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炎凉

才跟他说几句话，他就开始跟我对着干了。如果他不是我比较要好的朋友，曾经在酒桌上喝过各种颜色的酒，保不齐我会跟他翻脸的。

不过，经过了丰富人生的历练，我的城府深了，襟怀宽广了，无论在我的面前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可以挂着一张微笑的脸皮，嘴巴里还时不时地发出呵呵呵的声音，以便别人看不到我微笑的脸，也可以听到我微笑的声音。

“老张，你说我的想法不够成熟？怎么可能！这个想法已经在我的脑子里面翻来覆去三个月了，真可谓三思而后行了。”我勉强压下心里提上来的一股不屑之气，赶紧从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支烟卷，递给了老张。

老张接过烟卷，叼在了嘴巴上，这时，我已经双手捧着打火机，笼罩着火机上一颗颤颤巍巍的火苗，凑到了老张的面前。我的动作很快，赶在了老张从他的裤子口袋里拿出火机之前，为他点着了烟卷的烟头。

“你干着个有经验吗？”老张坐在天河城广场的台阶上，一条腿抬起，脚踝搭在另一条腿的膝盖上，晃着脚丫子，拖鞋滴了当啷，在他的脚尖上挂着，摇来摇去。

“老张，说实话，以前，我从来没有干过给汽车更换轮胎这个活儿，更没有补过轮胎。不过，这绝对不会影响我开一个汽车轮胎店的。”我也坐在台阶上，与老张在一条直线上，老张坐得端正，而我得将身体扭成九十度，才可以正脸面对着老张，而且，仅仅面对老张的侧脸。

“不影响？没经验，肯定干不好的，怎么会没影响？我真不信这个邪。”老张一脸严肃，紧皱着眉头，脸有些涨红，说完，只顾着吸烟。

“老张，你看，我爸是修理工，他老人家从年轻的时候，没用师傅教，自学成才，在生产队，车钳铆电焊，没有一样机械修理的工作不会的，而且，样样精通，人家都说我爸有动手能力的天赋，同样是花时间和精力，我爸的能力和技术水平就比别人强白倍。我是我爸的亲儿子，肯定会遗传他老人家的天赋，至少，我身体里面也遗传了我爸一半的天赋，其实，对于一个汽车轮胎店，就是换个轮胎，补补轮胎，几乎没有别的事情，即便我身体里遗传了我爸一半的天赋，也绰绰有余了。其实吧，自从我有了记忆以来，我就发现我动手能力超好，课堂上做手工课，回回我都是第一个做完，每次老师给我的分数都是最高的。平常的时候，我还喜欢用几块木头板子，锯一锯，砍一砍，敲敲打打，很快就做成了一个板凳，有模有样，还很结实，我的手机更换电池，贴膜，从来都是自己搞定的。怎么样，我的动手能力和钻研能力不错吧，我想，等我的这个汽车轮胎店开张之后，我都不用雇佣技术工人，自己摸索几个轮胎，就能够熟练上手，做生意赚钱了。”我弹了弹烟卷上的烟灰，情绪很高涨，直挺着腰背，直挺着脖子，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

“可是……可是，凡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嘛，隔行如隔山。”老张忧虑地说。

“无所谓隔行隔山，换轮胎，补轮胎，小孩子看一遍，都知道怎么去操作了，又不是高科技。”我说。

“唉！反正我不懂这些手工技术活儿的东西，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可是，还有一个的事情就是，你懂得汽车轮胎店的经营吗？至少，你得有一些在这种店里面打工的经历，多多少少了解到一些这种店里的门门道道，这样的话，对于你开店创业才有帮助。”老张斜着脸，瞥了一眼。

“嗐！天下店面都是一个模样，我小的时候，曾经在邻居家李婆婆的杂货铺里玩耍过，还帮着李婆婆招待过顾客，帮着收钱，从货架上拿货，再递给顾客，末了，再对顾客微笑着说，您慢走。老张，你瞧瞧，天下店面只不过是换汤不换药而已，人嘛，应该拥有举一反三，触类旁通的能力和悟性，我觉得，我在这方面还行。”我仰着脸说。

“我觉得吧，你为你这个汽车轮胎店选的店址有点问题。”老张吸了一口烟，把脸转向天河城广场一边，那里临街处，有一个待出租的店面。

“问题？什么问题？”我不解地问。

“你看看，这里是天河城广场，这个商圈里，里里外外，所有的店面，几乎都是餐饮和服装类的店，到这里来消费的人，也都是奔着吃喝穿来的，你再看看那个待出租的店面，左边是国际知名的体育品牌，卖衣服和鞋子，右边国际知名的咖啡店，吃喝休闲，在往两边数的话，也都是服饰和吃喝的店，还有国际知名的化妆品和首饰店。你一个汽车轮胎店，孤零零地杵在当中，格格不入，不伦不类。”老张认真地说，眉宇间，一道深深地竖纹，好似它的思想很深刻。

“老张，这你就多虑了，经商讲究一个新，奇，特。标新立异，与众不同，才能够独树一帜，老张，你想想看，我的汽车轮胎店虽然看上去很突兀，但是，在大家感觉到惊讶的时候，无形当中，也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并且，也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那么，在众人当中，开车来逛街的人，如果车子的轮胎出了问题，首当其冲，就会选择我这个店面来更换或者修补轮胎的。”我把额头上的两撇倒八字眉毛，翘成了两撇正八字眉，吸着烟，得意地微笑。

老张听完我说的话，咳咳咳，连续咳嗽了几声，脸憋得更加红了。我皱着眉头看着他，我都感觉到自己的嗓子眼儿难受，伸手把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放在了他身边的台阶上。

老张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放好瓶子，扭头看了看我，说：“你开这个汽车轮胎店，有没有人脉？或者相关的资源？”

“人脉？资源？”我不理解老张说的话，皱着眉头，反问。

“就是这个汽车维修商圈里的门门道道，比如，轮胎的进货渠道，轮胎的供应商，有你认识干这一行的朋友或者圈内的资深人士，这些人可以让你了解很多你不知道的，还可以帮助你，更可以相互合作，另外，你想经营哪一方面的轮胎，是大货车的轮胎？还是小汽车的轮胎？低档车的轮胎？还是高档豪车的轮胎？”老张更加认真地问，好像不把我的嘴巴堵住，他誓不罢休一样。

“嗐！这些东西没什么重要的，只要我把店面支起来，只要我打开门开始做生意，一点一点，我就知道里面的门门道道了，也会渐渐地认识里面的人了，正所谓，水到渠成嘛。”我声音洪亮，胸有成竹。

“你调研过这附近商圈的消费情况吗？人们的消费类型，消费能力，你都调研过吗？心中有数吗？”老张问。

“老张，这里是什么地方，是天河城啊，全广州市最繁华的商圈啊，到这里消费的人哪个没钱啊！而且， 几乎都是开着车子来的，你看看这地上和地下的停车场，到处都是车，你看看周围的大马路，小马路，还有小胡同里面也全都是汽车，有这么多的人，开这么多的汽车，那么，我汽车轮胎店的轮胎生意还有什么可发愁的吗？”我两手摊开，耸了耸肩膀，如果老张再年轻点，再懂英语的话，我肯定会脱口而出：Do you understand？ Ok？

老张低着头，感觉他不想直视我，我不知道他为我的滔滔不绝所折服了？还是为他的孤陋寡闻感到不好意思。反正，他低着头缓了一会儿，把剩下的半瓶矿泉水一口气喝光，从他自己的裤子口袋里掏出烟盒，抽出一根烟卷，叼在嘴唇间，按了好几下打火机，才冒出一个微弱的火苗。他深吸了一口烟，低着头，扭着脖子，皱着脸皮，看着我，如果不是他逆着风，他嘴巴里喷出的烟应该可以喷到我的脸上。

“还有一个问题。”老张想了想，好像还不死心。

“什么问题？尽管说。”我微笑地问。

“你考虑过整个汽车轮胎店的成本吗？包括店面的租金费用，店面的装修费，里面的各种工具设施费用，维护费，轮胎的进货费，流动资金等等，这些在你的心里有没有一个清清楚楚的账本？”老张满脸涨得通红。

“嗐！其他的钱，等我店面开起来之后，我亲自过手了，不就一清二楚了，现在即便写在纸上了，也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没有实际意义的，人要务实的，不是吗？实践是检验真理唯一标准。不过嘛，前几天，我吃过晚饭，散步经过这个地方的时候，按照招租信息上的电话，跟房东联系了一下，挺贵的，那个店面一年得六十多万吧，具体六十几我给忘记了，反正，印象当中快七十万了。”我依然微笑地看着老张。

“那再加上其他的费用，一次性投入，就得超过一百万了。”老张一直眯着的眼皮撑开了，两个圆眼珠子，直直地看着。

“额……差不多吧。”我轻松地回答。

“你家庭的经济条件不是太好，工作也没攒下多少钱，那……那你怎么负担这么多的开店投入？”老张板着脸问。

“借嘛！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经商就得懂得借力，你没见吗？没有一个商界的大佬是用自己的钱去做生意的，都是借来借去，最后，就发大财了。”我依然微笑地说。

“你有没有考虑过店铺碰到意外情况？可以预料的一些常规问题？并且，制定一些应对措施？以便你及时止损，或者重整旗鼓。”老张急忙追问。

“嗐！老张，店面还没开张，怎么能满脑子想着完蛋的事儿，多晦气！满大街的成功学怎么说的？一定要保持着积极乐观的心态。老张，你说，在你面前摆着一个水杯，杯子里面有半杯水，你面对这半杯水，会产生什么样的想法？”我直直地看着老张，看他到底如何作答。

老张愣了一下，缓缓地将头扭了回去，慢慢地低下头，他的头好似一颗葫芦架子上耷拉着闷葫芦，一声不吭。

“呵呵，老张，我敢肯定，你会说，现在杯子里面只剩下半杯水了。而我呢，会满怀信心地说，瞧瞧吧，杯子里面竟然还有半杯水！你看，这就是积极乐观的人和消极悲观的人的区别。”我认真地说着。

“好吧，你先在这儿闲着，我工作上有点事要去办，回见吧。”老张说完，头也没回，就走了。

我看着老张的背影，心想，我这些朋友们，都有点像老张，也就这点出息了，除了打工，还是打工，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加班加点，还被老板呼来喝去，灰头土脸的，何时能够出人头地？何时能够自己扯起一杆大旗，做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我想，在我们这个圈里，也就我有这个可能了，开店创业的事情不能够推迟了，想好了就做，有个名人说什么来着，凡事只要有三成的把握，就可以放手大胆地去做了，优柔寡断，瞻前顾后，黄花菜都凉了。

我拿出一张纸，用笔在上面下上了许多名字，这些名字里面有我的同学，同事，朋友，亲属。我开始打电话，跟他们详细地讲述了我要开一个汽车轮胎店的创业计划，并且，向他们借钱。

我的心从热血沸腾，一点一点，变得像死灰一样沮丧和失落，当我的最后一个电话打给老张的时候，老张竟然直接挂断了我的电话，再打过去，再挂断，当张把手机关机的时候，我开始绝望了，我更是对身边所有的人感到绝望了。

平常的时候，我们这些人之间称兄道弟，聚会聊天，把酒言欢，一旦需要帮助的时候，一旦需要借点钱的时候，就一下子暴露出人性冷漠的另一面了。

最后，我一分钱都没有借到手，我开店的梦想在我对人性的绝望中成为了泡影，最后，我在朋友圈中发了一条成语消息：世态炎凉

过了好久，这条朋友圈的消息都没有人为我点赞或者留言，我咬紧牙，从唇缝间挤出一句话：看来，真的是世态炎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