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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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天空像破了一个洞，雨往空中滑落，落在我窗前，很多年前的回忆不自觉地涌上心头。记得那是读小学低年级的时候，我和菜篮子，豆子一起玩拔河游戏，在菜篮子家门口。当时都没人注意到脚底下的萝卜桩子，正疯疯癫癫玩得嗨呢。我卯足了劲想要赢，使出吃奶的劲整个人依在绳子上，两只脚依次往后退，退啊退，就踩到了萝卜桩。“哎呀！”我直接摔了个屁股蹲，右腿膝盖上一阵刺痛传来，我坐在地上“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两小伙伴一看我这架势，脸上的嬉笑迅速收起来，转而露出一副惊恐的表情。

还是菜篮子反应快，赶紧飞奔地跑到我家，去叫大人来看。

妈妈连忙背着我去白先生家，一路什么都没问，她走得又急又快。我趴在妈妈的背上，边哭边喊着：“爸呢，怎么不见我爸。”

妈妈没有说话，一直跑着，很快就到了白先生家里。白先生虽然只是个“赤脚医生”，但确实医术精湛，听说那时候，我们这里方圆百里有啥毛病的都是请这位郎中来家瞧。那时候就是他把我的脚医好，所以我一直记得他。

然而，一个月前，我又把脚崴了。

这一个月来，本以为敷了药，脚应该早就好了才对，可现在又感觉没有好全，走路多了会疼，而下雨天也会隐隐作痛。

我忍着疼痛，坐在窗前看着窗外的雨，倾听着整个世界，然而一切都变了，以往房间里还会响彻着妈妈的声音，可这会却静得只听见雨声，不知道老爸有没有睡着，这雨天睡觉确实好受一些。

这一次，回了老家，家里只剩下我和老爸。

等雨停了之后，外面仿佛被洗涤过一般，门口的沙土顺着雨往路边流。我和老爸走在路边 ，以往路上会听到蝉鸣声，可这会很静，倒让我觉得不像是夏天。

我开车带着老爸去超市买菜。我下了车后，走在前面。老爸在后面问我：“怎么崴个脚这么久都不好？不是去医院看过了吗？”

老爸挺着身子，托了一下眼镜，盯着我的脚，叹了一口气，他这一周休假才有空回家，我已经半年没有见过他了。他的八字胡比之前浓密了许多，那梳得整齐的头发，却发现了一两根白头发。我没有盯着老爸看很久的习惯，便转过头，无奈地笑了笑：“可不是嘛，药也吃了，水也挂了，该看的都看了。”

老爸沉默了一会，似乎在想什么，然而人群把我们挤到超市里面。超市里面闹哄哄的，人们各自挑着自己的东西。我和老爸推了一辆购物车，迅速挑着要买的东西。

买完东西后，老爸推着购物车，我们一起下到停车场。我拿起车钥匙晃了晃，走了几步，脚却像被一群蚂蚁撕咬了一下。我叹一口气，说：“走点路又开始疼了，咱直接回去吧。”

老爸点了点头，坐上车。

02

吃完午饭后，老爸在客厅看电视，湖北卫视的《武松》，对电视无感的我直接回房间里葛优躺。玩了会手机感觉到有些困，不知不觉便眯着眼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忽然听到“轰”的一声响，像是一阵长长的摩托轰鸣声，也不知道是谁来了，心里有些好奇，便睁开眼睛坐了起来。

“白先生到了呀，快进屋来坐。”老爸说。

我听到老爸的声音，才知道是白先生来了，自从小时候给他看过脚，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好久不见。”白先生说。

白先生的声音很低沉，和小时候没有什么区别。我隐隐约约听到他们两个的交谈声，可我也不在乎他们说什么，自从妈妈离开之后，我对好些事情失去了兴趣。

忽然他们安静了。

“咚咚咚……”老爸敲了敲我的房门，喊道：“幺幺，我请了白先生来看看你的脚，快出来吧。”

我缓缓站起来，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妈妈背我去白先生家的场景，可我记得那时候老爸不在，他那一天很晚才回来，而且是浑身冒着酒味。我不想失了礼貌，打开门，强挤出一丝微笑，走出房门，跟坐在沙发上的白先生打了一个招呼。白先生一身地地道道的农民装扮，头发有些白，眯着眼睛看着我，说：“昨天是没听到你老爸电话，那会儿我正在地里薅豆子呢，下地很少带手机。”

我看了看老爸，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家里牛啊羊的还在放吗？”老爸看我不说话，连忙寻了一个话题。

“没有羊了，只有几头牛。”白先生说完，端起茶几上的透明玻璃茶杯，缀了一口茶，又轻轻放下。

说实话，要不是因为妈妈，我可能就忘了白先生，自妈走后，关于她的回忆，一直在我脑海里循环。然而，这一次我真想不到老爸会给我找来白先生。

我不好意思地拢了拢头发，在他俩坐着的长沙发旁边的餐桌椅上坐下来。听着他俩唠家常，无聊地看着茶几上的两盏茶杯，杯子里的毛尖一根根地竖着浮在茶水上。

白先生转头询问我的情况，就要站起来过来看我的脚，老爸说不急，先歇会，喝过茶了再说。

白先生还是走了过来，在我面前的沙发凳上坐下，我把伤腿伸直了搭在前面的椅子上，脚脖子处又肉眼可见的肿起来了。

还真是疼……我咬咬牙，不自觉地把脚往里面伸，额头冒着虚汗，屏住呼吸，没有叫出来。白先生越用力，我越往后缩的厉害。

“别用劲，放松。”白先生一手按住肿胀处，一手逐一拉着我脚趾。

我试图转移注意力，看向电视，里面还在播着《武松》，可老爸的视线早已经没在电视上，他盯着我的脚看着。我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关注，迅速把视线从老爸身上挪开，看着外面，天空有些阴沉，似乎又要下雨。我举起手擦着额头的汗，咬着下唇，再往里缩了一下脚。

“幺幺，好好配合先生。忍一时就好了，你这伤脚不处理也好不了，拖出大毛病就坏了。”老爸在一旁安慰着我，让我感觉到不习惯。

“我能忍，你去忙你的。”我紧握着拳头，指甲印印在手掌上。

老爸从房间里，拿出两包烟，把两包递到白先生跟前，又坐回沙发上，说：“吶，给你的。”

白先生有礼貌地点了点头，在我脚微肿的地方再按了一会。

可就是这一会，我感觉到脚脖子处似乎热了起来，慢慢地没有先前那么疼。

“好了。你起来走两步试试，试试痛感好点了没。”白医生移开手，对我说。

我站起来走了几步，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真的一点也不疼了。

“欸！好像真的好多了！”老爸也在一旁附和道。

白先生把烟放裤袋里，看着外面的天，说：“天又要下雨，我该回去了。”

老爸点了点头，朝白先生挥了挥手。

03

过了一会，屋外又开始下起雨。我想起妈妈，回到房间关上门，坐在书桌前，看着书柜里摆着的一些旧书，从一本旧书里拿出一张合照，有我，妈妈和老爸。当时拍这张照片时，我才九岁，这一晃，又过了许多年。

雨越下越大，无法关掉的记忆随着雨一直往下泄。妈妈在时，老爸很少在家，总是在外面，有时还会在我睡着才回来，直到第二天我才见到他。想到这里，我叹了一口气，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老爸变了，他不仅待在家的时间多了，而且对我说话的语气也变得温和许多，没有像以前那样训我或者冷冷地看一眼就离开，而是软声细语地同我商量。可能是从妈妈去世之后，又或者是从我毕业进社会之后吧？我也记不清了，只是他给我的印象忽然改了许多，让我有些不习惯。

我在想是不是我已经长大的原因，所以老爸变了。我当初很不喜欢他这样的语气，他说我倔，倔得像头驴。好像从前妈妈有说过他，说他倔，还说我这点像他。所以每次他说我倔，我都不服气。我心里想，我倔还不是遗传你的吗？

从小我就爱唱反调，这也让他们操了不少心。妈妈在世时，对我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我是妈妈一手带大的，“爸爸”一词在我很小很小的时候，一律只是一个名称。稍大一点的时候，似乎是有了一些印象，可都是差的、不好的印象。我记得一年级时，我做不出数学题，他给了我两个暴栗，重不重我忘了，反正我哭了很久。我还记得三年级时，我在家哭着要买红领巾的钱，老爸边整理着一块红布，裁裁剪剪，边骂了我一顿，说我是个小败家，三天两头丟东西，一顿训。那个时候，可怕他发火了……寒暑假里每次出去玩，或者串门，都要偷偷背着老爸跑出去，在估摸着他回家之前赶回家，掏出作业本，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假装很用功的样子。

妈妈离世后，隐隐约约感觉到他的变化。他送我去陌生学校报名；他给我拿行李；还有那一年，他搭了铁皮火车，几经辗转地来看隔着几个城市的我；那年过年回家，我和老爸在一直晚点的火车站里待了两天一夜。挤挤攘攘的车站里，老爸把我的行李箱放在角落处，让我坐在上面背靠着墙睡会，他自己蹲在一旁，用身子抵着箱子，一直看着我入睡……

可我记不清是什么时间对老爸改观了。老爸从不善言辞，小时候只觉得他太过严厉苛刻，几近古板，我很是亲近不起来，总感觉我和他之间有些许隔阂。

长大些，一个人单身匹马地闯过几年，蓦然回首才发觉，对你好的人，对你无私奉献的人，除了他，除了至亲，还会有谁呢？还有谁能永远毫无保留地对你好呢？

这么些年过去，突然惊觉，相比于老爸对我的付出，我做的着实太少太少，我想了又想——几近乎没有！

唯独记得的就是那年，从江苏回家时候，给他买了一套衣服，在商城精挑细选的，那是我第一次挣钱，用的自己的薪水。那也是一个夏天，那次回家刚好赶上老爸的生日。

约莫还记得，那套衣服至今还在老爸的衣柜里好好地挂着……

“滴答……”雨敲打在窗前，雨势变小了一些。天空逐渐亮了起来，一道微光落在那张合照上，我关掉以前的记忆，从房间里走出来，喊了一声：“爸，今晚晚饭吃什么？”

老爸点了点头，说：“雨停了，我们去外面吃麻辣小龙虾吧。”

我沉默地待在原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因为麻辣小龙虾，也是妈妈最爱吃的。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