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天,父亲又叫嚣着要离家出走。
母亲喊他,父亲回头,说,怎地,不舍得我走?
母亲把一只拖鞋扔出去,说,你掉了一只鞋。慢走。
然后继续低下头纳鞋底儿。
父亲看到自己光着一只脚,愤愤地走过来,穿上。在母亲身边坐下,说,你要知道,我不走是为了这个家,为了责任。
母亲冷笑了一下,说,千万别,我有胳膊有腿,离了谁都能过,你要是为了责任留在这个家,是对我的侮辱。
父亲说,那是为了啥?难不成还是他娘的情情爱爱?
母亲说,这是你说的,我没说。
父亲脸红了,他站起来,看见在逗狗的我,吼道,还不赶紧回屋写作业去,小孩子家家的不学点儿好。
我哭丧着脸回了屋,心想我就逗逗狗咋还成不学好了?
2.
一天,我放学回家,看母亲在炕上躺着,我就知道她又生父亲的气了。
她见了我,说,我今天不想吃饭。
我说,嗯。
她说,我也不想做饭。
我说,哦。
母亲说,我也不想看见你,你今天去你姥姥家睡吧。
我急了,说,为什么?明天我还得上学呢。
母亲坐起来,也急了,说,因为你跟你爸一样,三脚踹不出个屁来。除了“嗯”“啊”“哦”,一句话都不会说吗?
连驴都还知道叫几声呢。
我说,你到底怎么了?
她说,我怎么了你看不出来吗?非得我提醒你吗?你从小就是这副熊样子,跟你爸一样从来都不关心我。
然后她从我三岁了还尿床开始,细数我的种种劣迹:偷人家的枣啦,把她的连衣裙烧掉啦,等等。直讲得我汗水淋淋,觉得不死不足以赎罪为止。
我颤抖着从屋里走出来,在大门口遇见了父亲。
他坐在门槛上抽烟,见到我,说,你妈骂完了?
我说,你就不知道讨好一下她,跟她说两句软话吗?每次都是“殃及池鱼。”
父亲照我的头拍了一巴掌,说,咱们是一家人,你替我分担点儿你妈的炮火怎么了?要是我阵亡了,你就得上前线了,懂不懂?
我说,我好饿,咱们去下馆子吧。
父亲又拍了我一巴掌,说,你个没良心的,你妈都难受得吃不下饭,你还有心思下馆子?
我们沉默了半个小时左右,屋里还没动静。父亲说,走吧。
我说,去哪儿,下馆子去吗?
父亲说,下个屁,我去做饭,你负责烧火。
3.
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我有段时间特别不喜欢数学老师,就选择了逃课。
那天下午,我跟一群小孩儿在地上弹玻璃球。母亲过来了,她揪着我的耳朵,把我带到她卖菜的街口。
她让我站在街道上看,问我看到了什么。
我说,人,车,还有一只狗正抬着后腿撒尿。
母亲踢了我一脚,说,你就这点熊出息。
她掰着我的头,指给我看,你看那个女人为了三两毛钱跟人家争了快半小时了;你再看那个穿着脏乎乎围裙的女人,一边照看生意,还得一手抱着孩子。还有路边那个卖葱的,她的脸隔三差五都是青的。
我说,她们跟我有啥关系?
母亲说,有啥关系,你不好好念书,这就是你将来的样子。她们不是别人,她们就是你。
我说,这样也挺好啊,大家不都是这样吗?你不也是这样?
母亲狠狠扇了我一巴掌,说,好,那你以后就别去上学了,跟我卖菜搬菜去。你要是敢喊一个“累”字,你就是狗。
我扯着嗓子喊,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卖个破菜嘛。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本事。
然后,当天下午我就承认了我是狗,然后滚去上学了。
4.
长大了以后,我谈了两次恋爱,母亲每次都嗤之以鼻。
第一次。
你没看他的鼻毛都出来了吗?这样邋遢的男生你怎么能忍受得了?母亲指着男友的照片说。
我拿着放大镜看了半天,也没看到,说,这是拍照时候的阴影吧。
这绝对是鼻毛。母亲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还没结婚就这么邋遢,结婚后肚子再出来,头发再掉两把,还能看吗?
她说着,自己笑得嘎嘎的。
第二次。
这小子一看就是个流氓。
哪里流氓了,头发长点儿就是流氓?
不是,是他笑的时候歪着的嘴角。看着就想抽一嘴巴子。
我说,这不是叫邪魅狂狷吗?
她说,对,就是邪门。这种一看就不是正经过日子的。
我说,你对全天下的男人都不满意,那我干脆不找了,你让人给介绍一个,我直接结婚算了。
她拿着笤帚疙瘩把我追得满屋乱窜,说,结婚是儿戏吗?随便介绍的能有感情吗?你这是对自己不负责任。
我边跑边说,那你跟爸爸不也是介绍的吗?这么多年不也过得挺好?
好个屁,还不是我让着他?母亲停下来,气喘吁吁,我要是自己找,能找个比他好八百倍的男人。
那你还跟了他一辈子?
因为他是个好人。好人才靠得住。你知道吗?
我说,那我什么时候才能遇到一个好人?
她说,我哪知道,这东西就跟死一样,不知道哪天会来,但总会来的。
我说,要是一直没来呢?
她说,那你就认命吧。结婚又不是必须干的事儿。
我瞪大了眼睛,说,那你的意思是我可以不结婚?
她说,随你便,我不强求,不过你也别指望着我们能陪你一辈子。我们得先死不是吗?
我说,放心吧,你会活到100岁的。那时我也七老八十了,咱两个小老太太坐在一起晒太阳,多好。
她跳起来,我才不要跟你晒太阳。
那你跟谁?
我跟你爸啊。
那我呢?
不知道。要不实在不行,你也找个男人凑合凑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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