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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连续几天的雾气把太阳遮在了后面。抬起头，很难像往常一样清晰地分辨出方向和时间。

维诗跟在父亲万斯的身后，遵循着铃声走向补给点。

 “今天的食物怎么比上次还少？怎么连西红柿都没有了，只剩下胡萝卜？”小兔子维诗亲眼看着食物一天天在减少。

“有胡萝卜吃就不错了，你难道不知道别的牧场已经饿死许多动物了吗？”食卫士法楼站在食槽后面回答他。“只有我们星星牧场现在还能为大家提供稳定的食物。”

“你还小，有时间不如多去帮着修补下牧场的房子，别老是瞎想。动物联合会会照顾好我们的。”另一个食卫士佛特说道。

“是的，我们一直是相信动物联合会的能力的，从我父亲小时候就一直是这样。”万斯对着食卫士点点头，带着维诗转身向回走。

“爸爸，牧场的管理一直是这样的吗？牧场的东边是不是有一座山啊？我最近睡觉的时候，总觉得自己是在爬山，甚至还在山顶上看到了一朵花。爸爸，你说我是不是生病了？牧场外不是早就荒芜了吗？怎么会还有花朵。”

“傻孩子，你登上过那座山啊。当然也看到过山上的花朵。”

“什么？”维诗惊讶地睁大眼睛。

“就在三年前，当时我和你妈妈带着你一起去爬山。你那时刚刚学会走路，你就在山顶上跑啊跑，整整一个下午。你忘了，你自己还跳进河里面洗了冷水澡，结果回来发了好几天高烧。”

“那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记得呢？河水是什么样子，是和补给点后面的那道水沟一样吗？”

“那怎么能一样呢。补给点后面的水沟是排污水的，流出来的是散发着臭味的黑色浊液。河里面流淌的是清澈的山泉水，你捧上一把，饮下去，还略有回甘。你那时候太小了，可能只有模糊的印象。”

“那为什么后来我们就不去那里玩了？”

“当时我们回来之后，突然连着刮了几个月的沙尘暴。那沙子多得人都睁不开眼，风大得连你猪叔叔都能吹上天，一夜之间，牧场走失了十几只动物，谁还敢出门？”

“可是，最近几天都没有沙尘暴啊。”

“那你能保证，我们出门的时候沙尘暴不会突然爆发吗？”

万斯和维诗走进了家门，兔妈妈奥尼斯特迎上来，从万斯手里接过了食物。“昨天还剩下一些干草，和这点胡萝卜掺在一起，应该还能对付两天。”

“补给点三天才开一次，剩下那一天怎么办？”

“你明天去找一下爸爸，他那里应该还有之前攒下的粮食。”

晚饭过后，维诗趴在二楼的窗子旁，使劲地向外瞅，可是怎么也看不到月亮，更看不到星星。他只是在广场旁的墙上，看到过星星的图画，但是在他的脑子中怎么也拼凑不起一颗真实完整的星星。

广场上的灯已经熄灭了很久，或许今晚，它根本就没有点亮。

                                      （二）

老兔子迈瑞住在牧场的另一端，他是进入这个牧场的最早一批动物。今天早上的雾气依然很大，但是穿过浓雾，他看到了外孙维诗的身影。

“家里又断粮了？”迈瑞好像对这一切已经很熟悉了。万斯心中所窘迫担心的，已经变成了迈瑞脑海中的常态，这不过就像是太阳东升西落，春天之后是夏天一样。

“维诗，怎么最近没有在广场上看到你。是学堂也停课了吗？”迈瑞将维诗一把搂在怀里，问询孙子的近况。

“缇彻说是生病了，要休息几天。他给我们布置了好多任务，让我们自己在家里先学着。”老羊缇彻负责给牧场里的小动物教授动物联合会出版的《星星法则》，里面有畜牧的知识以及星星牧场的内部规章。

“万斯，缇彻当时在学堂和你是同届吧？我记得你们两个总是偷偷地跑到内牧场去摘树上的果子。”内牧场是牧场内部圈出来的一块地，专门种一些粮食用以预防灾年。

“是的呢，有一次我们偷摘苹果被帕沃抓到，回来后，你狠狠揍了我一顿。”

“帕沃是谁？”维诗不认识这个久远的名字。

“他是斯得特斯的爷爷，我们曾经的动物联合会会长。”

“斯得特斯？他不是我们现在的会长吗？”维诗不解地问。

“帕沃去世之后，把会长传给了斯得特斯的父亲，后来又传给了斯得特斯。”

“我懂了，老帕沃一定和现在的斯得特斯一样，深受动物们的喜爱，所以，老帕沃走之后，大家把票投给了斯得特斯的父亲，又投给了斯得特斯。”维诗对自己能够理解这样的深刻问题很满意，他兴奋地搓了搓手。

迈瑞给维诗端上来满满一盆干柿子。维诗已经很久没有吃过水果了 ，即便是变成了干的水果。

他一个接一个的把柿子饼放进嘴里，直至被撑到躺在床上，再也无法爬起。

“爷爷，我是不是快要死了？我只要一动，就觉得肚子生疼。”维诗显然对这种陌生的感觉感到了恐惧。

“傻孩子，你只是吃撑了，说什么要死的话。”

“爷爷，你去过牧场东边的那座山吗？我还在那座山顶上看到过花呢。虽然我现在想不起花的样子，但是我在梦里见到过它。”

“很久很久以前，我就住在山对面的河谷里，我怎么会没有到过那座山呢。”

“你以前不住在牧场里？”小维诗用力往起一坐，靠着墙慢慢站了起来。

“我小的时候一直住在厚姆河谷那边，那时候还没有星星牧场。”

“没有星星牧场？”小维诗突然发现了自己从没有听过的故事。“厚姆河谷很大吗？和星星牧场比怎么样？”

“河谷可比牧场要大得多。你从牧场的这头走回家，也不过是十几分钟。但是在厚姆河谷里，你走一天一夜也走不到河谷的尽头。”

“一天一夜，那也太大了。你们住在那么大的地方不害怕吗？而且河谷里面也没有房子吧？”

“那有什么好害怕，我们的祖先从前一直是这样的。白天的时候，我们沿着河道走走停停，遇到新鲜的草，就停下来吃几口。看到美丽的风景，就驻足观看。风大的时候，我们就靠在岩石背后避风，雨大的时候，我们就站在树下躲雨。天黑了，我们就找个山洞钻进去，靠着里面的石壁睡觉。月亮有时候从岩洞口经过，洞内的黑暗被暂时的点燃。”

“听起来这种日子也蛮有意思的。那牧场是怎么来的？你们为什么搬进了牧场？”

“有意思的日子里也同样躲藏着危险。山谷的丛林里有豺狼虎豹这些猛兽，当我们采摘的时候，他们往往会突然从草丛中窜出来，然后夺走一个动物的生命。我们就这样和危险共生了很多年。后来，瑞德出现了。他是鸡群里的领袖，他提出我们是不是可以一起建一个固定的场所，联合起来抵抗那些食肉动物。于是我们就有了星星牧场。”

“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食肉动物呢？”

“因为我们把他们赶跑了啊。星星牧场修起来之后，当猛兽来袭的时候，我们成千上万的一拥而上，它是抵挡不了的。于是越来越多的动物涌进了牧场，我们的力量越来越强大。食肉动物无肉可食了，自然离开了这片土地。”

“但是你们原来是沿着河谷觅食的，住在牧场里面如何保证食物呢？”

“我们只是住在牧场里面，又不是只能待在牧场里面。我们每天都会一起出去采摘食物，然后把多余的食物储存起来，以备不时之需。更何况，我们还在牧场里面留了内牧场用以应急和丰富食物。”

“那为什么现在不让我们出去采摘食物呢？”

“傻孩子，你不知道沙尘暴吗？话说回来，当时的生活真的是不错呢。我们再也不用为安全问题而担忧，每天晚上都有牧场卫士在四周巡逻，我们白天出去采摘食物，晚上一起在广场上面开篝火晚会。再也不用担心风霜雨雪的侵袭。我们有温暖的屋子和充足的食物。”

“但是为什么现在不让我们去采摘食物呢？”

“傻孩子，你听不懂沙尘暴吗？因为外面有沙尘暴啊，我们出去会有危险的。”万斯觉得自己的孩子确实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但是最近几天都没有沙尘暴啊？已经很久都没有刮过大风了。”维诗在陈述自己观察到的事实。

“前几天不是刮过风嘛，虽然不是特别大，但是已经证明了有刮风的风险，如果恰巧在你出去采摘的时候刮起了沙尘暴，你怎么办？”

但是，沙尘暴有那么凑巧吗？这一句话维诗没有讲出来，因为他已经看到了爸爸眼中的不耐烦。

爷爷没有对父子的对话，表达自己的意见。他接着讲自己了解的故事。“瑞德当时带着我们一起修筑牧场的围墙、房屋，一起开垦内牧场。虽然我们过得比在河谷采摘的生活更加的忙碌和劳累，但是我们都知道，当这一切的劳碌过后，我们将过上富足的生活。所以，我们每一个动物都充满干劲。当然，结果是令人满意的。”

“那瑞德后来怎么样了？为什么帕沃成了动物联合会的会长？”维诗显然对祖父的故事依然充满兴趣。

“瑞德？当时他带领我们做了这一切，大家都很相信他，但是鸡群的力量在星星牧场里面实在是太弱了。牛群、马群这些高大的动物显然是不会真心实意的服从一只鸡的领导。”

“于是帕沃这只猪就成为了我们的会长？”

“当然，帕沃在星星牧场初建的时候也贡献了许多的力量，他的力量帮助我们赶走了多次猛兽的进攻，并且他的聪明才智仅次于瑞德。他无疑是瑞德最棒的助手。”

“那么瑞德去哪儿了？”

“他在帮助帕沃成为星星牧场的领袖之后，就离开了牧场。”

“他离开了牧场？”维诗不明白瑞德为什么要离开，即使他不再是牧场的领袖。

“因为他已经把他所有的智慧都奉献给了星星牧场。当时的星星牧场已经是这一片最强大的群落。他说，星星牧场已经不再需要他了，他将去寻找依然需要他的地方。”

“那你们后来还有他的消息吗？”

“没有，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但是他说过，只要我们看到星星牧场的围墙，内牧场的大树，我们就知道他依然在。”

“不过，帕沃后来管理得也不错。我们星星牧场这些年的动物越来越多了。而且每家每户都修起了自己单独的屋子。”老迈瑞补充道。

他虽然离开了，但是他无处不在。维诗还在想着瑞德的这句话。

维诗跟着父亲万斯回到了家，他脚步沉沉地走上阁楼。脑海中一直想着瑞德，想着山坡上的花。他还在努力地构思，厚姆河谷究竟是什么样子？沿河而走的生活到底如何？

                                         （三）

他努力地想着，好像脑海中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线索。

他想起来，有一次和爸爸一起在草甸上觅食，走着走着，突然看到了一小片水泊。透过水面，可以看到水下游动着的金鱼。水边长着许多的水草，那和平常所吃的甘草，不是一个味道。他隐约地记得，牧场外都是碧绿色的。远远的和天空相连，直到分不清天地之间的间隙。

哦，曾经我也拥有过那样的日子。维诗心里窃喜起来，但他突然想知道，是什么时候，自己就突然和外面碧绿的天地分割开了？为什么自己失去了在厚姆河谷散步的机会。那山坡上那一朵花，究竟是真实的印象，还是梦中的幻影？

爸爸说，是三年前的一场沙尘暴把我们阻挡在了牧场里面。

是的，自己对那场席卷整座山谷的黄色风暴也还留有印象。连着几个月的日子，自己都不能踏出房门一步。窗户外呼呼地响着，看不清外面的世界。

但是，沙尘暴的印象终究是模糊了。记忆的模糊表明着那件事已经是很久之前，并且在那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如那般剧烈的沙尘暴。   

是的，自己记得是有几场小规模的沙尘暴来袭过，但那再也没有能让所有人都足不出户。他看到小马在沙尘暴中朝着广场的方向散步，他记得他和猪叔叔在风沙的间隔中打过招呼。”

像三年前那般剧烈的沙尘暴，终究是再没有来过。

可是三年了，他却再也没有踏出过牧场一步。

每隔几天牧场都会派出专门的动物去牧场外为大家采集食物，并且给大家播报外面的消息。

这是一支由所有动物组成的敢死队，因为他们将要在沙尘暴可能的威胁下，去为大家寻找生活的依据。

第一次组织敢死队的时候，维诗记得父亲万斯也参与了进去。当时，外面的草甸上还铺满着风暴遗留下来的沙子。父亲告诉他，外面的世界是枯黄色的。

再后来，第二次组织时，父亲依旧参加了敢死队。这次父亲告诉他，黄色已经消退了许多。他在沙子下面看到了刚刚钻出来的青草的嫩芽。他预计不消一个月的时间，一切就会恢复原来的样子。

到了第三次组织敢死队的时候，斯得特斯突然宣布，这一次的敢死队名单，必须经由动物联合会的审核，他要亲自带队。所有动物一视同仁。这一次，父亲没能再参与进去。

当敢死队再一次带回食物的时候，同时带回了一个坏消息：上一次发芽的草全部被冻死了。外面现在依旧是困难重重，他们是走了很久才找到的食物。

再往后，消息一次比一次不幸。由于沙尘暴的侵蚀，土地的生产力在下降，很难再长出足量的青草，而且他们在河谷的两岸发现了狼粪，这代表着猛兽们很可能返回了厚姆山谷。

是的，外面很危险。有可能发生的沙尘暴，还有很可能存在的猛兽。

但是，维诗想起来，狼粪的消息是斯得特斯带回来的。他还想起来，在那一次的队伍中，几乎全都是猪。马叔叔瑟班是那支队伍中为数不多的其他动物。

他清楚地记得瑟班说过，他并不觉得自己见过狼粪。他当时是在山谷的另一侧寻找沙子下可能埋着的草，突然听到大家喊叫的声音，当他走过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他发现了狼粪。他想看一眼狼粪，但是狼粪却早已被斯得特斯装进了袋子里。

也就是说，除了斯得特斯之外，可能并没有人亲眼看到过狼粪。维诗想着自己得出的这个结论，觉得不太是那么可能。因为几乎星星牧场里的每一个动物都对他讲过——牧场外面有狼群，千万不要自己出去。

在那次之后，马叔叔班瑟也再没有加入到敢死队中。队伍里变成了清一色的动物。

再之后，再带回来的消息再也没有变化。

大家已经习惯了每三天去补给点领取一次食物，晚饭之后就上床睡觉。刚开始的时候，维诗还每天到广场上课，可是后来课堂也开始经常性地停课。夜幕降临，漆黑一片。广场上的灯再也没有亮过。

他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己的同学了，当时大家还约好一起去内牧场的树上摘果子。可是内牧场早已经被划做重点保护区域锁上了门。

斯得特斯告诉大家，内牧场里面的食物是大家最后的保障。即使现在饿一点，也不能随便从里面取粮。

他每天都能看到斯得特斯打开门进去数粮食，他从不带任何的伙伴，每次都是在一个小时左右。

既然没有动过里面的粮食，为什么还需要每天数一遍呢？

维诗看着广场上隐隐约约还挂在杆头的灯泡，他又想起了瑞德的话，他已经不在，他无处不在。

他走出星星牧场，去到了需要他的地方。

可是现在的星星牧场，不正是需要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