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旅行者的侦探故事：百年好合花生汤

1

1997年发生了很多事情，就比如我遇见了我妈。

她就坐在我的面前，26岁，穿一身淡蓝色的牛仔外套，扎了个马尾，按外貌来说，就四个字——清新，脱俗。

“来干吗的？”我妈问。

“面试。”我答。

“菜炒得怎么样？”她看了我一眼。

“菜？！”

其实我的反应是很正常的，因为这是一间警局，我妈是一个高级探员。

“到警局需要学做菜？”

我妈把我的履历放下，对我说道：“陈金水，你也知道这是警局，你又没上过警校，如果没有做菜这门手艺是进不来的。”

我叫陈金水，是一名时间旅行者，很倒霉的那种。

原因有二：

我这个时间旅行的技能一生只能够使用一次。

过了25岁我会变成一个邮筒。

现在我24岁半，还有6个月我就要变成一个邮筒了。我仿佛可以想象到我的将来，立在一条街上，每逢过节，就有工人用油漆在我身上刷一遍，然后挂满彩灯。

游客们走过来——

“呀，你快看，这是个邮筒啊。”

“你知道邮筒是做什么的吗？”

“拍照呗！”然后他们会坐在我的头上。

想到这里，我就会觉得头皮很痒。

“陈金水，你到底会不会做菜？！”我妈又问了我一遍。

“当然。”

身为一个来自2022年的男人，快递、网红、厨子，是最热门的三个职业。我有些微胖，长相比较随和，所以最适合做菜。

这间警局坐落在一个四合院内，左边是一个审讯室，右边是办公室，后头有个厨房。我妈领我走进厨房，推门后我看到一个海鲜池，池中养着很多海鱼、龙虾还有王八。

我妈和我解释：“这里就是你工作的地方，你要做的事情就是精心做一道好菜。”

正说话间一个年龄与我相仿的女子走了进来，她留着一头短发，看起来十分利落。她的名字叫庄文静，是我妈的助手。庄文静说话很轻，“海棠姐，时间快到了，你想好要做什么菜了吗？”

我妈叫林海棠，她办案很厉害，我很崇拜我妈。

林海棠将手背在后头来回踱步，她在思考一个嫌疑犯究竟喜欢吃什么，这个嫌疑犯名叫张天生，现在他正坐在审讯室内。

大约在四十七个小时前，张天生带着一包炸药，走在街上的时候被巡逻警抓获。张天生的嘴很紧，什么都不肯说。我妈想知道他究竟带着炸药要去干什么。

“要不烧两头鲍鱼给他？”庄文静问。

“不对，我昨天分中华烟给他抽的时候，他没要，反而问我有没有万宝路，说明张天生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林海棠在屋内走来走去，口中喃喃描绘着张天生的特征：“平头，小眼睛，看起来很忧郁……”

这确实是一间警局，我妈和庄文静也确实是在讨论案情。

人的一生逃不开一日三餐，食物往往是最温暖也最能直接打动人的方式。在嫌疑犯被审讯四十八小时的临界点，意志最薄弱的时候，给他一碗他想吃的，精准到位，有很大几率他就会什么都说了。

“你再和我说说是在哪儿发现张天生的。”林海棠问。

“在街上，按照张天生的行动轨迹他应该是从家里出来，提着包炸药，然后走在大街上。这条街和他上班的地方有点远，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张天生就一个人呆呆地站着不动，跟着就被巡逻警发现了。”

“是在什么位置被发现的？”

“一家甜汤店前。”

“甜汤？”林海棠想了想，“张天生以前是不是在这附近上过大学？”

“好像是。”

“一个大男人会喜欢吃甜汤？多半是陪女友吧，看来这事是为了情。”而后林海棠冲我说，“陈金水，你和庄文静去打包一份甜汤回来。”

这是我第一次回到一九九七年，也是我第一次单独和庄文静在一起。

我们坐上一辆三轮车在城市中穿行，街道两旁的玉兰树散发着花香，每隔五十米都会有一个电话亭，有人靠在电话亭边手里拿着传呼机，对着话筒说：“Hello！”

庄文静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随身听开始听歌，她应该是很闷的人。而我是个比较热情的人，刚好三轮车夫也是个比较热情的人，我们就开始聊天。

“老大爷，你平时都喜欢干啥？”

“看片。”

“你喜欢看什么片？”

“武打片。”

老大爷说他很喜欢看香港的武打片，《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他经常去自家楼下的VCD店租片，一元看一天。他昨天刚换了一个步步高的VCD机，很厉害，“强力纠错！”老大爷叫了句。

或者说他认为步步高VCD机是一项很伟大的发明，毕竟那些卡顿的瞬间因此而连贯，那些不明白的情节可以倒退，那些不想要看的事可以快进，只需要一个遥控器，在平凡无奇的生活里选择浏览他想要的精彩瞬间。

甜汤店没有名字，它就叫“甜汤店”，店内摆着几张方桌木凳，锅中炊烟四起，煮着花生汤。

老板是个老婆婆，她穿着布衣，手上挂着一圈圈的银饰。曾经的曾经，成年以后，出嫁之前，乔迁之喜，儿子大婚，她的手上都会多加一个银手镯。古人喜欢结绳记事，流传至今用一件精致好物，纪念一段曾经。

老婆婆抽着水烟，她的牙已经掉光了，大家都叫她“没牙婆”，都喜欢喝她的花生汤。这间店没牙婆开了十几年，店内坐着的客人她大多都能认得出，有人会在花生汤里加糖。

“这个人啊，他喜欢在汤里加一颗生鸡蛋。”没牙婆看着张天生的照片回答说。

2

夜色中四合院的大门外一女子坐在轮椅上，她用手朝前推着车，又朝后转了转，她呆呆望着大门，就像是在等一个人。

林海棠出门倒垃圾的时候与这女子打了个照面，“有事？”她问。

“我想知道张天生什么时候会出来。”女子答。

“你认识张天生？”

“算是吧。”她想了想，“不过他都不怎么和我说话的，每次来找我，就在我家里帮我做做卫生。”

这个女子名叫小青。单腿截肢，她用手拉了拉空心的裤管，“我这腿，是张天生撞的。”

七年前的2月14日，张天生开车撞上小青后驾车逃逸，被判了三年有期徒刑。出狱之后张天生就去小青家照顾她。开头小青又是打又是骂，张天生就任由她揍，几乎是每个晚上张天生都会蹲在小青家门口抽烟。

过了一年，小青让张天生进了屋，他就开始帮小青拖地，做卫生。他还是不发一语。同在一间屋内，小青会切水果给张天生吃，张天生会为小青做条鱼。他们会一起在沙发上看VCD。小青喜欢看歌舞片，张天生在楼下的出租店办了月卡，张天生喜欢看武打片。到后来电视里就演了《神雕侠侣》。有时候张天生会笑，但他转头看一眼小青，又欲言又止。

“你知道张天生带着炸药是要去干吗的吗？”林海棠问小青。

“不知道，他什么都没和我说。当我想了解他心思的时候，只能用猜。”

小青又问：“他会没事的吧？”

月光下四合院门外的顶上挂着一盏灯，灯下纠缠着三只飞蛾，是雨季就要来临了。

花生汤买回来以后，我妈看了看表，刚好四十八小时，她和庄文静一同进入了审讯室。张天生正抽着万宝路香烟，平头，小眼睛，看起来很忧郁。

“饿了没？”我妈问。

“有点。”

“来份鲍鱼？”

“不喜欢。”

“那就来份花生汤吧。”

我端着一个塑料盒，盒里面装着一碗花生汤。其实在我工作的厨房里有很多盛菜用的碗，仿青花瓷的、瑞典皇室宫廷的……如果用这些碗盛花生汤会显得更有仪式感一点。不过我妈说，有时候怀念的味道并不要多昂贵，一个塑料饭盒足以动人。

花生汤端上后，我递给张天生一个塑料汤勺。他用汤勺在碗中搅了搅，嘴角微动了几下。

“还差一个生鸡蛋。”我从兜里掏出一枚还有点土的鸡蛋。

其实我工作的厨房有很多蛋，北美鸽下的蛋，南非鸭下的蛋，还有鹅蛋。我本来想选择王八蛋显得更豪华一点，可是我妈说，一个鸡蛋足以动人。

我将鸡蛋在桌上一敲，打入碗内。

张天生开始喝花生汤，一口，一口，他的鼻子有些涩，像是被怀念的食物动了情，问我妈：“你说100583，明天会跌吗？”

“什么意思？”林海棠问。

“百年好合。”

“什么是百年好合？”

张天生又很快从怀念中醒来，他将剩的半碗花生汤朝地面一扔，花生汤溅得到处都是，他又将牙关要紧，无论问他什么都不再做答。

3

“100583是什么？”回到办公室内，林海棠和庄文静在讨论着案情。

“这是一支股票的代码，华东地铁。”

“张天生有炒股的习惯？”

“他只是一个保安，应该没有多少闲钱炒股。”庄文静回答。

“保安？你是说张天生是一个保安？”林海棠皱了皱眉，“照理来说，张天生在监狱呆过，应该没有人会请他做保安这份工作。”

“他在天茂投资上班，听说天茂投资的经理苏小冉和他是大学同学。”

“大学同学？苏小冉是个女的吧？”

我妈是天蝎座，爱好疑神疑鬼，那些千回百转的事她都能联系到一块，就比如有一次她去吃拉面的时候老板多找了她五分钱，我妈顺藤摸瓜冲到了后厨房抓获了一群劫匪。

我妈做事是有她的逻辑的，拉面一碗是五块钱，我妈给了老板十块，老板居然找了她五块零五分，找钱的时候老板还一直看着我妈。虽然我妈长得是很漂亮，不过她想到了五块零五分在英文里就SOS。所以拉面老板当时是有危险的。

“你查一查天茂投资最近有没有买过华东地铁这支股票。”我妈说。

庄文静在电脑前敲了一会儿，“还真有，并且是大手笔买入。”

“张天生抱着炸药可能是想去炸华东地铁的。如果华东地铁被炸，那么股价会跌，而天茂投资买的是华东地铁——跌，这赚得就很厉害了。”

“怎么样？！”我妈就好像是指挥家指挥完了一首旷世名曲，手小幅度地一转，期待如潮般的掌声。我妈很喜欢别人赞美她，不过现在已是凌晨一点了，庄文静打了个哈欠。

我妈摸摸微微隆起的肚子，“也对，该回去了。”

“我送你。”我对我妈说。

“你会开车？”我妈很疑惑。

“老司机。”

“开车好啊，很有前途。”我妈从抽屉里取出钥匙丢给我。

在1997年会开一辆手动挡的轿车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我妈不知道，到了2022年大家都不学开车了，学开船。

上车后我妈靠在座椅上，我从后视镜看着我妈，有一种熟悉又美好的感觉。其实我很想问问她：“你还恨我爸吗？”

我爸叫作陈贵喜，他在1997年，也就是两个月前离开了我妈，只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头写道：“忘了我。”

我和我爸是我妈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只是很不巧，我和我爸两个人都是时间旅行者，而我们都没将这事告诉我妈。在1997年我爸陈贵喜过了25岁，变成了一个邮筒。

“陈金水，你说百年好合是什么意思？”我妈还在想着张天生的案子。

“百年好合应该是一种美好的祝愿吧。”

这事我常常做，十五岁的时候我交了第一个女朋友，我们就跑到山里去求签，那个算命先生说：“你们会百年好合啊！”

十六岁我带着我的第二任女朋友又去了这座山上求签，那个算命先生又说：“你们会百年好合啊！”

十七岁我带着我的第三任女朋友再回到这座山上，那个算命先生冲进后院找了把刀要砍我，一直到下了山之后，我的第三任女朋友才告诉我，这算命的是他爹。

想着想着车在一栋七层楼的居民楼前停了下来，牌子上写着“上海新村”。

保安亭的暖黄色路灯下趴着一条小黄狗，它看着我，在1997年它还只是一条小黄狗，可到了2005年它就变得很胖了，到了2008年它走路就很慢很喘了，而后传达室换了保安，我就再也没有见过它了。

此刻小黄狗看着我，我看着它。

4

天茂投资的经理室内，苏小冉正坐在沙发椅上看电视，时间指向早上九点三十分。

数字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例如苏小冉的电话号码、车牌号里都有数字8，档案文件里没有任何包含数字4的编号，还有，她很不喜欢别人和她提30，因为她刚过了三十岁。

而比数字30更让她沮丧就是颜色，苏小冉看着电视，屏幕上一条红色的高开线伴随着一个6.00%的数字，华东地铁一开盘就大涨。

前不久苏小冉买了一支100583的股票，华东地铁，这是一支业绩非常差的股票，苏小冉用了公司大部分的资金赌华东地铁会跌，可是一周前政府突然宣布修建一条超高速的地铁快线，华东地铁全面利好，这已经是第六个涨停日了。如果今天再涨停，苏小冉就要完蛋了。

我妈走进苏小冉的办公室，她喜欢与人保持三米远，四十五度角，这个距离会让对手有一种阴森森的感觉，不知不觉地就慌了。

“你和张天生在大学时是一对情侣？”我妈猫着腰坐在椅子上。

“好过。”这事苏小冉不打算隐瞒。

“华东地铁又涨了。”我妈看了看电视，她说话不喜欢按照常理出牌，这样便于打乱对手原先理好的思路，“你们公司有买这支股票吗？”

“我们公司有几十只支股票，短线的长线的……”苏小冉正准备解释，可她的话又被我妈打断了。

“你相信算命的吗？”

“什么意思？”

“就是算命先生都会说你的人生会大富大贵，爱情百年好合，怎么好怎么好的……对了，你求过签吗？”

在我妈来之前她是有做准备的，她查到张天生在七年前的驾车逃逸案中，随身的物件里有一支“百年好合”的签。我妈是个非常能联想的人，记得在我初中时，有天回家我妈就问我：“陈金水，你是不是早恋了？”她熟练地打开了电脑，破译了我的QQ密码。

“张天生出狱后的工作是你安排的？”我妈又问。

“毕竟大学同学一场，能帮就帮。”

“华东地铁涨了8个点了，你赚了多少？”

我妈指了指电视，苏小冉一看屏幕，有点恼了，“你干什么老打断我的话？”

“那言归正传，你知道张天生前几天带了一包炸药吗？”

“我不知道，他好几天没回来上班了。”

“你怎么知道？”

“什么意思？”

“你是公司的高级经理，他只是个保安，你们二人一年都应该碰不上几次。难道私下还有保持联络？”

“我听下属说的。”

“哪个下属？什么部门的？名字叫什么？”

“保安科的，小……黄？”

“华东地铁涨停了！”

苏小冉转头看着电视里那攀升到最高点的红线，和10.00%的数字，她将遥控器砸向电视，“够了！”她用手揉着太阳穴，10.00%，到目前为止她应该赔了一千万，彻底翻不了身了。

墙上的钟指向十点十分，林海棠看了看这个时间，现在就是最佳时机。我双手端着一个塑料盒走进来，掀开盖子，香气四溢。

“花生汤？”苏小冉看着桌上的那一碗花生汤。

这是她以前最喜欢吃的东西，而且只有学校门口“没牙婆”那家做得最好，上大学时张天生每晚都会陪她去喝花生汤。

“还差一个蛋。”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土鸡蛋，一磕，生鸡蛋入碗。

5

苏小冉喝下了第一口花生汤，有点甜。

她想起她有次生病，张天生冒着大雨跑去给她买花生汤，回来时她嫌花生汤冷了还数落张天生：“怎么不跑快一点？”

“唔……”张天生没说话，浑身湿湿脏脏的，就像是刚刚掉到泥坑里一样。

“你怎么不说话啊？”

张天生张开嘴，嘴里有一颗土鸡蛋。

苏小冉喝下了第二口花生汤，有点烫。

她想起七年前的2月14日那晚下着大雨，凶吉难定。

“张天生，我撞人了。”

“什么时候？”

“刚才开车回学校的路上。”

“那人呢？”张天生问。

“我……我跑了，怎么办？我不想坐牢，我好不容易才能去美国进修的……”

张天生抽了根烟，而后跳上了车。

“张天生，你要去干吗？！”

“我去救人。”

“不要！我不要坐牢。”

张天生摇下车窗，举起一支签，是今早他在庙里求来的，“等我从牢里出来，记得和我百年好合。”

张天生因“驾车逃逸”判了三年刑，出狱后去了天茂投资上班，而苏小冉此时已是部门主管，而后成了高级主管，高级经理。二人的差距渐渐相隔天与地，张天生看得很急，一次有人来找苏小冉的麻烦，他一拳就去揍那人。

“张天生，你都几岁了还打架！去了警局还不是我保释你？”

张天生闷声抽烟，他真的不知道现在除了打架他还能再帮苏小冉做点什么。

苏小冉喝了第三口花生汤，回忆来到了三天前。

“我想要华东地铁的股票跌，你可不可以帮我？”

华东地铁这支股票已经大涨多日，再这样涨下去，这间公司，苏小冉付出多年的努力就会如泡沫般变幻一刹湮灭。

“你还记得当年我求了一支签吗？”张天生问。

“签？什么签？”

七年前的2月14日，张天生去山中求签，算命先生说：“年轻人，你会在今天遇到真爱，你会和她百年好合。”

算命先生喜欢说好话，他的签筒里每一支签都是上上签，大富大贵，天生一对，龙凤呈祥，百年好合。他认为人生需要鼓励，爱情需要相信。

张天生很相信这支签，很相信当天他求了这签就能和苏小冉百年好合。只是七年前的2月14日还发生了另外一件事——苏小冉开车撞上了小青。

“对，我们会百年好合。”苏小冉拼命点头。

“真的？”

“真的！”

张天生自造了一包土炸药，他打算带着土炸药在漆黑的夜晚潜入华东地铁站，一爆，那地铁站就崩塌毁灭。华东地铁存在较大安全隐患，股票全线下跌，这样苏小冉的投资公司就能逆境翻盘。

“或许这事结束我们就能在一起吧。”张天生背着炸药走在路上，不知不觉来到那条熟悉的街上，他抬头看见了一个招牌——“花生汤”。

没牙婆打开锅盖，炊烟四起。恍惚中张天生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他和苏小冉坐在这里，他在桌上敲了个生鸡蛋，放入汤碗，他喂苏小冉喝一口，苏小冉也喂他喝一口。

“其实我不喜欢喝花生汤的，我很讨厌土鸡蛋的味道啊。”他忽然想，难道只是因为苏小冉喜欢，所以我忘了我原来不喜欢？难道只是那句百年好合，她其实并没有想过要和我百年好合？

张天生觉得包里的炸药很沉，压得他很累很慌。他放下包，几个铁蛋炸药从里头滚了出来，刚好落到一个巡逻警的脚边。

6

苏小冉用勺子搅动着这碗花生汤，她就这样搅了很久，和林海棠说了很久。直到十一点三十分，华东地铁保持涨停收市，一千万，她再也挪不出一分钱去救这支股票了。

她将剩下的花生汤一口吞下，那些松软的花生如同一颗颗后悔药滑过她的喉咙，她知道现在就算有十个张天生都没用了，或者在她一无所有之际，终于将多年欠下的债归还了。

张天生走出了审讯室，门口停着一辆警车，他将要关到拘留所里，等待法律的审判。转头他看见小青坐在轮椅上，朝他迎面过来。

其实张天生有点分不清他对小青是什么感觉，四年内的陪伴，度过彼此人生低谷里的多灾患难。

“我会常去看你的。”小青说。

“不好吧，我可能要在里面呆很久。”

“这几年都是你照顾我，现在换我呗。”

“其实当年开车撞你的人不是我。”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让张天生开口承认了这事。

“然后呢？”小青问。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人傻就要多和我说话，你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呢？”小青歪着头一笑。

此时压在张天生心口的顽石像是全都卸了下来，在他径觉轻松之际忽然想到七年前的2月14日，他求了一支百年好合的签，在那一天他也遇到了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