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余光
"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
就像你的心不适合谈淡定。"
01.
她叫简清,简单的简,清澈的清。经常被别人唤做简。
简的心中有心结。
这一年她二十二岁,初入社会,身上带着锋芒,做事全凭喜好,不去考虑世故。现在正为一家杂志社写稿,稿费断断续续,勉强维持生活。
她说,每一天我都可能辞职,我不会在同一份工作上停留太久。我像树一样只为岁月生长,像风一样自由。
环形地铁一号线,下一站是西单。偶尔她会有失明的感觉,通常是在黑暗或者光亮里待得太久的时候。譬如现在,甚至无法看见出站口。
出站。她点了一支烟,被人揽住了肩,他对她笑。他提前认出了她。在此之前他们未曾蒙面。
明朗的朗,他的名字,比她大八岁。
她的内心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人,时常凭借自己的意愿行事。如同现在,因为一份家教工作,她和朗见面。
朗带她进了附近的星巴克。这是北京的夏天,接近四十摄氏度的气温让人无比浮躁。在此之前,他们仅在网络上有一个月的交流。
他们面对面的坐着,她仔细端详他,深色的牛仔裤和灰色的短袖衬衫,领口敞开两颗纽扣,露出突起的喉结。
他们在星巴克店里待了大约一个小时。
朗问她,你打算在西单待多久?
她吐了吐烟说,你不应该问我这种问题。
他怔了怔,说,如果你放心,可以住到我那里,至少比旅馆方便自由。
在一幢公寓的三楼,他打开门,她走进去。她将背包甩在沙发上,动作自然,毫无拘谨地参观了儿童房后进入了他的卧室,在床边的书桌上,她看见罗列得整齐的书本和亮着电源的电脑以及稿纸。朗的住所不大,但收拾得整洁,这是男人少有的品质。
她问他,你是个对自己要求严格的人吗?
为什么这样问?
喜欢整洁的男人大多如此。
他笑,如果你有足够的时间,你会慢慢发现。
简将背包里的行李整理出来,一套换洗的衣服、简易笔记本、一包女士香烟和打火机,眼线笔是她唯一的化妆品。这样的简洁让朗惊讶,她告诉他,她不喜欢太多繁重,是一种累赘。眼睛是一个女人的魂,是唯一不能老去的地方,她只在这里作修饰。
他说,卧室让给你,你可以把你的东西搬进去。
没有必要。她说,从我上车的那一刻我就在想,如果你是个坏人,而我又有意上当,那么这就是命中注定。
02.
简在武汉有男朋友。他叫林,比她大两岁,阳光帅气的男子。喜欢穿白色衬衣和棉布裤子,讲究整洁,习惯把住所收拾得干净,这一点和朗相似。
她是他心口的伤痕,让他疼痛。
他这样爱她。
他们认识已经五年。
五年前的夏天,他在新入的高三教室遇到借读的她。她的眼睛很亮,似乎随时都能垂下泪来,瀑布一般的长发披在肩上像西湖的倒影。
有一天她身上的钱已经全部用光,因为巧合,恰好拦住了他送她回家。他曾问,我惊讶于你的勇气,但你没想过如果我是一个坏人呢。她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如果你是坏人,而我又执意上当,那这就是命中注定。
他依旧清晰地记得这邂逅,她穿牛仔短裙和米白色短袖,脖子上挂着一串长长的链子,极不搭配,头发很直很黑,垂到腰际。像极了西湖的女儿。
那一年她刚满十七岁。
简在大一尾期开始和林同居。他们在一起生活,小打小闹却也逍遥自在。他会在双休时早起为她出去买好营养的餐点,不介意她凌乱散漫的性格,他有时会孩子气,故意和她争论一些问题,然后便轻吮她欲待反驳的唇。
两个人都不爱下厨,外卖成了家常便饭。偶尔他回来,见她系着围裙在厨房里鼓捣一些事情,嘴里哼哼唧唧着一些不着调的曲子,他心里便十分满足,感觉这个女孩就是他的妻子。晚饭之后他有看书的习惯,这时她便在电脑前安静地写一些零散的字句,彼此互不干涉。
他许诺在她毕业后娶她,他想用行动给她最为迷恋的生活,他知道她有时会母爱泛滥,他要占据她全部的身心。他再也不要见到她拦住别人告诉别人她的饥饿和无助。他的爱来自内心,他要她留在身边。
但简不一样。她骨子里就是不安分的,她会在假期兼职数份工作,挣足够的钱,去自己想去的地方。只是这个女孩,他爱得真心,所以他试图让她安稳,让她世俗,让她知难而退,退回自己身边,做一只温顺的羊。
林让简最为怅然失落的一次交流是在她大二的寒假,林母又一次用着过来人的身份审视着她,语调里充满了轻蔑,他没有护着她。
那次回家,晚上,她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发呆,他在她身边躺下,好似已经习惯了她突然的沉默,以为一切如常。
简开口道,将来我们也会被柴米油盐打败,如果你母亲惹我生气,你会哄吗?
不会,她是长辈,也是为我好,你跟她计较什么。
我是不是不适合做一个妻子?
嗯,至少现在是不适合。 我将来是要接手家里的事业的,你啊,不能老整你那些文的。你得接地气,留住我的胃。你得照顾好我的生活起居。
夜幕下,彼此缄默,然后睡去。
第二天,简就失踪了。他反复呼叫她的号码皆被告知关机。她没有朋友,也无从去打听她的消息。无助感甚至让他觉得自己无能。
第四天晚上她突然回来,若无其事地将自己扔到沙发上。他急忙抱住她,感觉到她身上风尘仆仆的味道。
他看着她,很认真地将她的头发撩到耳后。他说,简,我不希望你再这样任性。你这样乱跑我很着急。
林,我这不是乱跑……
你这就是。他打断她,表情十分严肃。简,你这就是,所有一切让我着急的出离都是。
他看着她,简,答应我,你以后不会乱跑。
她点头。然而很明显,这是一次极其失败的许诺。
就是这样,彼此在一起,又不断间断的分开。
很多事情无法揣摩,譬如漂泊感和安全感,揣摩会带来恐慌。
03.
在北京,简去很多地方,孑然一身,不要陪伴。
独行可以无所顾忌,不用在意对方的表情和感受,更无所谓方向,可以随时休息随时启程。
她逛一些个性小店,淘便宜而喜欢的小饰品,将它们塞进背包里,心里有莫大的满足。她经过很多街道,吃路边小摊上的食物,非常廉价,但可口。她上任意一路公交,在任意的站点下车,漫无目的的行走。直到太阳落山了才开始返程回朗的住所。
朗不介意下厨房,能烧得一桌可口的饭菜。对简很好,体贴入微,极少生气。
在这里,朗能够给简极大的安全感,交流起来特别爽快,语气毫无置疑。
朗的孩子今年八岁,上三年级,简从六点给他补习,一般每晚两个多小时,然后洗洗休息,孩子会乖巧着道一句晚安。
晚上她伏在朗的书桌上写字,都是零散的短句或者一点小念想,点燃一只烟,已经成了习惯。朗着实被她的别具一格和独立所吸引。她在北京的几天,不曾向他询问过任何关于他个人的问题。这样信任让他觉得是对他的忽略。
他开始向她自报家门。他告诉她,他做广告设计的,开着一家广告设计公司。对电子产品有浓厚的兴趣。不喜欢喧闹的生活,空闲的时候习惯看书或者睡觉,偶尔也搞一些小文艺青年的调调。孩子是他年轻不懂事时有的,三岁那年他公司破产,妻子和他离婚后改嫁了,现在一直是他带着。
她说,我对别人的私事没有窥探的欲望,我只需要知道你的客观身份对我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这些已经足够。
他对她笑,简,你知道吗,你的独特很容易让别人爱上你。
她吐着烟圈,是吗?你是要告诉我你爱上我了吗?
他看着她,笑出声来说,你说话很甜,吐烟很美。
深夜里,简裹着薄薄的空调被辗转难眠,她开始想林,猜测他会何等地着急。然后她开始想和林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思考自己这么多年不安分的心。
朗亦是无法入眠,不约而同地在客厅碰了面,然后他们开始说话。
她说,我要走了。
回去武汉吗?
不知道。也许我还要到处转转。我是属于漂泊的人。
他突然沉默不语。
朗,我在武汉有男友,我们同居很久了。他能把一切都安排好,和他在一起生活,我时常感觉他给的生活太美好像幻影。我不清楚自己是否爱他,在一起时想逃离,离开他时又会想念。我总是为了自己的感觉而做让他担心恐慌的事情,我想我是个自私的人。
他听她说话,突然翻身将她压在身下。她在黑暗中睁大眼睛,眼睛很亮。
简。他叫她的名字。简,留下来,我爱上你了。
她对他笑。兴许是晚饭吃得太可口,孩子的晚安太温柔,她的心似乎打开了缺口。
这一晚他们做爱了。这是简来北京的第七天。
在北京的第八天,简和朗结婚了。这样荒诞的速度。
没有婚礼,简单得只是在民政局照了一张相。这件事不被任何人知道,甚至没有通知林分手。每人一个小红本,法律开始生效。
从民政局出来的时候,她心里轻飘飘的。既然不适合做妻子,那就学会做人妻。只要一个念头,就能改变一种身份。
如果和一个人认识了五年,生活了三年,依旧无法找到归属的感觉的话,那么也许这个人并不适合。简这样认为。
然后她开始和另外一个男人开始另外一种生活。
04.
简离开的这段时间,林不断地寻找她。她的独立孤行让他觉得自身的存在失去了分量,他不知道要怎么办。他甚至开始恐慌,所能够做的只是不断的给简打电话发短信,给她打卡里打钱。
他这样爱她,害怕她的离开。
林母一直不喜欢简,反对他们在一起,这样的女孩无论从任何方面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简这次失踪在林母到来数次之后终被揭穿。
林母站在简的房间门口,摆着不满的表情再次发话。
简不是适合你的好女孩。更为厉害的是,你迷恋她,但你驾驭不了她。这样的女孩她无法做好你的妻子和你安安稳稳过日子,她会阻碍你。
我们在一起五年了。他说,五年时间,从她十七岁到二十二岁,她的性格脾气我一清二楚,她只是缺乏归属感,并不是您所想的那样。
林母说,母亲不想看到你在这件事情上执拗。这么多年来你做任何决定我从不干涉反对过,当初你为了她改了高考志愿我都睁只眼闭只眼了,不然以你当时的成绩会发挥失常到这所大学?林,你得记住你是我的儿子,我不愿再看你胡来。这次不管怎样,我会给你安排一个好女孩,过几天你们先见面。
林母说完就目光黯淡地转身离开。林转身看向母亲张开嘴想说什么却哑然。母亲头发已经发白,背影看起来十分清瘦。
他在黄昏的时候和母亲安排的女孩见面。这是一场人为的相遇。女孩叫良,穿浅蓝色的连衣裙,墨菊般漆黑的长发自然垂落,有端庄得体的姿态。她有良好的家境和教养,是家中的独女,会烧得一手好菜。在大学里教声乐,有稳定地工作。是这样优秀的可人女孩。
他们一起吃饭。谈论很多事情。电影、音乐,未来。彼此间的应答自如像是一场商业切磋,让他坐立难安。他送良回家已经是十点钟了,她留他尝尝自己的手艺,他婉言时候太晚不必麻烦不进她的住,然后离开。
良发给他讯息。她说,我笃信你会喜欢我们在一起的生活。
他默不作声地删除信息,开始想念简。
爱应该是一种吸引。它无关比较,无关衡量。一个人带来的感觉是任何其他人都给予不了的。因此即便别人再优秀,于我而言也不过是枉然。他这样想。
年少时不该遇到太惊艳的人。
05.
有一些欲望,至始至终都只能是一时之欢。以什么样的渴望需求,就会以什么样的失望回复。
譬如简仓促进入的这场婚姻。
为人妻的角色迫使她必须处理一些琐碎的小事。非常消耗精力,但又无法搁置。一日三餐需要解决,她不得不厌其烦地去集市买菜,在一圈讨价还价声中兜转,随后择菜、做饭、洗碗。清扫家里的灰尘,洗衣服,倒垃圾……这些事情都等着她来处理。朗有着极其严重的大男子主义。按照他的想法,自己的女人可以不去工作,但一定得包揽家务,就像养家糊口是男人天职。
她曾努力地去尝试过变成一个容易满足的主妇,去过庸俗简单的生活。 她去逛百货。刻意地学摩登女孩的样子,逛很多店,试穿很多衣服。刷他的卡。买了很多的衣服和时装鞋,直到再也拿不完,然后打的回家,将它们一股脑儿地堆在门口的地板上。
尽兴吗?朗看着她笑。
她不说话。她试图在这样的过程里找到快感,但结果很失望。
她为朗煲汤,按照食谱上的做法,花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
朗不体恤她的辛苦也不给予任何赞美,忙于工作的时候就将煲好的热汤搁置一边,待到冰凉的时候才抱怨咸淡或者不够鲜,然后倒掉。
她在一旁看着他,你可以嫌弃我的食物不够美味,但请你明白我的辛苦。我不是餐厅里的服务员,在付出后没有接受你批评的义务。
他也丝毫不肯让步,说,不要把你付出的些许看成给了我多大的恩惠,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辛苦,你是如此,我也是如此。
既然你这样认为,以后这些事情你可以自己处理。她说。
那么你的存在仅仅只是让我来供养吗?
简冷笑着走开,她觉得跟他难以沟通。
她瞒着朗像过去一样为杂志社写稿,她需要有这么一份收入。她极为迫切地渴望找到以前的感觉。她的凛冽,她的桀骜。
偶尔她在深夜里写字,点燃一支烟,在脑子一片空白的时候她就回想起现在的生活,充满了琐碎和凌乱不堪。这样的生活是在抹杀她的本能,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性格和思想像血液一样被抽出身体。如果每一段感情直到婚后才算是死亡的开始,那她似乎未曾存活过。生活是这样的看不见活力与光。
曾经她可以随意的熬夜码字,在白天则睡个人事不省,猫头鹰般的生活。不用刻意地琢磨一日三餐,无须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思绪闭塞的时候就去楼下的小咖啡厅待上整个下午。有自己的收入,可以随意地买一些小饰品,即便无用。有时熬夜到两三点,看着窗外黯淡下去的街道,心里十分清凉。这种散漫和自由永远无可替代。她怀恋和林在一起的日子。
她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不敢打开,不敢去面对那满满的信息。
她有时候感觉自己就是一个感情上的病人,她无法正常的接收亦无法正常的表达。她觉得她得治好自己的病,她得弄清楚自己的心适不适合安定。
嘴里吐着烟圈,她想林,林会夺下她手里的烟,给她自我的空间。斟酌他们过去五年的滴滴点点,现在的变化让她意识到苍老。
简开始和朗争吵,矛盾不断升级。时常能听见沉重地摔门声以及森不耐烦的嚷叫声。他说,我越来越厌烦你那张不情不愿的脸。
她多次提出要出去工作,她需要找回独立的感觉,但他坚决反对。
于他而言,她若工作就是他无能的证明。
她冷笑,你简直无法沟通。
简开始长时间的写稿,不予理会家里的琐事,家里明显脏乱起来。空闲的时候,就在偌大北京的街道上散漫的行走或者去电玩城打激烈的游戏。偶尔心血来潮也会做丰盛的晚餐,但始终不能叫朗满意。这样的婚姻无从谈论存在的意义。
简写稿挣钱的事终究让朗知道。他非常生气,凭借他的能力,养活一个女人绰绰有余。
朗,你必须明白。我的生存意义并不在于要依托你能养活我的能力而存活。人生需要不断地给自己以证明,而我的证明就在这里。我是你的妻子,是你生活的一个部分,但我更是完完整整的属于我自己。我试图跟你理清这一切,因此希望你能够真正理解。
朗看着她,有那么一刻他似乎看到了他们在西单的初见,那个孤傲独立的女孩。
06.
朗有时候他在深夜醒来,隐约听见书桌上传来的键盘敲击声,这种声音让他心里产生恐慌。他感觉这个女人有一种自己无法触摸的气息。他有强烈的控制欲,但她这样做让他丧失安全感。
他在黑暗中叫她的名字。简清,简。
她听见他的叫唤,回答他,头也不抬地继续敲击键盘。如果想要喝水的话,杯子就在你的床头桌上。
他的怒火在突然间被点燃。他从床上跳起来,径直走到简的身后,用力地踢翻她的椅子。她从后面倒下,重重地摔到地上,回过头瞪着他,极端愤怒。
朗,我受够了你这种性格,你不懂我。她大声吼道。
他不说话,在黑暗中拉住她的一只胳膊往卧室拖,撕裂的疼痛致使她狠狠地咬了他的手腕一口。
你疯了。她大声嚷叫。
朗挥手给了她一记耳光,把她拖到床上撕扯她的衣服。她尖叫着反抗,咬他的肩,用指甲抓他的背。此时这个像猛兽一样的男人和曾经温文尔雅、整洁清新的男人判若两人。
冷静下来之后他向她道歉。
她的别致与不安在第一次见到朗时就被他窥视出。
简,我深爱你。我本意并不想这样。从在西单见到你开始,我一直觉得你的独特是因为还没有遇到足够强大的臂弯,所以我一直努力。可是你对写字的执着与投入时常让我感觉恐慌,你不随我的意,让我无能为力。
朗。如果按照你的想法,你爱的不是我,而是将我改造的一个过程。像是完成一个工程或驯养一匹桀骜的马。但这不是爱。我曾努力地尝试着过世俗平淡的生活,花你挣的钱,吃你做的菜,接受你的供养,但这种生活并不能让我满足,我不快乐。这和你让一只乖戾的猫安静乖巧地吃生鱼片是一个道理。这种生存方式让我丧失本能,我甚至越来越难以认清自己,这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对不起。简,对不起。
朗,你不用道歉。感情的事从来都和对错无关。我们都不必强迫改变彼此,我和你生活在一起矛盾百出,只能说明我和你并不适合。
一个总是计较亏损在意付出的婚姻不可能给人以归属感。
你说我声音很甜,喜欢看我吐烟。
我想你只是听到了甜,其实我并不爱烟。
书桌上留下的字条,简如是写到。
简在两天后消失不见,仓促简单得连法律程序都没有进行。只需要两年,标签一样的关系自然就会崩解。她没有再留给朗哪怕只言片语。无话可说的时候,多说一个字都可能是个错。
而这时,距离他们第一次在西单相见不过一年而已。
07.
时间静静流淌。
简回到武汉,她去见林。
这是和朗分离一年多以后的夏天,她终于学会了照顾好自己的胃。
武汉依旧这样繁华空虚,空气里氤氲着干燥暧昧的味道。改变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改变。
在摸出钥匙打开了门的那一刻,简心里有过一丝惊喜。蜿蜒这么久,最初的驿站才是最好的归宿。林并不在家,她迫不及待地打量家里的每一个角落,所有的陈设都保持着当初离开的模样。她又想起多年前林说的话。
她系上围裙在厨房里做饭菜等他回家,只是再也哼不起不着边的调调。她心里恐慌,这两年来她用怎样的速度进行这场蜕变。
十七岁,他们在武汉的炎热夏天相遇,他送她回家请她吃了一顿饭。
二十岁,他们在床上谈话,他说她还不懂得留住他的胃,她孑然一身出走。
二十二岁,她去北京,吃了一个素未蒙面的男人七天饭菜后草率结婚,销声匿迹地断掉他的联系。
二十四岁,她回来了,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等待着他。
这是漫长的七年。
她终于看够了一路风景,学会了照顾人,渴望过细水长流的生活。
可口的饭菜端上桌,简看着自己的杰作想到他惊喜的样子笑了笑,随后熟悉地翻阅家里的物品,想象着他思恋自己的样子。
简在他的电脑里看到他与另外一个女人的婚照。女人挽着他的胳膊,将头靠在他的肩上,笑容甜美,是这样的端庄柔和。
婚礼将在近期举行,他要成为别人的丈夫。
新娘是良。
像是错过一班火车。晚一分钟或者一个小时都毫无区别。
人生不能像做菜一样把所有的材料都集中起来才下锅。
她倒掉做好的饭菜,将握了数年的钥匙搁置在电脑旁。心里有巨大的悲怆,然后离开。
她躺在床上彻夜难眠,心里有解脱和悲伤。本来就是两手空空的人,又有什么理由去悲伤。那一夜她想起少时在故乡的生活。
简幼时和母亲一起生活,贫穷拮据,从未见过自己的父亲,母亲也未曾提及。母亲过世后和舅父生活过数年,舅母嫌弃她是累赘,从未给过好的脸色。之后她又被送至姥姥家。姥姥怜爱她,倾其所有地供她读书,后来姥姥因脑溢血过世,她大哭了一场。姥姥临死前靠着最后一点积蓄打通关系求人让她借读在当地最好的高中。她无法想象年迈的老人去求人的场景,只是从此觉得再也没有人会如此待己。她记得那段时光,每日放学后,伏在姥姥的旧桌上写完作业,告诉她,我很努力。十七岁,她终于离开那座潮湿的小镇。
生命里有太多看似合理的捉弄。少时被推来推去的寄人篱下让她过得步步惊心,让她学会了话说三分意,学会了看人脸色预判对方的态度。一直以为只要自己不对任何人依恋就没有人能够束缚她。
她对安全感和归宿感极度匮乏,她知道自己骨子里缺什么,这才是独特的源泉。
我用十七年看透世态炎凉,
用五年在偶然的温暖里患得患失,
最后两年在固执里一无所有。
这是命。
她说。我终于看透了自己的心。
08.
武汉的炎热八月。
简在公话亭拨通林的电话。
她不说话,听着他在那边一遍又一遍询问是谁的声音。这个声音再也不会为她嘘寒问暖。
林。你只需多给我几天的时间,结局不会这样。
她挂掉电话,转身离开。
倘若深情被辜负,余生予尽孤独又何妨?
武汉的夏天,她再也不会拦住任何人。
大一 文艺女
“十九岁时,我写下这个故事,
爱起人来不知保留,写起字来不顾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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