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甲之年  仍在漂泊

        正吃着午饭，蒙先生走进来，用一口纯正的北方普通话笑着和大家打招呼：“呵呵，有肉有豆腐有小白菜，这自家做的菜看着都好吃！”我们一边邀他来一碗，一边让出一个坐位。他摆手不要，对我说：“不在你们这吃，马上回去呢。才剪了头发，又划的你的卡，谢谢！”

        原来真是剪了头发刮了脸，六十岁的他此刻看起来是精神许多，接近着象三四个月前初次见面的样子了。个把月前他问我哪有理发的，我指着马路对面：“那家，我办了卡洗头发，你去剪，和老板说划我的卡就是。”蒙先生称不好吧。我说：“蒙总，沒事的，我请你剪个头发请得起的。”

        不是男人头发都一月一剪，甚至更频密吗？他这隔着有点长，我模糊觉得。我再次力邀他坐上饭桌：“蒙总，正在饭点，就赏个脸尝下我们郭师傅的厨艺吧。”他没再推却，端起了碗筷。我怕饭不够，放个碗筷先吃饱了回里面喝茶。只听他还在夸好吃，家里平常饭菜，比哪都香。

      荷包鼓涨的人吃外面的大鱼大肉尽是调料香精色素搅和，吃着味道香浓，过后腻得慌还渴得慌。荷包羞涩的混吃路边小店排档的快餐面食，油水刮燥又卫生可忧。总之，外面是外面，好吃歹吃都不能久吃。我就喜欢吃家里做的，油也好，素也行，都顺着胃顺着心。当然，要是在外漂无家可依的人就另当别论。蒙先生就属这类。

        蒙先生是我公司七月份才结识的新客户，是佛山一家做陶瓷自动线的机械公司的高管，现带着七八号人在一家工厂安装设备，以后他自己则成了长驻本地的办事处的经理。记得初次见面，是我另一客户引荐同来的，他国字脸，头发有型，眉宇间看得出年轻时或许说十年前是浓眉大眼的俊朗样，高大挺拔，黄色名牌丅恤塞在笔挺的长裤腰。我完全看不出他有60岁了但一看他的架式一听他开口言辞就知道是当领导当老板的。

        生意上的往来就从初见面开始了。报了一个单，我立马报好价。蒙先生丢下一句开工就电话通知请送货，现在要去同学那儿坐坐了。报价单都没拿，扬长而去。他的同学正是推荐他上我公司来的工业园一工厂的老板，响当当的人物。到底是同学，都是那一代的精英。

      几次交往下来，蒙先生和老公成了朋友，我们本市的口碑好陶瓷厂的名录，我抄了一份给他，每一家，都可能是他的潜在客户。他们自动线配套的一个机器他也在帮我们联络总部选用我公司的。他开朗幽默，他总是笑我：“你年纪轻轻的就甘心守在这做这些聚小才能成多的生意？一年累成狗才能做几百万销售，看看我们公司，一个单就上百万，几十万的都少，几万的不存在。”我每次报以委屈又自知之明的微笑：“有什么办法，能力有限，实力有限。”四十多岁了，还年轻？只是在他看来，六十以下都年轻吧。而花甲之年的人还孤身在外，再挣钱也是漂泊，我看着总象哪里不对劲。

      不久之后，蒙先生说置了做饭的用品，成天在外吃，受不了。我看着他，头发乱了些，皱纹深了些，裤子的折痕多了些。只是依然精神饱满，谈笑生风，开着车四下转，工作也尽责为之，好像进行得挺顺当，这个没完又接了新单。只是除了工作，他也没别的事干，那做做自己爱吃的也挺好。但换做我，为自己一个人吃饭而卖洗切炒，末了还得刷锅洗碗，不干。认为最好的做饭范围是三人起，六人止，炖个汤，炒三五个菜，可以丰富搭配又吃得完，不单调营养不浪费食材，也不浪费下厨人的精力和时间。

      瞧着发亮的锅，铲，我恭贺他口舌有福了。那日闲，扯了一会工作之余的话题。我说你一个人做饭呀，只怕是背着家里嫂子在这找了人吧？他打开了生活的话闸子，我才知，他老家东北的，但一直在广东工作生活，成家。他自己中年创业，办了家厂，直到2015年底亏本关门，欠了一屁股的债。用他的话，落难了，现在是跑到现在这家公司打工。我问他家人呢？老婆不管我，女儿在加拿大，成家了。不管？离了？隐私的问题不太好开口问。他倒是毫不避讳，没有离，只是她不理我。我打趣他：“那定是你外面有问题。”他一本正经地说：“这方面我从未出过事。”我听他这么说，寻思这位办企业的有钱老板能穿过花丛而洁身自好翩然一身，倒还是条好汉。正要说出溢美之词，他又接着说：“从来没有过女人找上家找到公司闹。”我一时大跌眼镜：原来这叫从未出过事。我白了他一眼：“难怪嫂子不管你，有钱的日子都和别人过去了。”他点头：“所以我理解她的不理睬。她那人太要强，不过现在偶尔还来个电话。我那宝贝女儿让我去她那，饭有得吃。不去，我还年轻，60岁怕啥，还漂几年，我岳父快90了身体可好了……”再瞧这锅盘，他一大男人，估计以前下厨并不多，以后真能做上几顿还难说，或者，只是想回味下落日余晖后家曾有过的热闹。

        能说啥？我除了假假一笑，就是佩服他的乐观了，事业垮了，女人溜了，自己远离了，这乐观里带着勉强也好带着无奈也罢，孑然一身的人还在自生中微笑，没在自灭里坠毁，还悟出了些什么，就是最好的结局吧。漂泊，是年轻时的不屑一顾，是自由与个性的代名词。真正年暮，谁愿意去忍受白天脚步四方，夜间薄凉独处的异地他乡？

      愿蒙先生早日停止流浪的脚步，漂回出发的温暖原始地，结束花甲之年的漂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