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圣女

作者: 鲨鲨比亚_ss | 来源:发表于2018-08-23 07:21 被阅读193次

    之一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清念。

    小时候,比我年幼两岁的她总是会摇摇摆摆扑向我,好像我是什么有趣的大玩具,每次我都板着脸推开她,下手绝不容情。清念一次次摔倒,终于有一天她学乖了,知道要和我保持距离。

    我和清念都是雪域的贵族之后。

    雪域是个美好的地方,有人说这是“神恩之地”。只有雪域才有形似游鱼却能在天空飞翔的鸟儿,如鱼鳍一样缓缓拂动的翅膀掠过蓝天和花叶时总会令域外来的客人瞠目结舌。雪域总在下雪,但天气却是明媚的,所以雪花在没有落地前就会融化于无形,因此形成了雪域特有的奇景,虽然一年四季天空总是轻飞着绒绒的细雪,但陆地上却百花盛放绿树成荫。

    每一个雪域子民从出生之日起过的便是安定富足愉悦而幸福的生活。

    这是奇崛大陆上最为人所称道的所在。但这终究并不是神境,我们不能阻止迷藏鬼的虎视眈眈。他们时常骚扰边境,我的父亲就是在一次和偷袭的迷藏鬼短兵相接时不幸殉职。

    说起来,这都怪清念。如果不是因为她的难产造成母亲的死亡,身为雪域最强悍的战将的父亲又怎么会因为心神不宁而被骨棘毒箭射中。

    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清念,因为她的降世,令我相继失去了双亲。我憎恨她,即使我也明白她是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仅有的至亲了。

    之二

    清念是个孤独的孩子。小时候她只能和她的布偶娃娃做伴,略大一点之后她成了藏书阁里的一只人形书虫。

    她不得不选择用最清冷的方式打发她的时间。长夜、灯盏、一本书。本来就瘦弱的她因为夜读的习惯更显得精神萎靡面黄肌瘦。

    没有人敢对清念表达一点友好的意思,因为我不允许。

    我是我们这一代雪域贵族中最美丽的少女,这种优势常常带来一种能光耀门楣的荣誉 ,雪域圣女。

    每一个雪域贵族少女都渴望自己有一日能被选为圣女,正如每一个雪域贵族少年都渴望自己有一日能荣封大将军。

    在同龄人中一呼百应的我,有绝对的能力让清念的日子过得惨无天日。

    但是有一天,随着一个人的到来,我为清念专门打造的无形的牢笼被打破了。

    之三

    仙泽君,灵音国王子。

    灵音国四面环海,风景旖旎秀丽,王族有控制海浪和潮汐的力量,但仙泽对开发这种先天异能毫无兴趣,小小年纪便不顾长辈的反对而四处游历,妙擅丹青的他被雪域各种奇异的植物动物所吸引,长久地居住下来。

    “铁铃花的颜色其实是白色的,并且花瓣馨香柔软,但风吹过时会发出如铁铃铛振响的清脆激越之音,因此得名。书上说只有边境才能看到这种花,和水苇草间错生长,绿白相映,十分地悦目。但我并没有亲眼见过,我从来没有去过那么远的地方。”

    清念说话的时候,仙泽专注地凝视她。

    “那等哪一天我带你去边境。”仙泽给出这样的承诺。

    清念瘦小的脸上立即绽放笑容,“太好⋯⋯”

    “好什么?”我走过去,冷冷道。

    清念马上静默下来,像是瞬间被冻僵了。

    “仙泽,听说你找人画像,你介不介意画我?”我大方转向仙泽,嫣然一笑。

    即使是对清念心存善念和同情的仙泽也无法抗拒我的美。

    这份无暇的美丽,总是令我所向无敌为所欲为,这份天赐的美丽也必将助我登上圣女之位。

    在我年满十四,而清念十二岁这一年,清念成为新一任雪域圣女。是的,是清念。

    之四

    后来我常常回想,清念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下定决心要向我报复的。

    应该是那次在藏书阁外,我不小心烧着了她的裙摆。

    随着圣女选拔比试日期的临近,虽然有必胜的信心,但我仍难免忐忑,因为无法入眠,我便趁着月色漫无目的地游走。

    藏书阁的雕花大门被人从里面吱哑推开,屋内的光线涌出来,而在这一片璀璨的光亮中走出一对身影,我马上辨出高的那个是仙泽,他嘴唇轻挑,脸上是非常温柔愉悦的笑容,他身侧挨着一个身穿雪白长裙的少女⋯⋯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见过清念了,即使见到,我也不会正眼看她,所以我竟没能在第一时间认出这个光彩照人的白裙女孩就是清念。

    她的皮肤是在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光洁晶莹欺霜赛雪?她整个人似乎要融进那身白裙里了。

    我从未发现,原来清念长了一张和我相差无几的脸,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她看起来比我更娇弱⋯⋯更轻灵。

    这令我很恼火。而令我更恼火的是她竟然和仙泽在一起。

    她是活该被孤立的,没有人可以陪伴她!因为我不允许!

    “你们在这里做什么?”我走过去,冷声质问。

    “姐姐⋯⋯”清念怯生生地喊我,她的眼里绽出一种光亮,像是突然见到我对她来说是个莫大的惊喜似的。

    “这么晚了还不就寝?你以为你在做什么?”我训斥道。

    清念嘴唇轻动,我大概她也许是想反驳我说这么晚了你不也没睡,但终究她什么都没说。

    “好了,好了,”仙泽站出来做和事佬,“我马上送清念回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更加火冒三丈,同样都是女孩子,为什么仙泽就没提议说他要送我回去?我从未被人这样忽视我,而这都是清念的错。

    “让她自己回去!”我将一直提在手中的琉璃灯盏塞给清念。

    清念没有接稳,灯盏落在地上,啪嗒摔得粉碎,火苗飞溅出来,其中有几星落入她长长的裙摆上。

    也许是面料轻薄绵软的缘故,火一下子就烧开了。

    别说清念,连站在一旁的我都傻了眼。

    清念发出尖叫的时候,火苗已经快舔上她的脚踝。要不是仙泽当机立断挥匕割断了清念的裙摆,她是肯定会被烧伤的。

    我看着被烧得乌黑的布料被风卷起,强作镇定,我不想被清念看出我也被刚才的意外吓得手脚发颤。

    清念满脸泪痕,裙摆像枯萎的花瓣那样卷缩着,小腿裸露出来,看上去不知道多么狼狈。

    “好了,好了,赶紧回去吧!”我解下披风丢给清念,同时用不耐烦的腔调说。

    清念怔怔地看着我,她满脸的惊惶被另外一种表情取代了,她像是不敢相信都这种时候了我还能待她如此冷漠。

    “仙泽,你跟我走!”

    我发号施令的口气令仙泽莫可奈何,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上我。

    我想,不管怎么说,在仙泽心目中,我的地位都比清念要重要一些,所以他才肯听我指使。很快,我就知道我是妄自尊大了。仙泽跟上来竟然是为了替清念据理力争。

    “你不该那么对待清念。”仙泽说,他的声音虽然依旧温柔,但指责的意味却十分明确。

    从来都骄矜自大的我当然不能接受这种责备,立即如炸毛的刺猬般反驳道,“关你什么事?你以为你是谁?”

    对方毕竟是雪域之王的座上贵宾,我的态度太僭越了,我也知道。如果他选择和我计较,我恐怕要吃不了兜着走。

    但仙泽仍是微笑着,并没有因为受到了冒犯而气恼。“确实不关我的事,但有时真的是当局者迷。”

    仙泽温和的态度令我渐渐平静下来。

    “清念总归是你妹妹,这是你永远回避不了的事实。”仙泽又说。

    我想起当火苗点着清念裙摆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猛然涌起的震惊慌乱还有惊惧,好像马上要被烧着的人是我自己一样,我真没法相信原来我内心深处仍是关切着清念的安危的。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血缘的羁绊?

    “我⋯⋯”我张张嘴,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些什么,心里忽然思绪万千,当然了我肯定是不会为我过去的所作所为道歉的。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我还来不及转身,背后忽然一阵刺痛。

    清念的手在流血,因为她正握着一块琉璃灯盏的碎片,我明白过来方才她竟然用碎片扎刺了我的肩膀。

    “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清念像个小疯子一样嘶吼起来。“我是你妹妹,嫡亲妹妹呀!”

    我摸了摸肩部,感受到伤口的深度,留下疤痕是必然的,如果刚才我转身转得快一些,这一刺想必就落在了我的脸上,我浑身一阵颤抖,这个恶毒的丫头,她是想毁了我的容貌么?我所有骄傲的源泉?我人生梦想的基石?

    仙泽从清念身后抱住她,轻声地安抚她,我走上前,毫不迟疑地抬手、重重落下,我扇了清念一个耳光。

    啪,锐利的响声终结了这个荒谬的夜晚,也昭示了我和清念之间的彻底决裂。

    之五

    选拔日那天,圣女祠所有长老都出席了。高台上,她们目光严厉地审视每一个备选者。我却一点都不紧张和担忧,并非我有必胜的自信,而是我知道我已经一败涂地。

    仙泽问过清念什么是铁铃花,清念说,书上写铁铃花长在边境,和水苇草间错而生,水苇草是一种神奇的药草,雪域的战士在边境受伤后可以把水苇草捏碎直接涂抹上伤口上,除了能迅速止血还能镇痛、祛毒。

    但如果是完好的皮肤碰到这种草挤榨出的汁液,则会红肿起泡。虽然不会真的造成什么损害,但足以令人暂时毁容,比如此刻等待选拔的我。

    震惊、惋惜又或者幸灾乐祸,但我已经麻木到丝毫不在乎周围的人的眼光了。

    一个名字被宣布了。

    清念。

    当她脚步轻灵如一只优雅飞行的小鸟一样走上高台接受加冕时,我感觉到我的视线模糊了。泪水滑过红肿的面颊引发一阵难以忍耐的刺痛,我哭得更加厉害,我知道这是我这一生最为失败也是最为丑陋的时刻。

    所有人都向着清念欢呼,没有人在意我的挫败和委屈。只有仙泽走近我,悄然握住我的手。

    之六

    我加入了铁军。

    铁军,雪域最为精锐的一支部队,我的父亲就是在铁军内接受淬炼并最终成为四位铁血战将之一。而每一代手握兵权的大将军之职都是从四位铁血战将中产生。

    铁军轻易不接受女子,我的加入引发了一连串的非议。最初,我在铁军内处处受到礼让,我不知道这是出自对于我性别的轻视还是我容貌的仰慕,总之这都不是我乐于见到的,我希望我能被正视,被当做一个真正值得尊敬的对手来重视。

    一年之后,我做到了。铁军对于新兵的训练严苛之极,在操练中不要说受伤,丢掉性命也属稀松平常。这一年艰苦危险得无语形容的生活也令我彻底地脱胎换骨。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坚持下来,对于雪域的年轻人来说,最尊贵的地位只有两个,圣女和大将军。是的,我加入铁军的唯一目的就是想成为未来的大将军,我知道这样的念想如果说出来一定会贻笑大方,但我相信我能做到。

    我必须做到。

    我宁可死,也不愿甘居任何人之下,我无法撼动清念的圣女之位,那么我就要站在可以平视她的地方。

    仙泽来看望我的时候惊异地瞪圆了双眼,他显然无法将眼前这个背负长弓皮肤黝黑眼神犀利的我和过去那个肤光胜雪神态傲娇的少女联系到一起。

    铁军并不欢迎外来的访客,但仙泽还是排除万难想尽办法跑来探看我。

    也许在我的上级和同僚眼中,我已经成功地蜕变成了一名铁血战士,但对仙泽而言,我仍旧是个弱不经风的姑娘,因为受到不公正的对待而格外地需要安慰。

    仙泽大概有一颗罕见的善良的心,所以他会情不自禁偏爱弱者。而如今的我,和已经成为雪域圣女的清念相比,是不折不扣的弱者。虽然对于失去圣女之位我依旧耿耿于怀,但有时想起仙泽,我又会觉得这未尝不好。

    冰清玉洁的圣女是不能对任何男子假以辞色,更别提在篝火下对酌谈心。

    仙泽给我看他最近完成的画,他终于去了边境看到了铁铃花,他用惊叹的口气向我说,“我真没想到名字这么硬朗的花朵,看上去却那么娇弱和晶莹。而且风过时真的会发出叮玲玲叮玲玲清脆动听的声响。”

    我笑笑,“但如果有外敌入侵,就会变成击鼓鸣金般的肃杀之声。这也是这种花被种植在边境的原因,如同狼烟般起到预警的作用。”我曾在边境参与过对小股迷藏鬼的狙击,亲耳听到这种纯白色的花朵能发出如何锐利的巨响。

    仙泽又冲我瞪圆了眼睛,意识到自己的表情有多傻气后他不好意思地笑笑,“虽然已经认识你们姐妹很久了,但我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你们。那次清念在神祈节上出现,我也看得目瞪口呆,真的变得好像仙女一样,哪里还是过去那个受点委屈就会眼泪汪汪的小丫头。”

    仙泽的话令我好不容易聚起的好心情瞬间烟消云散。

    这一年,我在急剧地成长,清念更加是,她还有整个圣女祠作为后盾。每一代圣女就任后都会接受秘密的训练,没有人知道这些训练的具体内容,但每一代圣女都会拥有近乎于神的无边的力量。所以整个奇崛大陆的人都对雪域圣女充满敬畏,他们认为圣女就是天神在雪域的代言人,是确保雪域不受邪恶势力侵犯的最后的也是最有力的屏障。

    之七

    再次见到清念是在一次隆重的国宴中。雪域王为了接待几位远道而来的国王而举办的盛大宴会,我作为铁军精英被调派过来伪装成宫廷戍卫确保宴会的顺利举行。莅临的国王中也有仙泽的父亲。

    清念出现的时候,所有国王都离席站立以示尊敬。

    明明时间已经过去两年多,但她竟比我记忆中的还要瘦小一些,可是纤弱的体形似乎更提升了她超凡脱俗的气质。虽然满心不情愿,但我也不得不承认,清念看上去是那么的清透晶莹,像是随时会化作一道光线,倏忽消失不见。

    这个圣女之位她确实是使诈得来的,但看上去清念似乎真的胜任了这个职责。

    也许是因为我打量的目光太过犀利,清念感受到了什么,她忽然扭头看向我所站立的地方。

    我来不及调转视线,于是被迫四目相接。

    清念的眼神告诉我,她立即认出了我,但没有趾高气昂没有得意洋洋,亦没有痛恨憎恶,相反清念的眼中流露出一种迫切的神态,她像是很想走到我身边喊我一声姐姐似的。

    我想,我应该是看错了。

    国宴圆满结束,我当晚就离开宫廷回到铁军的大本营。

    军营里就像每次临战前一样,剑拔弩张。宫廷夜宴上虽气氛融洽,但奇崛大陆上几位国王同时到访并不是为了把酒言欢,而是为了结盟。

    信奉暗黑之神的四鬼族再一次蠢蠢欲动。

    迷藏鬼是我们雪域国的宿敌,但根据几位国王带来的情报,这一次迷藏鬼勾结了血翼鬼。

    之八

    我努力控制着握在长弓上的双手,但依然有一股细小的震颤在我内心恐惧的驱使下波及到弓弦。

    铁铃花疯狂地响成一片,让人简直不敢相信它们不是真正的铁铃而只是一种鲜花。

    满月的光亮被遮蔽了,不是被乌云,而是被成群结队悬浮于空中的血翼鬼。

    迷藏鬼和血翼鬼联手入侵,即使是铁军中资格最老的将领也未曾经历过。

    虽然之前有过不少实战经验,但此刻嗅着血翼鬼扇动鬼翅发出的恶臭听着迷藏鬼舌尖伸吐发出如毒蛇般的滋滋声,我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一只粗糙却温暖的大手落在我的肩头。“没事的。”

    鹿峥,和我同岁,总是表情严肃眼神坚毅,因为寡言有好长一段时间我以为他是个哑巴。不久前,他和我还有月煞、易琛一起晋级为铁血四战将。

    我们四人距离大将军之位都只有一步之遥,照理我们之间的竞争会变得越来越激烈和残酷,所以鹿峥突然表示出的关怀的举动令我备觉温暖。

    这次对敌,使用的三角锥阵型,而位于锥尖的就是我们四位战将。这是个不同寻常的安排,显然铁军高层已将这一役的成败寄望在我们四人能以雷霆之势震慑对手狠狠打击他们的士气。

    我能感觉出鹿峥的呼吸也变得更迟慢更沉重。“我们都会没事的。”我用力吸了一口气说。

    这场对战一直持续到深夜,我方小胜,但伤亡惨重。鹿峥也死了。

    是在战事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剑囊已经射空,正手持短刀和迷藏鬼近身厮杀,我感觉肩头忽然多出一种沉重的力道,猛然转身,我看见鹿峥替我挡了致命的一击。

    “为什么圣女就是不肯出面修复结界?”这是鹿峥咽气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边境结界损毁严重,但拥有神一样无边法力的清念却再三拖延不肯修补,在雪域没有人会质疑圣女的权威和决定,这一次也不例外,大家只是困惑。

    如果清念及时修补结界,迷藏鬼和血翼鬼根本无法这么大举入侵,很多战士都不必死,鹿峥更不必死。

    清念⋯⋯她是故意的!她只是为了和我作对!只是因为要打压我!她不惜让数以万计的无辜的战士陪葬!

    之九

    圣女祠是一座白色晶石砌成的巨型建筑,外形犹若一只昂首振翅的鹤。位于上仰的鹤嘴顶端是一座高耸入云的窄细高塔,这就是传说中的云塔,是圣女祠中最为神秘的所在,每位圣女退隐后都会进入云塔继续修行,据说假以时日就能踏上天梯羽化成仙。

    圣女祠,这个我从小就心心念念魂牵梦萦的所在,我曾那么肯定我能入主其中,直到命运的拨弄击溃我所有的骄傲。

    我想象过关于圣女祠的一切,但我从没想过有一天我竟会像个杀红眼的野蛮人一样一路硬闯上来。

    我不知道我射伤了多少人,最后一箭我对准了坐在高位上的清念,羽箭破空而去,迅如闪电,擦过清念的脸颊,撞上她身后的石壁。

    “我知道你恨我,你想让我死,好,今天我把这条命送给你!”我扔下长弓,拔出在昨日的激斗砍得满是缺口的短刀。

    我并不是惺惺作态,在雪域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我的野心、清念的怨念,都是微不足道的。我能做出硬闯圣女祠这么疯狂的举动,是因为真的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短刀反握,对准胸口就要笔直扎下。一瞬间,清念来到我面前,在我瞠目结舌的当口,手指轻点短刀的刀柄,坚硬的利器忽然变得如柔软的春雪般,化为沙粒从我手中流淌出去。

    曾经,她是我所鄙夷的灾星小妹,但此刻我才明白,即使我在铁军中拼死拼活磨练了这么久,我依然挡不住她的随手一击。

    虽说是被救下了性命,但我却更加愤怒,今时今日的清念,只要她愿意出手,那些鬼族将在她挥袖间灰飞烟灭,哪怕她只是去边境露个面,估计都能吓得群鬼肝胆俱裂。

    如果我能打得过她,我真想出手痛揍她。

    “你夺走了我曾看得比我生命都还重要的圣女之位,可是你为什么尸位素餐毫不作为?”我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从小我就讨厌你,因为你真的就有这么讨厌!”

    我的话似乎触动了清念,她动了动嘴唇像是想向我解释什么,但最终还是陷入沉默。

    三日后,迷藏鬼和血翼鬼的大军再次在边境集结。雪域境内的稚龄孩童被秘密召集在一处,铁军特意抽调了一支精锐的骑兵随时准备将他们送出国境,仙泽君也对雪域王许下承诺,他会将这些孩子好好安置在灵音国。这一次,所有人都做好了国破家亡的准备。

    再次与鬼军对阵,我的心里已无一丝恐惧的涟漪,我知道我必然会死在这里,我也知道这一次我会战至最后一息。

    在谁都不再期待的时候,清念出现了。

    之十

    站在巨大的凌云鹤背上的清念看上去纤细而脆弱。但她出现的那一刻,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鬼军们的喧嚣、铁军的呐喊甚至铁铃花都不再发出声音。

    清念用缓慢的动作结了一个简单的指印,“雪劫。”她轻轻吐出这两个字。

    鬼军们胆战心惊等待着即将临头的猛烈攻击,但过了许久,除了一直飘荡在空中的雪花增多了一些,什么都没发生。

    嘲弄的声音爆发出来,因为圣女出现而信心大增的铁军也面面相觑,我一边困惑一边留意到空中的细雪越来越密集,虽然看上去仍是那么洁白绵软无害,但⋯⋯

    两军对阵间的开阔地带似乎起了什么变化,我向地上望去,盛放的铁铃花和青葱的水苇忽然像是被一柄无比巨大的刀刃横切一刀,刀痕这边靠近我军列阵的地方花草依旧葱荣,但另一边鬼军所居的地方铁铃花和水苇草瞬间全部枯萎。

    这是——清念修复了结界。

    “雪域圣土,不容来犯。”清念的声音仍是轻悄悄的,但战境上每一个人都听见了她的话,最后一音落下时,那些疯狂讪笑的鬼族忽然都像被冻僵似的定住,弹指后,就如那天我那柄化为细沙消失的短刀一样,他们都融掉了,化为轻尘被风卷向远离雪域的地方。

    神一样的力量。

    “圣女!圣女!”不知是谁喊出了第一声,然后众人相应,呼声如海啸般连成一片,就连我也心悦诚服加入了欢呼的队列。

    清念背过身,没人看得清高踞鹤背的她的表情。凌云鹤扇动巨翅,随着扑面而来的强劲气流,清念消失于众人的视线之中。

    当晚,圣女祠派人向我传达了一个隐秘的消息,清念病重。

    之十一

    雪域圣女总在很年轻的时候就退隐,我们都以为这是一项约定俗成的传统,没人想过,也许所有的圣女都短命。

    在加冕成为圣女之后,平凡无奇的小女孩们总会拥有近乎神迹的改变雪域国运的能力,我们以为这是因为圣女们受到了天神的眷顾,没人想过,也许世间本无神祗。

    “进入圣女祠的第一天,长老们就开始严格控制我的饮食,我吃入口的所有东西都带着淡淡的药味。姐姐,你听说过中土大陆有一个奇异的组织叫做猎魔士,据说所有猎魔士都是无魂之人,他们在受训时要清空自己的魂魄,令自己变成一种容器,专门用来封印邪灵鬼怪的容器,而我接受的也是类似的易髓淬骨洗筋的方法,过了一段时间后,我时而会产生一种错觉,我觉得我身体里每一根血管似乎都被清空了,流淌其中的不再是鲜血,而是别的什么外来的、无形的、饱含着力量的物质。”

    清念的叙述很平静,我却听得毛骨悚然。易髓洗筋?

    “成为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的承载体,很荣耀但也很危险。你知道为什么每个圣女展现过一次大的神通之后就会退隐?是功成身退?呵,并不是呀,是不堪重负。容器碎了。”

    碎了?

    一身白衣依偎在铺满白色羽垫的座椅中的清念看上去格外的孱弱,似乎一阵微风就能将她卷走。

    清念一直拖延着不肯完成她的“大神通”,是因为她不愿她体内所承载的力量像肆虐的洪水冲毁堤坝那样将她冲击得四分五裂。我想我是错怪清念了,她不肯出面对敌,并不是因为她想为难我,而仅仅是因为——她怕死。

    可是谁又能怪她?她还未满十七岁。

    “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书里。”

    哦,对了,因为我的排斥,小时候的清念唯一的伙伴就是那一堆堆积满了灰尘的古籍。

    可是清念明知所谓的雪域圣女不过是个美好的谎言,这个谎言将不知情的少女们塑造成护国的大杀器,她为什么还要设计夺去我一直梦想着的圣女之位?

    我从未真心拿清念当妹妹看待过,可是她呢?

    我从来都冷酷地漠视“她是我在这个世上唯一的至亲”这个事实,可是清念呢?

    她夺走了圣女之位,不是想摧毁我的梦想,她是想救我。在我盲目地准备将自己的脑袋送入怪兽的口中时,清念用她的双手扳住了怪兽的利齿。

    “笨蛋⋯⋯笨蛋!”

    可是,我并不想要清念这样对我,因为我不配,因为我再也没有机会偿还她。

    “姐姐,你总是那么美丽耀眼,他们都喜欢追随着你,我也想追随你,哪怕是远远的、远远的。我总是相信,只要能靠近你,我就会变得很温暖。”

    这是清念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我紧紧搂住她,我感觉到她的身体渐渐变凉。

    之十二

    雪域圣女清念“退隐”,进入云塔闭关修炼。

    之十三

    在雪域王和圣女祠长老们的默许下,仙泽悄悄带走了清念的骨灰。我终于明白仙泽喜欢的人一直都是清念。他对我的好,不过是爱屋及乌。为什么不呢?清念一直都有比我更美好的灵魂。

    五年后,我如愿荣登大将军之位,位极人臣,但我一点都不觉得快乐。

    我想我永远不会感到快乐了。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我可以抛下我所有的野心,我只想做一个能令那个孤单无依的小女孩感到温暖感到安全感到被爱被珍惜的称职的小姐姐。

    雪域圣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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