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园里的尸体

作者: 许米娜是也 | 来源:发表于2017-11-20 14:39 被阅读200次

    “你们俩听过鬼故事吗?讲来听听,我急需鬼故事。”我向大毛和绮丽求助。我面前是一本摊开的空白笔记本和一支被我咬秃的笔。

    正是周日早上,大毛在换衣服,绮丽在床上养病,她没钱住院,身体稍微好点就回学校听天由命了。

    每个周日早上都很惨淡,大概因为第二天是周一,又要回到正常轨道,开始新一轮的工作和学习。周末就像小小的出轨,真希望这出轨永远不要停。

    好在这个海滨城市天天阳光灿烂,粉饰了我们黯然错乱的青春。

    这时,阳光撒在宿舍桌面,淡黄微温,像黄昏。

    “你要听鬼故事干吗?一大早的!”大毛穿毛衣的动作就像一只蝴蝶破茧而出。

    “文学社大方约稿,指定主题是鬼故事。浪漫爱情这些好写的主题,他从来想不到我。鬼怪故事才让我写,他见到我就想起鬼么?”面对帅哥时,挥之不去的自惭形秽。

    “切!爱情谁不会写!有难度的体裁才见功力!舍你其谁啊!”大毛穿衣完毕,背上羽毛球拍,迈开大步,去和她的信徒二毛打球了。

    大毛走了,绮丽静静躺着,我盯着稿纸一筹莫展。

    苍天啊,我是多么想写出让蒲松龄望尘莫及的鬼故事,让大方印象深刻、过目不忘啊!让他知道我外表平凡,内心性感,从此对我魂萦梦绕,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成为他的女人!

    我无声的祈祷,竟然有了回响。

    “娜,我有一个故事,你看看能不能写。”绮丽突然说话了,带着病体未愈的疲累和沙哑。

    “你还记得我初中带了一条小狗回家养,被我妈扔掉了吗?”绮丽问。

    “记得,你妈担心影响备孕。”我答道。这个故事耳熟能详。在我们的宿舍卧谈控诉大会上,绮丽常说这事。

    “其实,我更小的时候,小学二三年级吧,家里有一条狗,名字叫大白。”大白倒是第一次听绮丽说。大白的名字和我的梦中男人大方的名字好像。

    “大白是妈妈养了很多年的萨摩耶,通体雪白,个头很大。它常陪妈妈跑步、健身、做瑜伽。大白可灵了,它学我妈的瑜伽动作惟妙惟肖,妈妈很喜欢它。我妈平常对大白说的话,比对我说的话都多。”

    为了气息均匀,绮丽坐了起来,可怜的姑娘头发蓬松,目光凌乱。我递给她水和靠枕,鼓励她再累也要说下去。

    “我妈在生了我之后,体质变差,动不动就流产。有一次是在浴室摔倒、有一次是呕吐,还有一次是突然大出血……我妈遍访名医,没什么起色。”

    “流产搞得全家都阴惨惨的,我爸心情不好,外面工作又忙,回来得都少了。还好有大白,活蹦乱跳非常可爱,给我们家带来生气。”

    “我那时还小,喜欢到处跑,保姆担心我影响妈妈休息,禁止我在房子里面跑动。真是太难受了!我平时只有在院子里到处玩,还好院子大,可玩的地方多。”

    “我哥亦墨,你记得吗?我爸跟他前妻生的儿子。他跟我性格完全相反,他安静极了,他本来也就不好动,所以保姆的禁令,对他一点影响没有。”

    “亦墨有特异功能,走路像飘,一点声音没有,做事情也很轻。他在不在房子里,没人说得清楚。他神出鬼没的。有一次我在自己的浴室里给娃娃洗澡,一抬头看见浴室玻璃外面有个身影,看高度是亦墨,我追出去问他在干吗,他回头看我一眼说,娃娃死了。”

    “我赶紧回到浴室,我刚才出去时,没有关水,浴盆里满是水,娃娃飘在水面上,裙子散开,头发湿漉漉的,真的很像溺水的女尸。”

    “亦墨比我大十岁,他从来不跟我玩,却教了我什么是死。”

    我见过绮丽家人的照片,成年后的亦墨其实长得很英俊,两颊瘦削,嘴唇很薄,眼睛大而深,像悬崖边的深潭,让人不敢久久凝视。

    “亦墨很会讨好我妈呢,经常替我妈遛大白,他知道对我妈来说,大白比我重要。”绮丽有点恨恨的。

    “我这个倒霉孩子,只有一个人玩了!我有时跑去岗亭,跟保安说说话,保安队长叫王全有,对我很客气,挺敷衍我的,不过大门口没什么好玩。我家住得偏,门前行人很少。 ”

    “我喜欢看人做饭,但我去过几次厨房后,就不敢再去了。厨师长何其贵阴森冷淡,我每次去厨房,他都是在剁肉,用一把明晃晃的菜刀,一丝不苛地切割肥瘦相间白花花的肉。他从不跟我说话,看见我来了,冷冷扫一眼,继续剁,好像剁得还更有劲了。”

    “还好,我家后院里有各种各样的果树,柿子树、石榴树、山楂树,到了秋天很美,尤其柿子树,像挂满了金黄的小灯笼。”

    “我常常幻想,院子里埋着宝藏,不然这些神奇的树是怎么长大,还长这么漂亮?我常用一个小铲子挖啊挖,还真给我挖到过一些形状奇特的石头。”

    “有一年暑假,妈妈躺在房里保胎。妈妈流产太多,求医问药不见好,就开始求神拜佛。她房间阴面的陈列柜上摆着她从泰国求来的小鬼古曼童,一个透明的罩子里禁锢着一个栩栩如生的盘腿童子。据说,古曼童可以安息早逝的胚胎灵魂,消灾解难,添福聚财。”

    “我每次去我妈房里,总觉得冷,感觉古曼童那双像鸟一样的巨大黑眼睛死死盯着我。我都不爱上我妈房间了!她房间除了古曼童,还有一个约50厘米高的福尔马林罐子,里面泡着从医院买来的死胎,大的有手掌大,小的只有姆指大,大大小小有好几十个。个个都长着漆黑的眼睛,在福尔马林液体里浮浮沉沉。”

    “有天天阴,家里太闷,我拿着我的《爱丽丝梦游仙境》去后院看书。我真想后院有条地道通往另一个世界啊,我看累了,就开始在柿子树下挖地道,你知道的,我那时才读小学。”

    绮丽说干就干的性格其实没变过,我不想打断她,忍住没插话。

    “我挖着挖着,铲子碰到了硬东西,这里的泥土很松,像刚铺上去还没压紧似的。我看到有一角红色的塑料布露出来了,我用力一扯,红色包裹整个儿被我拉出来了,包裹上还系着麻绳。”

    “我拉开了麻绳,塑料布散开了,一股血腥味扑面而来,是被砍去手脚的大白!它的四肢被整齐的斩断,从脖子到尾部全被剖开,血肉模糊的腹部还连着几个小狗胚胎。”

    “我吓呆了,都忘记了跑开,站在原地大声尖叫,柿子树就种在我妈窗下,我妈听到我的叫声,跑了下来,看见了我脚边的大白尸体,她两只手掐住自己的脖子,连连倒退,还一边摇头,喉咙发出咕咕的,像鸽子一样的声响。”

    “天上突然响起了霹雳,下起了倾盆大雨,豆大的雨点把泥土都溅了起来。大白的血四散流开,到处都是血污。我妈开始尖叫,仰面倒下。保姆和保安都赶到了,把我和我妈抱进了屋里。保姆抱我时,我看见了亦墨。他没有打伞,站在一滩血迹中间,像以往一样不声不响,看着我,看着妈妈。”

    “保姆给我在淹死娃娃的浴盆里洗澡,我换好衣服去看妈妈,妈妈在疯狂地给爸爸打电话,不久,爸爸回来了。我在三楼过道窗户里,看到了爸爸黑色的轿车。王全有跑过来给他打伞。”

    “妈妈见到爸爸大哭,说有人害她,她要报案,爸爸说这怎么报案。妈妈说早上大白还在她房间玩过,一会儿功夫就这样了,必定是家里人做的。爸爸责令王全有调录像,录像里却一切正常。”

    “妈妈要求撤换家里所有的佣人,爸爸安慰她不要想太多,好好休息,但妈妈这一次一反常态地坚持,坚持说有人害她,她实在害怕。爸爸吩咐王全有让保安队加强巡逻,就又急急忙忙说要回公司开会。”

    “妈妈不同意爸爸走,高声尖叫起来,说他们布下天罗地网什么的,爸爸说不要胡思乱想,一定会让王全有查查清楚,给他一点时间,妈妈后来的话都是在叫,我听不清楚了,总之,她不放爸爸走,爸爸坚决要回公司,说下午还有发布会什么的。”

    “爸爸还是走了,妈妈坐在地上哭,保姆都过来劝,说要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但已经晚了,妈妈被扶起来时,地上已经有一滩血了……”

    “天啊!”我实在忍不住打断绮丽了:“是谁干的?”

    “有嫌疑的人太多了。”绮丽看着天花板,像是在看她童年的纪录片。

    “何其贵,他是厨师,只有他才有那么快的刀法,把大白的四条腿砍断,开膛破肚那么工整。厨房也是最好的作案地点,有血污也不会引起怀疑。”

    “他没有作案动机呀?”我表示不解。

    “他在我爸妈结婚以前就跟着我爸了,也就是说,他以前也是我爸前妻刘苹的厨师。”绮丽说。

    “至于吗?离婚以后,刘苹都云淡风轻地靠着你爸挣钱,厨师还要跟你妈过不去?”我很不解。

    “天知道,我反正觉得他不友善,又一天到晚剁肉,顺手杀条狗,也是有可能的。”绮丽分析道。

    绮丽接着说:“还有亦墨,你想想呀,我妈生儿子了,对谁影响最大?亦墨啊,他肯定怕我妈生儿子,影响他的继承人地位啊!”

    “嗯。”亦墨的嫌疑的确最大,我也这么想。

    “奇怪的是,他有不在场证明,他早上遛完大白后,就让司机开车带他出去了,他离开的时候,大白好好的。”

    少年杀狗,也蛮难置信的。很难把照片上的英俊少年和杀狗变态联系在一起。

    “也有可能是王全有做的。家里的保安那么多,怎么可能一条一米六长的大狗光天化日就在家被杀了?还有时间掩埋?就埋在我妈窗下?”绮丽皱着眉,一一分析和她朝夕相处的人们。

    “保安室的监控录像一切正常,这不可能啊!”绮丽说。

    “后来也一直没有破案,爸爸也没有责罚王全有。”绮丽的声音带着疑惑。

    “王全有保安工作没做好,一条狗在他眼皮底下被杀;没有监控录像,又没破案,你爸还不换掉他?”我很惊奇。

    “王全有对我爸有恩。他是我爸从厂区带来的保案,我爸90年代末期,投资过电子厂,有个老工人叫林水根,工作不合格被人事科辞退,他接了通知后,继续在车间干活,结果右手食指夹进机器,粉碎了。他要求厂里补偿,人事科说他是泄愤自残,不给他申请工伤。”

    “这个人不知道怎么打听到我爸哪天会来厂里视察,在厂门口堵车,我爸下车想走进厂里,他突然对我爸泼汽油,然后点燃汽油抱着我爸自焚。还好王全有及时踢开着了火的林水根,救了我爸。”

    “林水根呢?”我脊背发凉。

    “不知道死了没,听说烧伤了。”绮丽说。

    “所以,保安队和厨师长,我爸是一定不会撤换的。”绮丽解释道。

    “亦墨呢?你爸没有怀疑他吗?”

    “没有,我妈一次次流产后,我爸对我妈生儿子已经不抱希望了,觉得亦墨才是他和公司将来要倚靠的人,越来越栽培亦墨了。”

    “你妈这次流产,你爸有点内疚吗?有没有对你妈好点?”

    “内疚吧,买了珠宝送我妈,但回来得更少了。”

    绮丽停顿了一下,像下决心似地说了一句:“也有可能是我妈杀的,她几次流产后神神叨叨,没准她恨大白怀孕了。”

    不觉日光淡了,宿舍里有了寒意,绮丽累极了,躺了下去,裹紧被子,不再说话。

    我盯着眼前空无一物的稿纸,没办法落笔:“可惜不是鬼故事。”

    半晌,绮丽哑着嗓子,费力地说了一句:“人比鬼可怕。”

    365无戒日更营第21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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