前表现出来,以后她大姐大的威严可就没有了。

    “嘿嘿,这才对嘛,刚刚是我不好,你知道我,控制不好情绪,来来来,你扇我一巴掌,撒撒气。”飞仔说着,抓起崔佳的手,朝自己脸上拍。

    啪,一声脆响在他耳边传开,周围安静了下来,随后那半边脸火辣辣地疼。崔佳狠狠扇了一巴掌。飞仔愣了一下,咬牙切齿,握紧了拳头。

    他看着崔佳,崔佳也瞪着他。

    崔佳先笑了,笑得很开心,装得。

    飞仔也跟着大笑,“打得好,哈哈哈。”装得。

    周围小弟跟着轰一声笑起来,打破僵局。

    你要是找不来姑娘,到时候别怪我把你献给超哥了。飞仔还在笑,看着自己的马子,心里想。

    而此刻崔佳心里早就选好了人。好啊,你找老师来对付我,我也找个人来对付对付你啊,晓玉。


    (7)

    晓玉刚从图书馆回到宿舍。一般没课的时候,她都泡在图书馆,那里安静,没有人打扰,她可以看看书,或者复习功课,总之做什么,都要比待在宿舍里让她觉得安心。

    她看了眼桌上的闹钟,已经下午六点了,她还没有吃晚饭,肚子有些饿了,她放下书包,打算去食堂吃些东西。

    正要出门,迎面遇上要进门的崔佳一行。

    “哟,这是要去哪儿啊。”崔佳先开了口,自然又热情。

    这让晓玉有些别扭,平时的宿舍霸主可不是这样对待她的。

    “我去…吃晚饭…”晓玉诺诺地说。

    “怎么,没吃晚饭呢?刚好,我们也没吃呢,要不咱们一起吧。”崔佳说着,就挽住了晓玉的胳膊,亲昵的像一个大姐姐。

    晓玉抖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当然想拒绝崔佳的好意,她明白什么叫无事献殷勤,可她却开不了口。

    崔佳倒是被晓玉的慌张逗乐了,“哈哈,你怕什么,我是妖怪吗?会吃了你吗?”

    晓玉低着头,轻轻陪笑。

    “我知道,平时我们对你不太友好,咱们住一个宿舍嘛,大家生活习惯不一样,难免磕磕碰碰,可毕竟还要一起生活好几年呢,是不是?”崔佳说着,用挽晓玉胳膊的手顶了顶她的腰,使眼色给另外四个人。

    “是啊,晓玉,佳姐对咱们多好啊,什么事都罩着咱们,你也别总是独来独往的,辜负了佳姐的好意啊。”一个女生上前说道。

    另外三人开始附和,“是啊是啊。”

    “这样吧,今天呢,碰巧了大家都没吃饭,晓玉,姐我平时对你凶了点,今天就跟你道个歉,大家室友一场嘛,别计较,走,我出钱,请大家吃个饭,咱们也缓和缓和宿舍的气氛。”崔佳见晓玉摇摆不定,话说完,已经拉着晓玉往外走了。

    晓玉自知躲不过,只好跟着崔佳一行出去。她想,这样也好,如果驳了崔佳的面子,也只会报应到自己身上。希望这样一来,以后在宿舍的日子她能待得舒服一点。

    崔佳带着晓玉,六人一行走进了一家KTV,她叫来老板,要了最大的包间,乱七八糟在单子上点着零食和啤酒。

    “不是说…去吃饭吗…”晓玉开口说。

    “嗨,既然都出来了,干脆热闹热闹嘛,这KTV里也有吃的,可以点菜,来,你看看想吃什么。”崔佳把菜单递到晓玉手里。

    “没关系…你点吧…我都行的…”晓玉说,推让着没有接。

    “好,你放开点,别一天丧丧的,多晦气啊。”崔佳推了推一旁的晓玉。

    “我…习惯了。”晓玉说。

    不一会儿,桌上开始琳琅满目,各种小吃,啤酒居多,并没有什么饭菜。崔佳起开一瓶酒,给几人倒满,站起身来,“今天啊,很高兴,咱们宿舍第一次出来聚会,来,姐妹们,咱们干一杯!”

    四个小弟赶忙双手举杯迎了上去,晓玉见状也拿起酒杯,看了眼四个室友,另一只手又马上补了上去,双手举着跟几人碰了一下。

    “来,晓玉,唱首歌热闹热闹。”崔佳把话筒丢给晓玉,笑了起来。

    “我…不会唱歌。”晓玉说。丢在一旁的话筒有些无处安放。

    “哈哈哈,你呀,也太内向了。”崔佳并不生气,今晚一切的表演,她只有一个目的。

    随后她又把另一个话筒丢给小弟,让其唱一首欢快的歌,烘一下气氛。

    她开始使眼色给其余的人,相继着给晓玉灌酒…

    今晚晓玉很开心,是真的开心。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感受到友谊,身边的几个室友对她很热情,关切她的生活,抱怨学习的压力,还有问她的感情状况,她心里都忍不住在笑了,她这样的姑娘,哪里来的感情生活。

    “没关系,我们认识的男生可多了,到时候给你介绍介绍。”一个室友说着,又递来一杯酒。

    “我…还没考虑呢。”晓玉腼腆地笑。

    “来来来,再喝一杯。”另一个室友倒满晓玉的酒杯再递过去。

    崔佳点起一支烟,静静看着,她在等,等她的猎物,慢慢倒下去,这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8)

    “喂?这个点打电话?什么事?”电话一头,飞仔的声音。

    他捂住身旁女生的嘴,尽量不让她发出声音。

    “不是让我找个女人嘛,二十出头,青春女大学生,要不要?”崔佳冷笑着回道。

    “哟呵?这才多久的功夫,就找到了?好!”飞仔听到这消息,更兴奋了,卖力地晃起腰来。

    “我一会儿来找你,地址发我。”

    “我…”没等崔佳说出口,电话那头已经穿来嘟嘟嘟的声音。

    凌晨一点,飞仔带着两个小弟来到KTV。

    “哈哈,这姑娘,好!”飞仔看着躺在沙发上醉倒的晓玉。

    “人,我给你找着了,带我一起见见超哥吧。”这就是刚刚崔佳想说没说完的话。崔佳明白,飞仔已经靠不住了,这个人喜新厌旧,而且不留后路,她早晚会被飞仔整死,不如趁有机会,先寻好下家,傍不上超哥,混在他手下也好,这样飞仔就不敢轻易对她动手了。

    “呵呵?我的马子翅膀硬了呀!”飞仔看了眼左右两个小弟,声调拉高了些。

    “怎么敢呀,我也想见识见识黑帮的老大是什么样,难得有这个机会。”崔佳回道,“况且人是我找到的,也该分一杯功劳给我吧。”

    “哈哈哈,行,见见能怎样。”飞仔爽快地答应,“别乱打注意,我知道你。”凑到崔佳耳边小声说。

    晓玉被飞仔的小弟扛走了。

    “你们几个,回去吧,没你们事儿了。”崔佳打发走另外四个人,和飞仔一起上了车。


    (9)

    晓玉,晓玉,醒醒啊,我的孩子。

    梦里,晓玉听到妈妈的声音,她想回应,张不开口。

    她感觉一股凉意贯穿她的身体,应该是开着窗户吧,风一阵阵吹来,她明明记得自己有穿衣服。

    她感觉自己在晃动,一只手抚摸她的身体,下体一阵阵撕裂的疼痛。

    晓玉啊…

    声音带着哭腔,是妈妈的哀嚎。

    她很想回应妈妈,却怎么也张不开口。

    清晨的阳光明媚,窗帘被猛地拉开,刺痛了晓玉的眼。

    光晕里,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赤裸着身体,回头,朝她笑了笑,脸颊一道深深的疤。

    晓玉想起身,她动了动,腿间传来疼痛,她轻轻掀起被子,床单上染满鲜红,然后闭上眼,眼角滑落泪珠。

    啊,原来是这样…

    十点,她蹲坐在浴室里,男人已经离开了,她任由淋浴拍打在自己身上。

    她已经明白发生了什么,她也明白崔佳对她的热情,室友对她的热情,都是为了什么。

    生活还是没有让她失望,以为室友想和谐相处,以为日子有了转机,可深渊前的那一点光,欺骗了她的眼睛,她下坠的那么厉害,一如既往。

    十一点,她穿戴好衣物,走出了酒店房门。

    是不是该报警?啊,报警了又能怎样?也没有可能恢复贞洁,也没有可能回到一天前。

    那么该去哪里呢?回宿舍吗?如果她们都在呢?该怎么面对她们呢?她们…对啊,她们,到底是为什么呢?

    回家吗?该怎么面对爸爸呢?爸爸…不知道他现在是醉着还是醒着,啊,原来喝醉了是那种感觉,原来喝醉了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我…现在该怎么办呢?

    晓玉游荡在街上,没有目的,人流自她身边经过,谁懂她的绝望。

    晓玉不知道自己走在哪里,也不知道该去哪里。

    嘤嘤…天上穿来鸽子的声音,天上…是啊,天上,我该去天上,妈妈在那里。


    (10)

    傍晚,晓玉站在宿舍楼顶,她决定从这里飞去天堂。

    这是她最后的抵抗,希望这个世界还她一个公道。

    她没有什么犹豫,甚至大脑也不再回想过往。

    她呼出一口气,像是得到了释放。

    身体前倾,飞了下去。

    那一刻,她终于感受到飞翔,远处的太阳圆着身体泛起红光,自圆心冒出一个黑点,她看到一只青鸟,从远天的霞光飞来,她沉沉地摔落在地上。

    晓玉站起身,感受不到疼痛,四周已经围满了人,他们惊恐,叹息,有人通知了学校,有人在询问情况,有人正联系医院,有人拨给了警方…

    晓玉环视四周,没有一个人在看她,一个身影出现在身后,黑色的西服套装,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空气里明明污浊,他却尘埃不染般鲜亮。

    “走吧。”那黑衣男子说。

    浓黑的血缓缓流到脚边,晓玉低头,她想转身再看看那躺在地上的人,地上那个她曾相信这个世界的善良。

    “不要回头。”那黑衣男子说道,“这一世对你来说,已经过去了。”

    “让我…再看看她吧。”晓玉说。

    黑衣男子没有回应,他知道说什么都是徒劳,每一次,他像例行公事一样,对死去的人说放下的话,可他心里知道,每一次,那些人都会回头看,那是他们活过的证据。

    “你时间不多了,跟我走吧,轮回在等你。”黑衣男子看了看表,提醒晓玉。

    “好。”晓玉说。

    “等等,你很幸运,可以在人间逗留一会儿,我们一起去接个人吧。”黑衣男子拿出手机,屏幕上是一条新任务提醒,他没有看晓玉,只是低着头说,“你或许认识,吴新荣,你们学校的。”

    晓玉猛抬头,“你刚说,他叫什么名字?”

    “吴新荣,四十九岁,嗯,消息提示他将在五分钟后车祸去世,地点在康庄大桥,那我们…”

    “不行!”还没等黑衣男子说完,晓玉喊了一声。

    “他是个好老师,怎么会?!能不能别让他死!”晓玉哀求着看向黑衣男子。

    “我只负责接你们,不管生死。”黑衣男子回。

    晓玉不知该说什么,焦急无措,一时间她下定主意,飘向空中,迅速朝着康庄大桥的方向去了。

    黑衣男子并不因此慌张,这样的事他不是没有遇过,多少人死后接受不了事实,逃跑的,痛哭的,他都见过,他习以为常。

    他整理一下西装,跟了过去。


    (11)

    吴新荣是在手机群里看到的消息。老师们正在讨论,说一个女生站上了宿舍楼顶,看样子是要自杀了。手机屏上是这样一段对话:

    马哲学院王老师

    哎,现在的孩子呀,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

    建规学院朱老师

    嗯,是啊,什么事情过不去呢,非要自杀。

    马哲学院张老师

    怎么样,控制住了没,希望人没事。

    经管学院孙老师

    底下很多人呢,校方已经派人过去了。

    学委团建部王主任

    请有关人员第一时间封锁消息。

    马哲学院王老师

    对啊,在没查明白事情原委前,还是别暴出去得好。

    电控学院李老师

    那孩子是哪个学院的啊?叫啥呀?

    经管学院孙老师

    听说是经管学院的,叫晓玉什么的。

    校委办公室马主任

    团委的人先控制住网络发布,微博、朋友圈都不要上传图片。

    ……

    已经顾不上许多了,吴新荣飞奔下楼,开车冲上了马路。

    限速80的指示牌和手机导航的提示音一遍遍提醒他,“您已超速,请安全驾驶。”

    不能慢,他明白,一秒都不能耽搁,那么年轻的生命,一秒都不能耽搁…

    晓玉,傻孩子,可千万别跳啊,再等等…

    你再等等。

    他焦急地看着两旁的车,可偏偏眼前一辆运货车悠闲行驶,挡住了前方的视线,他不知道逆来的车辆距离多远,他紧紧跟在货车后面,疯狂打着喇叭,时不时侧过头抓时机想超越它。终于,他的情绪磨掉了所有耐心,他一脚油门,转过方向盘,冲了过去,也就是那一刻,迎面一辆轿车,距离他已不足数十米。

    吴新荣做不出反应,头狠狠撞在方向盘上,失去了知觉。车没有停下,朝大桥的护栏飞去,冲破铁栏杆,一点,一点,向桥下大海的方向挪动…

    车祸现场,没有人敢上前救他,现场被远在几米开外的人们包围起来,车身一半悬在空中,摇摇欲坠,按照车移动的速度是一定会冲下桥的,可它却突然停住了,像是有人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人知道车是怎么停在了半空中。

    那是一只无形的手,那是晓玉的手,她紧紧拽着车尾,咬紧牙,用尽了全身力气。

    晓玉飞在空中,她本想去提醒吴新荣不要去康庄大桥,她不知道自己这个鬼样子是没办法给吴新荣任何提醒的。她远远看到吴新荣开着车飞快,着急要去什么地方一样,她正飞向吴新荣,不料吴新荣猛转了方向,逆向的车已经驶了过去,一切都来不及了。

    一旁的黑衣男子冷眼旁观,没打算出手。他以为晓玉是逃跑,没想到…

    “救人啊!”晓玉在向他求救,叫喊声显得那么吃力。

    “我没有权力,我不能左右人的生死,这是规矩。”黑衣男子说。他没有表现出惊讶,因为眼前的一幕让他也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灵魂是怎么做到的?

    灵魂明明无法触碰人间的物体…

    晓玉没有放手,她知道,车里的人曾出手帮助过她,那是曾给过她一丝温暖的人,她一定要救。

    “另外,如果没有在规定时间走进轮回,你不会有下一世,会彻底消失在世界上。”黑衣男子补充道,隐晦地提醒她放弃。

    “我求求你,救救他吧!”晓玉哀求,浑身开始颤抖。

    “你时间不多了,想好了吗?”黑衣男子接着提醒,并不理会她的请求。

    “这悲凉的世界,我不想再来了…”

    那一刻,一只青鸟飞进晓玉的身体,晓玉大喊一声,那呐喊像宣泄,像释放,像控诉这世界的一声不公。她只是不懂该怎样表达。

    汽车卡在了桥边破损扭曲的护栏上。围观的人们或许都舒了一口气,或许也会感慨上苍这一点好生之德。

    而晓玉,自脚下开始散发粼粼光芒,蔓延至她的身体,手臂,脖颈,晓玉仰头,微笑着消失在人世里。

    黑衣男子一声轻叹,心想这个月又要挨考核了,随即遁进地面里。


    (12)

    晓玉坠楼。有人通知了学校,有人在询问情况,有人正联系医院,有人拨给了警方。

    那位在人群中打给警方的同学,是答应要给晓玉介绍对象的室友,她看着地上被自己亲手毁掉的生命,狰狞面孔,浓黑血液,落下了眼泪。

    “喂,警察吗?我要自首…”

    吴新荣从病床上醒来,已经是几天后的事了。他昏迷了很久,好在渡过了危险期,大夫说车祸造成了脑淤血,身上又多处骨折,挤压内脏,能活下来是一个奇迹。

    “好在如今没有什么生命危险,慢慢调养,慢慢康复吧。”大夫对一旁守护的妻子说,她红着眼替丈夫擦洗了脸。

    昏迷期间的吴新荣做了一场梦,梦里是车祸的现场。他坐在驾驶位,怎么也挣脱不开安全带,一定是刚刚的撞击让它坏在了卡口里,正当他无可奈何的时候,车头停落了一只青鸟,蹦跳着叫了几声,他感觉自己在缓缓后移,不,是车在缓缓后移,停在了桥上。他眼睛迷离,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他看见那只青鸟扇动翅膀,飞进了空白里,他慢慢失去意识…

    过了很久,爸爸打开了晓玉的房门,屋子太久没有打扫,一股霉味,他嶙峋脸庞,眼窝凹陷,消瘦的身影更加弯曲,他沉默着,静静流下眼泪。他环视了女儿的房间,准备离开这里,再也不打算回来。

    他整理着晓玉的遗物,一箱一箱,不打算扔掉,就像当年留着妻子的遗物一样。

    收拾床头柜的时候,他发现,那只青鸟已经不见了…

    你当像青鸟,没有痛苦忧伤

    你当像青鸟,抛开过往  自由翱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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