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众兵将被悉数调离。看来计划进行的相当顺利,陆恒暗自松了口气,同展扩一道,带着悦瑶从外墙潜入了别院之内。
夜色中的西郊别院,分外的清冷。回廊上零零散散的几盏宫灯散发出昏黄的幽光,在寒夜中飘忽摇曳,使周围森穆的建筑影影绰绰,透出一股让人压抑的肃杀。
悦瑶想起昔日齐王宫的繁华鼎盛,心中泛起难以名状的酸楚。自王座之上跌落软禁到这种萧瑟之地,悦瑶实在想不通,自己的父亲为何甘愿投降受辱,更无法原谅他亲手将女儿和盟友送入陷阱的行经。
当陆恒和展扩将悦瑶带到一扇落满尘土的木门前,告诉她这便是齐王田建的居所时,各种情绪已在悦瑶心中纠结奔腾。
悦瑶真想立马破门而入,冲到父亲面前大声质问。但这想法只在脑海里停了一瞬,便只剩下一片空白。悦瑶自嘲地笑了笑,缓缓吸了一口气,伸出手去,轻轻推开了房门。
破旧的木门吱嘎一声划破死一般的沉寂,颤巍巍地让出一个黑洞似的入口。月光涌入,照亮了这间除了凌乱的干草,便别无他物的小屋。悦瑶抬起脚步,平静地跨过门槛,走到一个对窗席地而坐的男人面前。
男人华贵的服饰已经肮脏不堪,凌乱的发丝从发髻中散落,遮在消瘦嶙峋的面上。悦瑶还是认出了他,在他对面屈膝而坐,面无表情的保持着礼节性的坐姿。
男子木讷得地转过头来看着悦瑶,忽然面色大变,脱口惊道:“漪姜!”
齐王田建的死灰般的双目忽然迸发出惊喜的光芒,上前握住悦瑶的双手喜不自胜。悦瑶却是双手一叠巧妙地避开,只淡淡道了一声:“父王安好。”
田建目光中燃起的熊熊烈火,被悦瑶冷淡的回应霎时浇灭殆尽。他摇了摇头,苦笑道:“安好……安好……你也是,平安就好,平安就好……”
悦瑶冷道:“父王是想在这里说,还是与我们一道离开再说?”
田建这才留意到悦瑶身后的陆恒和展扩,他认出了这两位年轻的墨家侠士,眼眶不禁有些湿了,颤声道:“我就知道,墨家一定不会有负重托,你们一路护着漪姜,受苦了!”也许是心怀愧疚,田建竟忽然向陆恒和展扩俯身拜倒。
陆恒连忙上前扶起田建:“齐王言重了,守信是墨者的本分,无需言谢。况且我兄弟二人并未尽到职责,一路保护公主的是我们的一位师弟,他为了能使我们顺利来到这里,现在正独自与驻守此地的官兵周旋。所以,时间紧迫,望齐王早做决断,与我等一道先行离开再做打算。”
田建听了,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说道:“我知道漪姜平安无事便心满意足了,你们走吧,我哪也不去。”
悦瑶压制着胸间的怒火,冷笑沉声道:“不走罢了,但是,今日必须把所有的话统统说清楚!”
“少皇子,兵力已经集结等候多时了,属下何时传令?”
孟昭抬起头望着落在树梢上的明月,心中盘算着一个时辰就快到了,便吩咐道:“现在还为时过早,让所有人原地待命,待我回来再做决断。”说完,孟昭屏退左右,一个人向来时的方向折回。
孤灯怜影,疏于打理的西郊别院空旷肃静。落满枯枝败叶的秦风回廊,连着蒙满污垢雕工精美的青石方砖,踏在上面,就像踩过尘封的儿时记忆,每一步都在心头留下一块灼热的伤痕。
熟悉的景致一一自身边退去,又接踵映入眼帘,四周静谧,孟昭竟分明听得儿时那些天真无邪的嬉笑声在长廊间悠长回荡。
孟昭强忍着迅速逃离的冲动,一步一步,迈着缓慢而沉稳的步伐。大门已经近了,孟昭的精神为之一振,再走几步,他便再也不必做什么少皇子,再也不必踏入秦宫驻地半步,再也不需与秦人赢氏有任何瓜葛。
“皇弟这是要去亲自迎接为兄吗?”
一个深沉内敛的声音自孟昭身侧传来。孟昭转头,见身侧不远处立着一位头戴镶金玉冠,身着黑色华服的伟岸青年,英俊的面容上洋溢着温暖的笑意,对着吃惊木立的孟昭玩笑道:“怎么,这才多久未见,就连你扶苏皇兄都认不出了?”
扶苏皇兄!
孟昭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竟忘了反应,一动不动地望着那张熟悉的面孔。儿时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孟昭苦心筑起的心墙,将他冲向了遥远的十一年前。
“荣禄乖,快来让王兄抱抱!”
小荣禄嫌弃地躲开扶苏张开的手臂,一本正经道:“王兄,我已经长大了,别总把我当成小孩子。”
扶苏听了微笑着蹲下来,看着荣禄说道:“是啊,我的小荣禄已经有自己的政见了,连很少夸人的父王,今日也当着满朝百官的面夸赞于你,荣禄将来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
荣禄得意道:“比王兄你还要了不起吗?”
扶苏哈哈大笑道:“那当然,王兄永远都不及荣禄。”说罢一把将荣禄抱起抛举到空中,荣禄一边笑着一边告饶,落下时,兄弟二人相拥在草地上扭打嬉闹。
“胡亥,你今日是怎么了,怎么发起呆了?”
孟昭回过神来,见扶苏正一步步向他走来,心中百感交集。
“快跑!快跑啊,荣禄!扶苏王兄带人来杀你了!”
一个与荣禄长相一模一样,唯面色略显苍白的男孩慌张地冲到荣禄身边大喊。
“胡亥,别闹了,扶苏王兄才舍不得杀我那。”荣禄笑吟吟地看着手中的书简,头也不抬地回答。
“是父王要杀你,术士说你是危祸大秦的灾星,已经下旨派人来取你性命。扶苏王兄得知后,主动请命带人来寻你,我亲眼看见的!”
荣禄的视线从书上移开,诧异道:“怎么会?那些术士的荒唐话怎能尽信,扶苏王兄为何不劝阻父王?”
“知人知面难知人心。父王器重你,扶苏王兄怎会容你?来不及了,你快换上我的衣服!”
荣禄一怔,身子被胡亥不住的拉扯着,手里的书简抓握不住掉在了脚边。胡亥手忙脚乱地扯下荣禄的金丝卷云边衣袍披在身上,将自己的银丝衣袍替荣禄穿好,慌道:“我去引开他们,你赶紧逃……”
大门忽然被撞开,首先冲进来果真就是扶苏。荣禄怔怔地看着扶苏如鹰的双目四处搜寻,终于箭矢般落在了他的身上。扶苏盯着荣禄,果断拔出佩剑,正要近前,胡亥猛地推开吓呆的荣禄,冲向扶苏喊道:“快逃!快逃!”
荣禄来不及多想,拔腿慌乱奔逃,身后不断传来胡亥的呼喊。
“快逃——快——逃——”
孟昭惊魂未定,看着已然近身的扶苏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面容,目光亦如十一年前那般冰冷锐利,自那华服广袖中伸出的一只手已然缓缓抬起,伸到了孟昭的面前。
孟昭再不迟疑,猛然转身向反方向跃起。
“等等!”
扶苏大吃一惊,极速追上前去一把按住了孟昭的肩头,斥声喝道:“你不是胡亥!说,你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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