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再爱(22)

来世再爱(22)

一路苍桑悔不尽

饱饮辛酸

天与地遥望

咫尺难牵人间景

到头方知万事空

面对时尚，康熙耐不住繁华，穿越时空，高歌亢唱，我真的还想再活五百年。

五百年太长，只有凌驾于人人之上的康熙有这样的奢想，柳绳儿不愿再活五百年，五个世纪后，柳绳儿孤独一人，有什么意思。丹恨她，会把她的骨灰撒向肮脏的牲畜圈，傻女儿，你生活的都市找不到牲畜，连孔雀开屏，你会手舞足蹈：妈妈妈妈，母鸡开花了。

柳绳儿连一粒尘埃都不如，蒙上日积月累的污垢，不知飞向何方，柳绳儿祈愿活一个世纪足够。

当她一百岁时，日子好记，8月18日，发要发，她要好好庆祝，她该怎样做这件值得贺禧的事呢？柳柳在山里的无名洞生下柳绳儿。那个无名洞后来被进山写生的画家发现，他们向媒体报道了这片一山四季，十里不同天的特异，引来浩浩荡荡的采风记者团，嗅觉灵敏的开发商，刹时间，静寂的山坳热闹了，盖婆婆雪发飘飘，枯臂朽腿，她仍旧住山洞，每天为子弹墓守坟，细细拂扫墓碑上的字，记者用镜头记录下这些场面，发在报纸上，引起轰动，他们关注盖婆婆，企图从她嘴里掏出鲜为人知的爱情故事，因为那碑文足让人产生悲戚的联想，他们为盖婆婆送来踏花被、羽绒衣，矿泉水、健力宝、膨化饼干，还有电视机电饭煲电热毯，可惜盖婆婆的洞里牵只25瓦的灯泡，电压不稳，忽亮忽灭象缺油的灯，晚上，山区停电。

盖婆婆惊诧这群人，来来往往大呼小叫，跑到洞里东摸西瞧探头缩脑。有的爬上石头，不知想干什么，她耳朵聋了，听不见他们说话，她从他们开怀的表情里看出他们很兴奋，令她不能容忍的是，他们指点碑文叽喳什么，然后把一个手榴弹的东西凑到她嘴边，她吓一跳，看见许多年轻娃娃拿它摆弄烧土豆似的玩，觉得那个手榴弹不会爆炸，她讨厌，它让她想起那晚上的爆炸声，她拒绝接近黑色的手榴弹，还有那串啪啪直闪的灯光，总对她晃悠的黑盒子，令她想起天上打雷和埋在地里的雷，她吃不惯他们给她添不饱肚子的饼干，烧着柴禾的土坑里，埋着土豆玉米，在青烟燎绕中用秫杆翻腾，老一会，焦糊黑黢的土豆一个个瘪粑粑堆在地上，玉米散发着刺鼻的柴草呛却诱人的香，老人嗍嗍粒粒剥进嘴里。

柳绳儿把她诞生的洞府称无名洞，在她记忆里，留给她印象最深的是宜兴的张公洞，据说是《智取威虎山》中土匪头子座山雕老巢取景处，她走进去，莫名其妙的骇然，里面的钟乳石峭壁仞立，地下泉水哗啦流淌，她有一种凄切的酸楚，从那后，她不再进任何洞，此时，她怀念无名洞，百岁寿诞的庆贺应该放在她生命发源的地方，她要在那里隆重热烈为自己的长寿喝采，摆上瑞典产的钢琴，弹出天籁之音的尤物。

该如何布置环境呢？花太俗，花花绿绿的汽球象过儿童节，她喜欢一束束妖娜的花环，搭配要讲究，稍有差迟，会象亡灵的花圈，其实对她也无所谓，寿辰与葬礼对一百岁的老人没有忌讳。曾经有几位壮志凌云的商人联手开铺路，工程开始仅三个月被爆发的山洪冲刷得沟壑狼籍，万幸没有通车，从那后，这座山扬名山外，那座刻着“你不该死”的墓碑和南京燕子矶上刻有“想一想死不得”激起无数人探奇的趣致，三三两两结队的人踏出山上本无路走的人多了也有了路，让这地方渐渐充满人间烟火，把这条小道铺起红地毯，让林荫飘起100支巨型蜡烛，翠绿的枝缀满红玫瑰，编织的花篮克隆柳绳儿踏过一个世纪的雕塑，柳绳儿沿着红地毯，迎着红玫瑰稳实实地走向她生命的发源地，她要穿血样的婚纱戴皇冠般的头饰，回到她的娘家。

她嫁给大山，与百年同居，这些都不重要，她愿意这么做，张扬无所拘束，高兴随意狂癫，她压抑的日子太厚，骨子里都注满了沉重。

柳绳儿坐在无名洞里的石头太师，不过是普遍的凳子，柳绳儿没见过太师，她不明白给椅子起文绉绉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她大摇大摆坐着，俯视满地宾客，一如压寨夫人养育出一群阿囡阿孙的老祖宗，她心花怒放鸟瞰青山，那是她别出心裁的杰作，她发现一群陌生又好像熟悉的人，他们跳着舶来品踢踏舞，踩着鼓点的节奏，双脚交替，踢出阳刚饱满的弧线；清晰的浑响把人带向祖先追杀猎物的勇猛中，他们忘我的潇洒，自负出倜傥的风流，柳绳儿奇怪，他们怎么不老，还是那副她热爱的稳健，自信，他们温和，柳绳儿爱他们，同时得到他们的爱，他们与她在人生的路上铺洒过陶醉的时光。

她享受着与风月无关比友谊多一点的浪漫，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情，透过他们跋涉的呼吸，尝试新鲜与刺激。她鱼样穿梭，经受思念的煎熬，把虚妄的幻想挥洒够，许多年后，柳绳儿老了，男人老了，游戏也老了，可那颗总向往快乐单纯的心，总在寻找。如童谣所唱：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敬个礼握握手，你是我的好朋友，再见。

满天地满世界找好朋友，仅仅为了说再见。

柳绳儿没老，是谁说的，充满爱的心天长地久，柳绳儿看见环山崎岖，红地毯上偎依着一对男女，她觉的脱胎换骨的洁爽，积攒一世的缘让她砰然心动，她撩了白发迎上前，看见期待的一幕：梁思培携手柳绳儿，他们多么年轻，他们今生相约来世再爱，踩过的岁月随风而逝，经历的苦难烟消云散，如火如荼的思念不再延续，刻骨铭心的相会成为零点，除了爱情，别无他求。

柳绳儿凝视着自己光彩夺目的青春，凝视着蜗居她终生浓情的梁思培，那条红地毯飞扬起来，它弯成一座炫丽通向太空的天桥，载着这对为爱承诺的情人步入遥远。

送走梁思培，送走自己的来世，送走爱情，世界变的空旷寂寥，星星还是那颗星星，月亮高高挂在天上，萤火虫亮满山野，坟林里的鳞光噗噗闪跃。

这段柳绳儿在网上千百遍模拟过的百岁华诞，每回结局都不一样，只有盖婆婆的故事是真的，柳绳儿很久没有她的消息，她甚至忘记她的存在，她至今读不透老人为什么心甘情愿守一坯空土，她如何熬过无数孤独的夜晚，抵制难以言喻的渴盼，那个叫光烈的男人，是否和她有过百日恩的交欢，他们是否有爱的约定，柳绳儿只记得盖婆婆在等某个根本回不来的人，盖婆婆在她幼小的脑海里留下怪怪的记忆。当她熟知男人女人后，她究竟爱过谁呢？

那个亚麻色卷发的男人才，是谁呢？他健硕的身体，柳绳儿有些心跳。

柳绳儿的脑海活跃，她再次从死亡的诱惑里挣脱，简直是天意的刀片刚接触她的皮肤，不知道什么原因她的手软了，昏睡中柳绳儿熬过残喘时刻，阳光下的日子又一幕一幕闪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