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儿，我找到你了！

有个爱你的的人就嫁了吧，有个你爱的人就去表白吧。

1

软耳朵死了，死在了它一直守护着的屋子前面。刚刚黎明，老孙头摇摇晃晃的出现在屋子前面，抱起软耳朵一瘸一拐的走到桥洞子下面。

他一铲子又一铲子的挖着，很快一个不大的坑出现在他的面前，老孙头把软耳朵放了进去埋好土嘴里嘟囔着：“软耳朵真好啊，你可以去见翠儿了，可我不行还得过几年，等时候到了我去找你们，你可得给我捎个信，一定让翠儿等着我，别爱上别的孤魂野鬼。”

说起软耳朵附近的人都知道，它是出了名的忠犬。它已经蹲在张翠的屋前五年了，多少次张翠的邻居路过时心疼它会蹲下来摸着它的毛慢慢的说：“软耳朵，你翠妈已经走了，你去再寻个新主人吧整天蹲在这里也是遭罪不是！”软耳朵听不懂人话，就算是听懂了在它心里张翠也还活着，肯定有一天会打开门叫着它的名字喊它过去吃饭。至于老孙头人们只知道他是找了张翠十几年的哥哥，还知道他会在每天早上八九点钟出现在屋前给软耳朵留下一天的食物，然后在那里看着屋子抽一根烟离开。

2

年轻的时候老孙头还不叫老孙头他是人们口中的孙老师，他在附近的一家小学校上课，整天教孩子们子曰夫子曰，他看着孩子晃来晃去的小脑袋总是会不知不觉的的笑起来。

年轻的时候张翠是地主的女儿，长的漂亮，附近好几家的公子哥来提她家亲，但都被她老爹挡在门外边，张翠也不想见那些个公子哥，在她眼里那都是些整天游手好闲的粗人。

张翠还有两个弟弟一个妹妹，她是家里的长女也是读书最多的人，母亲老是埋怨她竟是学些没用的东西，学的再多出去办事还不是男人们。

一年秋天家丁领着孙无用来到张翠家，张家老爷要给孩子们找个私塾先生，想来想去十里八乡就这一个读书先生便把他招了过来。

晚饭时一家人围在一起，张老爷第一次说起了孙无用的事。张翠笑话爹找了个“无用先生”还夸下海口说自己一定比他强，过几日一定要和他比试比试。

比试那天张翠输的很惨，父亲笑眯眯的和孙无用说了一遍女儿曾经的豪言壮语，孙无用听了嘴角微微上扬轻轻的一笑。

那个雨季一切突然变了，张家变了，村子变了，世道也变了。上面突然来了几个人抓走了张家老爷还把张翠打了一顿，他们兴致勃勃的搜刮掉了张家的东西，分掉了张家的土地。

张家变了，仆人们又把家里搜刮一遍，逃向了四面八方，张翠的母亲也郁郁寡终。曾经那个强势的张翠突然怕了起来，她怕突然有人闯进她的房间把她抓走，她怕一切都再也回不来。

弟弟妹妹被人接走，只剩下她一个人守在空荡荡的大院里，人去楼空，她的哭声从这间屋传到那间屋，空悠悠的飘荡在张家大院的屋顶上。

“嘟嘟嘟”敲门声响起张翠吓得打了个哆嗦，“张小姐我是孙无用你把门开开。”张翠站起来扶着墙走过去从门缝里看了好久确定是孙无用后才把门打开。现在孙无用面前的这个姑娘已经憔悴了很多，血丝布满了眼睛，脸上到处是泪水留下的痕迹，嘴唇也变得干裂失去红润，原先那双会笑的眼睛也变得暗淡了起来。

“张小姐这有俩馒头你要是不嫌弃就吃点吧。”孙无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解开后里面的馒头还冒着热气。张翠犹豫一下接了过来，眼睛一酸倒在孙无用怀里哭起来。屋子外面雨又下了起来，孙无用撑开伞把张翠揽在怀里。

张翠彻底变了，变得沉默寡言，她的生活里只剩下了读书和孙无用。后来县城里找老师村长向上面推荐孙无用，他便顺理成章的去了县城。走的那天村好多人为他送别，走的那天他的手里牵着一个姑娘的手，走的那天天阴沉沉的。

3

孙无用到县城后和张翠住到了一起。两个人挤在一间十几平方米的小屋里，一张床分成了两半，孙无用睡这边张翠睡那边，中间隔着一张白布。学校的其他老师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知道了张翠的事笑话孙无用是“金屋藏娇”，孙无用也没狡辩过从来都是都是脸一红骂一句“藏娇怎么了，以后她就是我媳妇了！”

这句话他从来没在张翠面前说过，连喜欢这两个字都没提过。他白天上课晚上回家睡觉，张翠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做饭，孙无用想着或许她以前就会只是不知道做给谁吃。

可能是老天爷觉得孙无用活了这么久够苦的了，便让他从小学教到中学从中学教到大学，从十几平方米的屋子住到几十平方米的屋子，从两个人睡在一张床上到两个人睡在两个房间。

日子过得平平常常，张翠渐渐的愿意出门和别人打交道，渐渐的开始提笔写些东西。

这个地方的夏季很美，下雨的时候孙无用会撑着当初的那把伞陪着张翠出去散步，雨落在油纸伞上，啪嗒啪嗒的作响，张翠感觉这雨像是落在她的心里把那些陈年往事一点点从水里带出来，这时候她总是会不自觉的握紧孙无用的手。

那天回家的路上他们捡了一个出生不久的小奶狗，两个人对狗叫什么名字纠结了很久，后来孙无用说“这狗耳朵老是软趴趴的干脆就叫软耳朵吧！”张翠没有反驳，默默的点了点头。

张翠有时会盯着孙无用的脸看一会，看看这张脸过了这么多年到底有什么变化，有时候她想问问孙无用心里是不是有自己。她曾经想过要是哪天孙无用说：“翠儿，要不你就跟了我吧，我知道你嫌弃我但我会对你好的！”，她就一口答应下来跟他过一辈子，和她睡一个房间一张床，可是孙无用从没有说过连半个喜欢都没有提过。

张翠第一本书出版了，张翠这个名字在这个城市传开来。

出书那天晚上张翠坐在桌子前捧着书看了又看，脸上露出了藏不住的开心。但最开心的还是孙无用，那天他一晚上喝了好瓶酒，把书翻了又翻，一会说这里写的好一会又说哪里写的好，还说明天要拿给学生们读一读。

孙无用的脸被酒染的彤红，整个人也迷迷糊糊的，一晚上连着说了好几遍“翠儿是个好姑娘人长的好看，心也好看，谁要是不喜欢她我就冲上去揍他一顿，”停了一下又说“不行！翠儿是我的别人不能喜欢！”张翠的眼红润润的两股热流止不住的从她眼里流出来，她把孙无用扶到床上，看了他一会，回了自己的房间。

有那么一瞬间张翠觉得自己配不上这个男人，自己是孙无用从村子里“救”出来的地主女儿，而他是大学老师。那一晚张翠也灌了自己不少酒，她听见自己的心在哭，她听见自己的眼泪落到心里砸出一道道的水花，她听见孙无用说他喜欢张翠，她听见那天和孙无用比赛输掉后孙无用轻轻的笑声。酒是个好东西，它不仅能麻痹你的身体还能麻痹你的心。

4

后来世道又变了，数不清的的作家和老师被抓了起来，张翠是地主女儿这件事也不知道被谁扒了出来，几乎每天都有人往孙无用家的门缝里夹恐吓信。好几次张翠在大半夜醒来梦见自己被红卫军抓走，孙无用上前阻拦却被打晕在地上。每每从梦中惊醒她总要小心翼翼的去看一眼孙无用是不是还在，然后自己一个人躲在被子里流泪。

张翠走了，去了另一个城市，软耳朵也跟着走了，孙无用哭了一晚上。他喝着酒骂自己是个无用包，骂自己是个草包怂蛋，到最后也没把喜欢这两个字说出来。他知道张翠是为了自己好，但他却没有能力把她留下来。

没过几天红卫兵闯进了孙无用的房子，他们搜了又搜烧掉了所有和张翠有关的东西，却没有找到张翠这个人。突然有人说肯定是孙无用把张翠藏起来了！所有人齐刷刷的看向孙无用，瞬间几个人把他按倒在地上。此刻的孙无用丝毫没有在怕，相反他的心里在想翠儿啊，多亏你走了！

张翠去了一个新的城市这里文革没有闹的那么厉害，也没有人知道她是地主的女儿，但张翠却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这次她是真的走了，自从孙无用带着她去县城时她感觉两个人的命运绑到了一起，他不能没有她，她也不能没有他。

张翠找了一个新的房子，邻居很热情过来帮她打扫，无意中听到邻居说了这样的话“翠，你过来的城市不是有个大学吗，那里文革闹的厉害，老师们不敢出去上课天天躲在家里，这要是谁家丈夫被抓了肯定是哭天喊地，可就是有这么一个人被抓的时候笑嘻嘻的，红卫军的人觉得他思想问题很大，在街上就暴打了他一顿！”

“李婶，你知道那个人叫什么吗！”张翠的声音有些发抖。

“好像是叫孙无用，也不知道这家爹娘怎么想的给孩子起这么个名字，这还真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得无用了！”张翠听到这里眼睛一红晕了过去...。

张翠把自己活成了林黛玉的模样，整天以泪洗面。她觉得是张翠害了孙无用，她天真的以为自己走了红卫军就会放过孙无用。

每天张翠都会打开房门让软耳朵自己出去玩耍，软耳朵抓门时她再去打开。可这天门再也没打开，张翠没有熬过来这里的一年，准确说是没有熬过第一个月。那一天它趴在屋子外面，看着人从屋里出来又进到屋子里去，不一会几个男人抬着裹住白布的张翠出来。软耳朵站起来呜咽了几声，可是张翠没法做出回应。

5

漫长的十年，煎熬的十年，孙无用从文革里挣脱出来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要去找张翠。他靠着去不同的地方当老师打听张翠的消息。

又是一个十年，岁月在孙无用的脸上刻下了这些年的经历。他老了，他怕找到张翠时张翠会惊讶的说你个老头从哪里来的，我家无用可英伦这呢，但是他不知道张翠的年龄永远定格在了文革年代。

孙无用找了十年终于来到了张翠所在的城市。孙无用漫无目的走过一条条的街道，终于在在一户人家前面看到了软耳朵。

孙无用一开始只是好奇，他感觉这只狗和软耳朵这么像，便唤了唤它，没想到软耳朵走过来闻了闻在他裤脚蹭了蹭。孙无用蹲下来摸了摸软耳朵的头，“你呀也是条老狗了！”孙无用摸了摸它软趴趴的耳朵，朝那户人家的门口走去。

孙无用想着等张翠打开门他看到的一定是一个和自己一样老的人，孙无用想着等门一打开他就攥住张翠的手，孙无用想着等门一打开他就告诉张翠我孙无用爱张翠愿意用剩下的日子陪着她。孙无用想了很多很多，可门始终没有打开。

“别敲了，那家主人文革的时候过世了，明明好好的一个姑娘说没就没了！”出门喂软耳朵的李婶碰巧看到了孙无用在敲门。

“死了？！”

“是啊，死了！翠和我说自己的心上人替自己被红卫军抓起来了，就这么活着还不如死了算了！”李婶收起了地上的盆子接着说“你是哪位啊，翠的亲人吗？是的话我领你去翠的墓地看看。”孙无用愣了一下没把自己是张翠心上人的事说出来，他咽了口唾沫说自己是张翠的哥哥找她好久了。

6

张翠葬在县城外面，李婶没有跟到张翠墓前。孙无用来到墓前，心情五味杂陈，在哪艰苦的十年里，支撑着他活下去的信念就是翠儿还在某个地方等着自己，现在找到了，却一个在外面一个在里面。

孙无用对着墓堆说了一遍自己和张翠的故事，从头到尾他没有说孙无用爱张翠连半个喜欢都没有说，只是到最后轻轻的说了一句“翠儿，我可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