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阿弥是一个叫“香平”的小地方成长起来的孩子,上过几年学,后来家里的弟弟也要上学,根据家里的经济状况她自然而然的成了留在家里喂猪的那一个。阿弥这个名字是她那没什么文化的外婆起的,外婆信佛,起名字的时候外婆拿着一本佛经指着最前面俩字,说:"就这个吧!"于是阿弥就有了自己的名字,至于姓什么不重要,至少阿弥觉得不重要。阿弥从来都不抱怨,退学不抱怨,在家里喂猪不抱怨,被同村的小孩扔石子不抱怨,阿弥有小儿麻痹症,轻微的,走路一高一低。
“你看她那样,我妈说是小时候偷吃了别人家的馍导致的”
“不对,不对,我奶奶说了,是小时候经常哭导致的”
阿弥成了村里面“别人家的孩子”,很显然,这个“别人家的孩子”当的并不光荣。有一次,家里猪圈的围栏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刨了个口,里面的猪又受到了惊吓,全都跑出来了,家里没有大人,阿弥一瘸一拐的满村跑着追猪,周围的人看着笑,一边笑,一边喊叫:“这边这边,哎呀!阿弥你太慢了”又有的喊“阿弥,你别追了,赶紧去把你爸找来吧!”阿弥不吭气,默默地追着猪,她不会去找自己的父亲,就算找了也无济于事,她的父亲是一个酒鬼,整天就知道在邻村喝酒,喝醉了会胡言乱语,说阿弥是个灾星,说迟早要把她许配给邻村的傻子,这样好抵掉自己在他们家欠下的酒钱,阿弥知道这最后的话不是胡说的。1975年的春节前夕,阿弥跟父亲拉着自己喂了一年的猪去集市上买,那天晚上回到家,阿弥没有吃饭,早早就睡下,但是她并没有睡着,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窗外一片漆黑,连月亮都没有露面。阿弥想了想自己的父母,想了想经常欺负她的同村人还有有时候会和那些人一起欺负她的不懂事的弟弟,阿弥哭了,一个不抱怨的人终究把委屈转变成了眼泪,阿弥做了一个决定,她清楚的知道父亲通常会把钱放在卧室柜子的暗盒里,而现在自己的父亲还在邻村喝酒,跟酒店的老板商量年后她和他们家傻子的婚事,不用想都知道他要喝到后半夜,而自己的母亲会在这个时候到村口接他。
第二天一早,家里人就发现阿弥不见了,同时不翼而飞的还有那柜子里的一千元钱,母亲瞬间就摊坐在地上,阿弥的父亲则拿起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冲了出去,在村里,隔壁村里,县里的火车站,汽车站,大大小小的旅馆,像是找一条狗一样的找阿弥,最后回家的路上,脾气暴躁的他一脚踹向路边的一颗大树,哪知一个没站稳,摔倒在地,到了村里的卫生院,打了一针,结果没想到对抗生素过敏,又在县里的医院昏迷了二十多天,差点要了命。醒来之后家里人都默契的不再提阿弥这个人,自此阿弥就彻底的消失了,有的时候村里人会在一起闲聊,八卦着别人家的家长里短,有时候会聊到曾经有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不被大家重视的人,这么一个总是被大家戏谑的人,然后哈哈一笑,摇头晃脑的感叹一声,也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2.
其实阿弥那天晚上就到了县里的火车站,她不知道去哪,就买了最近时刻的火车票,来到了外省的一个小县城,她从一个小地方到另一个小地方。阿弥开始努力的找工作,可是大多数都因为她的外貌拒绝了,她住在一晚上只要十块钱的小旅馆,旅馆的隔音效果不好,几乎每晚她都伴随着隔壁的“嗯嗯啊啊”入睡,即便是睡着了也要开着一只耳朵,小心外面的声音,有那么几次,阿弥就被“啪啪啪”的砸门声惊醒,她站在门边手里拿着五块钱买来的水果刀,战战兢兢,直到确定哪些喝醉酒的人已经走远才放下心来。
十几天过去了,阿弥依旧没有找到工作,一天晚上她看着自己兜里剩的八百块钱陷入了沉思,回去是不可能的了,可是要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呢?就在自己心烦意乱时,听见了敲门声,那敲门声有些微弱,但是又很急促,阿弥小心翼翼的打开门,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的男人冲了进来,吓得她大叫了一声,然后就被来人捂住了嘴巴,紧接着那人做了一个“嘘”的动作就猫身藏到了床底下。阿弥惊呆了,可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本能的反应就是锁上房门,缩身在墙角,瑟瑟发抖,牙床安静的打着颤,阿弥听着门外的动静,听着外面窸窸窣窣的一拨人来了又走,她害怕听见敲门声,就在这时楼下传来了警笛的声音,门外顿时骚动了起来,只听见哪些人急促奔跑的声音,而后又是一片安静。大概过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阿弥开始慢慢挪到床边弯腰看床底下的人,很显然他已经虚弱的不行,嘴里面小声的说:“救我,救我。”阿弥先是向后倒去,然后努力的平复心情,努力的站起身,一瘸一拐的向外跑去,半个小时后,阿弥提着外包扎的东西和一些吃的回来了,她草草的收拾了一下,给了那男的一百块钱,就赶紧远离了这个是非之地。
五天后,阿弥在路边买了一份盒饭刚刚准备享用时就被一个男人拉到了一边,阿弥仔细看了看这个奇貌不扬的男人,才反应过来是那天小旅馆的男人,那男人简单说明了一下来意,大概就是,他惹了这片的道上老大,已经混不下去了,决定回老家,他看阿弥也像是找不到工作快生存不下去的人,决定带她回老家,刚好那里的纺织厂食堂最近正在招收洗盘子的女工。阿弥把这条消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没有经过深思熟虑便答应了,两个小时后便随着这个男人坐上了一辆老旧的大巴,尘土飞扬,阿弥内心激动不已,丝毫没有怀疑这个男人会不会是骗子,她的内心只想着生存。
上帝杀不死她3.
阿弥无疑是幸运的,那个男人没有骗她,不但给她安顿好工作,一年后还将她娶回了家,又是一年俩人便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是个男孩,一家人高兴坏了。阿弥觉得自己离以前的生活越来越远了,虽然她并不知道这里离她成长的地方有多远,这里唯一的好处就是没人关心她是从哪来的,她更加努力的干活,不怕任何的苦,那个男人也找了一个 汽车修理厂的工作。也许是年轻是的遭遇,夫妻俩人特别害怕自己的孩子跟街边上的小混混沾染上关系,可越是这样,随着孩子逐渐长大,逆反心理便越强,十四岁时就偷偷摸摸的学会了抽烟,男人知道后对着孩子拳打脚踢,阿弥在一旁流眼泪,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挨了一顿打后,孩子算是能乖几天,只是好景不长,根本的情况并没有随之好转,他胆子越来越大,开始逃学,在男人的打骂声中勉强撑到高二, 高二暑假的一天晚上,男孩在外面跟朋友喝醉了酒,在路边一个违章建筑边上方便,一不小心尿到了旁边一个人身上,俩人借着酒劲发生了争执,扭打在了一起,结果男孩没站稳,摔向一旁,旁边废墟上掉下来的铁块只是一瞬间,砸住了男孩的脚,一群人瞬间酒醒了一大半,慌慌张张将人送往医院。
阿弥赶到医院时男人已经到了, 俩人默默无言,低着头,看着各自的脚,现在的一切只能认命。半个月后男孩彻底退学,开始晃晃荡荡的生活,阿弥看着自己的孩子从此往后要向自己一样一瘸一拐的走路,欲哭无泪,她觉得自己受到了诅咒,是佛祖的诅咒,她开始抱怨。一次偶然的机会,阿弥的同事拉着阿弥参加了一个基督教的聚会,阿弥看着聚会上虔诚的信徒们诉说着自己的心事,内心波涛汹涌。两天后阿弥正式成为基督教的一员,她觉得,既然佛祖无法放过她,那就让上帝来保护自己吧!从此她开始了祷告,聚会,读经的生活,儿子觉得她神神叨叨不想再跟他说任何话,丈夫也听之任之,随心想也不是什么坏事,随她怎样。转眼间阿弥已经57岁,他的丈夫在两年前的一次工作中意外去世,下葬那天,阿弥把自己关进房子里两天,她开始质疑上帝,觉得上帝也不眷顾她,而后又觉得这样不好,万一上帝因为自己的质问不高兴了该怎么办?两天后阿弥从房子里出来,发现自己的儿子早已拿了老子的赔偿金跑了,几天后运回来大批的二手电脑,在自家门口开起了网吧,专门给那些还在上学的小孩“开通道”,这么一折腾,倒是挣了不少钱。阿弥从来没有花过这些钱,儿子倒是主动给了两次,她没要,也就不了了之。
五年后儿子娶了妻,儿媳妇也是不知道哪的人,阿弥不想问。后来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家族基因的原因,长得都不好看,尤其是姑娘。阿弥开始了看孙子的日常,闲暇时继续祷告,聚会,读经。也许是儿子年轻时没留下什么好的名声,周围人都有点怕他,周围人的孩子也从小怕这个坡脚的叔叔,一次阿弥的孙女跟一群小伙伴玩耍,突然肚子疼,便找了一个草丛让周围的小伙伴帮忙挡着点,解决完后才发现没有一个人身上带纸,她想起来自己家的网吧就在这附近,央求小伙伴帮忙跑一趟,可是所有人想起她那凶巴巴的老爸坐震,没有一个人敢去,一群人围城一个圈,看着光着屁股的女孩。就这样到了饭点,小伙伴走的走,阿弥看看自己的孙女迟迟没有回家,周围的人可能听自家的孩子说了这事,赶忙告诉阿弥,当阿弥看见自己的孙女可怜巴巴的蹲在草地上时,眼泪顿时止不住的往外流。
4.
那天晚上阿弥哭的不止是孙女,其实还有她自己,刚刚体检完的她查出自己患有肺癌,活不过三月, 哭过之后的阿弥反倒觉得解脱了,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个又一个的巨型湖水,眼泪流干一个,紧接着下一个,她看不到头,内心一点点的希望跟着眼泪一起流走,甚至一点痕迹都不留,她不想再寄希望于上帝,她决定亲手了却自己这幅皮囊,她用剪刀刺向自己的喉咙,倒下去的那一刻,她笑了,不料却被突然进门的儿媳妇发现,赶忙送到医院进行抢救,命算是捡下了,自己癌症的事情也算是瞒不住了。阿弥开始了漫长的治疗,治疗过程中有时候痛苦的仿佛有人在挑她的肉,她夜夜哀嚎,儿子隔两天来一次,也不说什么,仿佛只是来确认下自己的老娘还活着。
终于她在一天感觉身体还不错的时候,自己一人遛出医院,打了一辆出租车,她让出租车开出这个小城市,一路上她欣赏着这个小城的风景,她问司机有没有听说一个叫“香平”的地方,司机师傅笑了笑,说“没有”,阿弥也笑了,自从四十年前她义无反顾的来到这里就再也没有出过城,她回忆起自己第一次来到这里时,内心是那样的倔强,她决定在这里生根的决心,只不过生活仿佛一直在跟她开玩笑,将她折磨的早已丧失掉生活的动力,她让司机在路边停下,她下车,看着出租车绝尘而去,平静的一点表情都没有。路的另一边是一个铁道,经常有拉煤的火车隆隆而过。阿弥平静的走向铁轨,安静的躺下,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就像她整个晦暗的人生,眼角的最后一滴泪顺着脸颊留下。
这天,上帝杀不死的阿弥,亲手解决掉了自己苟延残喘的生命。
上帝杀不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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