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里,到处都是消毒水的味道。因为贫血,我在高三这么重要的日子里竟然住到了医院,此时此刻大家应该都在拼命学习吧,老师有没有分析那道数学题呢,我做了一整个晚自习都没能解出来的题,如果错过了这么多课,要一一补上来的话会很麻烦的吧。
就是这么傻。大概每一个高三的孩子都是折翼的天使,把六月份的那场考试当成唯一神圣的使命。
我所担心的并没有到来,你把整理好的笔记整整齐齐的摆在我桌子上,然后转身就走。我现在还记得,黑色的笔写的是题目,蓝色写的是过程,红色画出了技巧和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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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说高考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老师还说狭路相逢勇者胜。没有强健的身体条件,脑子就不会好好配合。人总是在生病之后才知道锻炼的重要性,一段时间过后,又会“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在回校以后坚持了一个星期,每天围着教学楼跑几圈,聊表我对生命的敬畏之心!
“走吧,下去跑一跑”没有表情,也不是征得同意,像是命令也没有咄咄逼人。我总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偶尔透不过气的时候能看看窗外那棵稀疏的香樟树,即使每一寸都沉浸在阴影里,也还是在拼命生长,夜晚清凉的风,穿过枯黄的叶子和挂满了营养液的枝干,掠过我的发梢,牵起你的袖口,高高瘦瘦的身板遮住了白炽灯的亮光,在我的脸上投下阴影。你看上去是那样气定神闲。
一高一矮,一前一后,一瘦一瘦,一大步两小步,一低头一仰头,两双闪闪发亮的眸子,伴着轻浅的呼吸,不说一句话,教学楼下一圈又一圈,我们就这样走到了距离高考第一百天。
图片来自网络&
不知道是从哪一届开始,师哥师姐们将愿望写上了气球。后来这变成了一种仪式,学校开始为接下来每一届统一购进气球,然后组织班主任拿到南山上祈福开光,望神明赐予祝福。于是在百日之日,数千气球盘旋在一高的上空。
我的气球没能飞起来,橙色的。虽然在祈福之前,气球就已经经过了同学们的一再确认,但是任何事情都有例外不是吗。况且,同学们在检查气球的时候,我正在白色的房间里盯着着葡萄糖溶液发呆。其实本来也无所谓,因为气球里除了气体什么也没有,不像别人的气球,肚子里怀着一方窄窄的纸片。
优秀的你被要求当第一个放飞气球的人,你拒绝了。看着别人的气球一只一只从手中脱离,我的气球却像是赖皮的小狗,风吹时前后摇晃一番,但最终没有飞出我的手掌。看着满天的气球,我找不到你的那一只,原来我并不是唯一一个将气球抱在手中的人。
另一个抱着蓝色气球的人,身影是那么熟悉又陌生,他站在角落里,身子微微前倾,那种说话的语气,那么轻声细语,生怕惊动了旁人。是因为角落里站着的那个女孩吗?我后桌的那个女孩。
这么多人都站在广场的中央,你们为何要躲在角落?如果真想掩人耳目的说话,为什么又要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即使看不见你的表情,听不见你的声音,隔着人群的喧嚣,我还是能感觉到你一举一动之中透着的一股子激动,那是一种直觉,我坚信没有出错。呵,优秀的你们。忽然间,你们俩都朝着我的方向看来,来不及躲避,我在眼神对上的瞬间就败下阵来。
“送给你。”气球的橙色渐渐被蓝色取代,然后充斥着我的视野,那是我最喜欢的蓝。抬头望去,先看到你光洁的下颚,再看到你嘴角翘起的弧度,最后是长长的睫毛下充满笑意的眼睛。明明你也只是正常的身高,为什么我会觉得你离我好远好远,是因为她吗?你们商量好了,把气球送给可怜的我。可是你知不知道,我真的不在意气球,来自你们俩共同的施舍才真正让我感到无地自容。
我佩服我自己的演技。我假装很开心,开心的写上我的愿望,站在离梦想最近的地方,和一个离我很远的人一起。可是,你为什么也可以这么开心,没有一丝破绽。难道你的演技比我更好吗?也对,这么优秀的你果然在任何方面都比我强。
你说看到气球从我手里飞出,忽然感觉完满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算什么?我的脑子里迅速过了一遍作文素材的主题:赠人玫瑰,手留余香?与人为善?帮助别人可以使自己快乐?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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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高考可以彻底改变一个人,你是不是觉得我也没能逃过那诅咒。到底是我先疏远你,还是你先疏离我。你和后桌的女孩越走越近了啊,每次你察觉到我回座位,你就早早的离开,你们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呢?难道只有我觉得这样的你们很奇怪吗?
数学题依旧让人头疼,平常连记笔记都遮遮掩掩,生怕被人偷看了去的后桌,为什么要主动分享她的错题本给我?可是,那笔记明明就是另外一个人的啊,那个我看了无数遍的笔记,连颜色的使用方式都不曾改变的笔记。原来,你的笔记并不是只给我一个人看。
所以就在短短的一百天,我们都弄丢了彼此的挚友?不知道我用挚友来表述我们的关系,你心里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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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最近,我遇见了后桌的同学。她向我道歉,可是她在为什么而道歉呢?又以什么身份呢?我还接受吗,那些回不去的时光以及我没来得及表达出的心意,都在那个六月,被雨冲刷了个干净。
原来只是一场误会,几年后的今天轻描淡写的几句道歉,就否定了我高三时所有的内心煎熬。原来,如果不是那个该死的没飞起来的气球,你会不会还是那个晚上和我一起跑步,白天给我讲解数学题的男孩。可是气球没能飞起来是有理由的,你的离开呢。三年了,这句姗姗来迟的道歉已经成了我们之间回不去的天堑。
那个曾说我很幸运的男孩,因为你陪我度过高三的时光。
可惜啊,你的确是我的幸,却最终没能成为我的运。
图片来自网络气球终究太过脆弱,那薄薄的一层华裳撑不起我们厚重的梦想,承载不了我们十年的笔墨,寄托不了我们对明天的期望,也理解不了一场考试于你于我的意义。
那位想去浙大的女孩子最后去了清华,那位想去清华的女孩子最后去了贸大,那位想去上交的男孩子最后去了清华,那位想去清华的男孩子最后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从此我再没有从任何人那里听到关于他的消息。
我又梦到了那一天。在梦里,手中的线摩挲着指间和指尖,线的那头是你的气球,线的这头是我。气球慢慢升高,然后旋转,再升高,一阵风吹来,它偏离了航向,继续升高,继续旋转,最后在云层中间炸裂,粉碎。碎片随风去往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地方,只是这一次,是橙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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