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和浩特的冬天很冷,我站在火车站外将毛衣的领口竖起来然后把头使劲缩进去,羽绒服紧紧包裹着我单薄的身体,冷风却依旧似刀一般割着我的脸,望着远处斑斓而有些暗淡的灯火,霓虹招牌上写着我看不懂的文字,这些文字似乎在灯火下跳动,张牙舞爪般朝我奔袭而来。
我的电话突然响起来,刺耳的铃声在喧闹的冬夜街头显得不那么清明,却依旧吓了我一跳,我不想将手从衣兜里掏出来然后再去裤兜里去掏那该死的手机,就任由电话那么响着,铃声呼号一如我此刻激烈撞击的心。
姐姐大我三岁,我三年级时她六年级,我高一时她高三,我高三时她早已经去了北京,去北京走的那一天,父母和我都去送她,站在月台上母亲拉着她的手舍不得松开,哭的老泪纵横,父亲也站在一边看着,不时将头转过去,肩膀耸动,而我月台外的栏杆边上一个人没心没肺的抽着烟,他们在说些什么我听不清楚,姐姐一边说着一边时不时的转眼朝着我这边看过来,我吓得赶紧将头挪开,等我再转过头时,我看见姐姐在朝我招手,我心里一阵犹豫,身体却不由自主的走过去,这时火车开始鸣笛,工作人员指着我手里的烟头,不让我靠近并示意我扔掉。我犹豫了一下,烟已经燃尽,烧的我手指生疼,等我再抬起头时,火车门已经合上,姐姐脸贴着玻璃朝着我大声呼喊,我听不到她的声音却看到了她的嘴唇耸动,“照顾好爸妈!”这是她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那天之后母亲一周没跟我说一句话,父亲看我的眼神也是怪怪的,我好像犯了一个错误。
大一时我接到了一个电话,一个北京的陌生号码,当时我正陪着我女朋友在一家不高档却很贵的西餐厅吃饭,那顿饭花了我半个月的生活费。
女朋友的脸看起来温柔而美丽,我迷醉的看着她,心神恍惚,这时电话铃声的突然响起吓了我一跳,我不耐烦的翻出手机扫了一眼又赶快挂了,将手机塞进兜里。
“又是哪位美女啊?怎么电话都不敢接了?”女朋友用言语挤兑着我。
“不知道,一个北京的陌生号码,估计打错了。”说完我的心突然疼了一下。
隔了一会儿电话再一次响起来,又是那个号码,我接起电话不由得一阵怒吼,“你他妈谁啊?”
“帅帅?”
“谁是帅帅!”
“我是你姐!”
“我没姐!”说完再一次粗暴的挂掉了电话。
两分钟父亲的电话打了过来,把我吼的体无完肤。
三分钟后姐姐的短信发了过来,“爸爸说要给你打电话,还说要打折你的腿呢,你小心点。”
我泪流满面。
大二暑假我回家时看到姐姐也在,身边还多了一个人,个子和姐姐一般高,寸头,面相老实。我大概猜到了七八分不由得一阵烦躁,便躲出门外,倚在墙角抽烟。
不一会儿那男人也出来了,伸手从兜里掏出一包软中,抽出一根递给我,我耷拉着头摇晃了下手里正在燃烧的烟头,他的手在半空中顿住,一会又将烟重新塞进烟盒里,然后将烟盒揣进兜里。
“你不抽烟?”我问他。
他摇了摇头,“你姐不让我抽,后来我就戒了。”
“哦!”我若有若无的点了点头。
屋子里我姐在和我母亲争吵着。
“家里就只认他这个儿子,不认我这个女儿?为了他,我连大学都没上,现在就这一件事你们都不答应?”
“他家里那个情况,我能答应么?妈是为了你好!妈不想让你以后受苦。”
“就当我求求你了不行么?求你让我们俩结婚好么?”说完姐姐已经开始哭泣,嚎啕大哭。
姐姐的哭从小就在我心里生了根,她的哭声那么干净,空灵,声音很纯粹,感情很真挚,小时候的我体弱多病,抱着药罐子长大,经常受人欺负,每次放学都被揍的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终于有一天我爆发了,我冲着那些打我的混蛋喊道:“你们要是再打我,我就让我姐哭给你们看。”然后他们就笑了。后来我姐姐来了,把我从地上拉起来,拍了拍我屁股上的土,然后转头看着那些高年级的孩子,接着把书包放在地上,盘着腿坐在书包上然后就哭了起来,一时间哭镇四方,山河为之动容,大地为之崩碎,那些孩子吓得一溜烟跑了,我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大笑起来,姐姐看着我笑却哭的更厉害了。
我问她,“人家都走了,你就不要再哭了,快起来,怪丢人的。”
姐说:“再让我哭会,停不下来了。”
我说:“快起来了,四周的人都看着你呢。”
姐不理我的话,“你说你以后可怎么办啊?老是让人欺负。”
我说:“我被欺负的时候,你就跟他们哭,他们就吓跑了。”
姐说:“那我要是被欺负了呢?”
我说:“那你接着哭啊!”
姐看了我一眼哭的更凶了。
那个男人再次抽出一根软中华递了过来,我接过,他给我点上,我斜眼看着他,姐姐这时还在哭,哭声已经近乎嘶哑,我面无表情的问他,“我是不是该叫你一声姐夫?”
他的脸迅速的红了,将头埋下,不说话。
我渐渐的因哭声而烦躁,“我姐这个人有时候是挺讨人烦的。”
他的脸慢慢抬了起来,看着我,沉沉的说,“你姐她一点都不讨人烦。”
父母最终没有承认我姐的婚姻,也没能祝福她的爱情,她和那个男人当天晚上便走了,父亲将她带来的补品和香烟一并扔出了屋子,也扔掉了二十四年的亲情,她一点点的都拾起来递给了那个男人,临走时她看着我,我不敢面对她的眼睛,想抽烟,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塞了根中华,我怔怔的望着那根烟,打火机却怎么也打不燃,等我再次抬起头看她时,她却早已走了,只给我留下一个肩膀一耸一耸的背影,那个背影靠在那个男人身上,那个男人的手紧紧的搂着她的肩膀。
接下来的几年,她每逢有事都会给我发一条信息。
“今天我结婚了,告诉爸妈一声。”
“今天我生了个儿子,母子平安,告诉爸妈一声,让他们放心。”
“孩子该取名字了,你上过大学,给你外甥取一个吧。”
这么多条短信,我一条都没回过,我外甥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却没有勇气给他们发过去,他们静静地躺在我的手机里,沉闷的像一个孩子。
呼和浩特的风那样凛冽,我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几乎冻僵,翻着那一条条短信,电话再次响了起来,我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接,不知道接了之后该说些什么。
冷风中有人呼喊我的名字,我回过头看见一个穿着厚厚军大衣的女人朝我奔跑过来,怀里抱着一个孩子,用小绒被裹着,只露出一个头,澄澈的眼镜在黑夜里像是闪亮的星星,我不由得后退了几步,看着她那一张满是风霜和冻痕的脸,她在我的面前停下,累的直喘气,呼出的气似刀一般划着我的脖子和咽喉,充满着羊肉的味道,她的脸上挂着笑,看着我直乐,踮起脚拍了拍我的肩膀,“来啦?”我点点头,她轻轻拍了拍怀里孩子的肩膀,“叫舅舅!”那当两个简单的字在孩子的嘴里吱吱呀呀的喊出来时,我的泪水横流。
“姐,我来得晚了!”
她笑了笑,嘴扁了扁,“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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