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灵

1、

小轩是个健全的孩子，却要被母亲遗弃了。

他母亲何素素抱着他，走一路，哭一路，我苦命的儿，别怪妈狠心，妈真的是没办法啊。

何素素今年23岁，正灿烂的年纪，姣好的面容，一年前大学毕业后，留在了省城，进了不错的单位。她却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

好姐妹喊她去泡吧。

她心里对酒吧本是极排斥的。可好姐妹笑她，你土不土啊，现在有几个白领不泡酒吧？平时工作那么忙，就当放松消遣呗？

何素素那晚跟闺蜜去了酒吧。

就在这一晚，她认识了梁兵。他坐的桌子本离她不远。他笑着过来说要请她喝酒。本来，何素素对这种搭讪是很反感的。可她竟然不反感梁兵。

他长得很帅，是那种痞帅。

大长腿，桃花眼。他看着何素素，在喧嚣的音乐声中，何素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

她鬼使神差地给他留了联系方式。

梁兵是一家餐馆的老板。人长得帅，有点小钱，做饭又好吃，何素素完全无法抗拒。他追了一个月，何素素就跟他同居了。

年轻女孩儿涉世未深。何素素以为自己遇见了爱情。

她每天幸福地发朋友圈，一会儿晒梁兵给她做的菜，一会儿晒梁兵给她买的包。

同居两个月后，何素素怀孕了。

梁兵很开心，给她买了钻戒。何素素问几时结婚，他总说要好好准备，再等等。一拖，竟然拖了半年。

何素素心里焦急，但是肚子已经很大，只能继续等。

后来，何素素想到这里就恨自己愚蠢。

明明已经察觉出苗头了，可就是不肯承认现实。害怕面对真相。始终对那个男人抱有幻想。一步一步错下去。

何素素生下孩子后，梁兵就彻底消失了。

2、

何素素抱着孩子找遍了梁兵常去的地方，那些人都笑笑，摇摇头不说话。到最后一个人，那人看何素素可怜，说，其实梁兵有老婆，在乡下，儿子都上幼儿园了。他一开始是动过念头，想离了婚，跟你结婚，可他大半年前迷上赌博，把钱输的干干净净，饭馆早已卖出去了，还四处借了不少账，只好跑路了。

现在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在哪儿。

那人说，姑娘，好心劝你，赶紧离开吧，你跟他同居这么久，他的债主太多，小心找不到他，恼羞成怒，来报复你。

何素素打了个哆嗦。欲哭无泪。

最糟糕的人生不过如此吧。

怀里的小婴儿哇哇地哭着。

何素素烦躁地捂住他的嘴。捂得太使劲儿，小婴儿的脸很快就憋得紫涨。何素素放开手，蹲下来，绝望地嚎啕大哭。

怎么办呢？

一个单身姑娘，带着个孩子。

高档的公寓住不成了，租金到期了。同事人人都知道自己要结婚生子了，这样被抛弃，以后怎么有脸回公司上班？

原先她总在朋友圈秀恩爱的时候，有同事评论说：秀恩爱，死得快。

如今，这份感情真的死了。以惨烈、狼狈的姿势死掉了。

何素素蹲在地上想了两个钟头，腿都蹲麻了。

她决定回老家那个小城市重新开始生活，这是她目前唯一的出路了。换个城市，重新开始。把手里这摊子烂牌洗掉，重新抓。

她还年轻，还来得及。

可怀里的孩子，怎么办呢？

送福利院？不符合条件。

何素素想，只能丢掉了。

自己才23岁，难道一辈子要毁在这个孩子手上吗？自己一个未婚姑娘，抱着个孩子回老家，算怎么回事儿？单亲妈妈的路很难，她不想走。

现在技术那么发达，消了妊娠纹，她看起来就跟没有生育过一样。

何素素做好决定后，为自己骨子里的自私吃了一惊。

3、

生完孩子后，何素素一直心情抑郁，都没来得及给孩子取名字。此时何素素开始仔细端详着他。

多么漂亮的一个男孩儿啊，长得胖乎乎的，五官像她和梁兵的合体。

何素素眼泪又掉下来了。

对不起啊，孩子，都怪你爸不是人，你跟妈妈没缘分。

何素素郑重给他取了个名字：小轩。

何素素白天不敢扔孩子，她夜里出来，把孩子放到马路边，她想着，会有人看到他，把他捡回去的。一个健康的男婴，不可能没人要。

可她万万没想到，夜里，马路上出了车祸。一个男人醉驾，车子失控似得撞向路边。

那个装小轩的小篮子被撞飞了。

小轩死了。

第二天，何素素在回家的高铁上，刷手机看到新闻，又震惊又心痛。没错。就是那个小篮子。何素素的手抖得厉害，赶紧关掉页面。

那血淋淋的凄惨画面，她不敢看。

怎么会这样？

做下的罪孽深重了！

何素素回到老家重新开始，一切按照她预想的轨迹进行着。可她一想起小轩，就痛不可当。

小轩成了婴灵。

枉死的婴灵怨气重，好多都不愿往生，飘荡在人世间。

小轩就是这样。他不愿意去投胎，跟在何素素身边。他想报复她。这个自私的女人。让他还未见几天天日就死了。那么凄惨的死了。虽然车祸不是她造成的，可若不是她的狠心丢弃，怎么会有那样的结局？

老天爷给了他健康的身体，本该可以长大。上学，成长，恋爱，有漫长的一生。却被他的母亲给画上句号。

4、

何素素回老家没多久，就遇到一个男人猛烈的追求。

那男人叫张城。是何素素公司的主管。年轻有为，很优秀。

同是一个地方的人，又年龄相仿，教育背景也差不多，熟悉了以后，竟然发现高中时曾经是校友。真是冥冥中注定的缘分啊。

两人很有共同语言。

张城跟梁兵不一样，性格不张扬，很温和。何素素被接连遭遇的打击伤得晕晕乎乎，急需一个温暖的怀抱疗伤。

半年后，她跟这个男人结婚了。

很快，何素素又怀孕了。

她却很快发现张城老实的外表下，竟掩藏着一颗扭曲变态的心。他家暴。每次在公司受了气，或是心情郁闷，就会喝酒，喝了酒就打她。

张城白天夜里是两副面孔。白天温和敦厚，晚上残忍暴戾。

后来，何素素跟婆婆聊起这个事，才知道，也许是小时候张城的爸爸经常打他妈妈，他看多了，心里才理所应当地觉得老婆是可以打的吧。

婆婆说，孩子大了，我哪里能管得了，恋爱是你们自己谈的，人是你自己要嫁的……

何素素无话可说。日子苦不堪言。

为什么自己总是这样蠢。一蠢再蠢。为什么霉运总是这样缠着自己。

以为自己掉进了福窝，却又一脚踏进了淤泥里。

每次张城打何素素的时候，小轩都站在一边看，冷笑。

这就是你的报应！

你以为抛弃掉你的孩子就能开始新的生活了吗？

你这样歹毒的女人，上天都不会让你好过！

夜里，何素素在哭，她总感觉旁边有个小东西，打开灯，却什么也看不见。她对着黑夜说，小轩，是你吗？你把妈妈带走吧。妈妈过的好苦，不如死去，到那边陪你……

何素素感觉有一只很小很小的手在摸她的肚子。

那只手冰冰的，凉凉的。

5、

何素素生孩子的时候，突然子宫血管破裂，羊水栓塞。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很小，可一旦发生，就是要命的险情。医生下了病危通知。

何素素的父母在病房门口哭的死去活来。

张城呢，也焦急地踱来踱去。

何素素在迷迷糊糊中感觉身边的小人儿在贴着自己的脸。

是小轩。

这个女人真的要死了。

她流了好多的血啊。

刚从她肚子里取出的小宝宝躺在旁边呜呜地哭着。

小轩看着何素素，看着小宝宝。

好奇怪的感觉啊。

他已经完全忘记了报复。这个女人不是已经快死了吗？为什么感觉不到开心呢？

他想抱住何素素和宝宝。这种感觉是什么呢？是爱吗？可惜他在世上没待几天就死了，还没来得及知道什么是爱呢。

何素素离死不远了，鬼差已经站在门口了。

小轩问，怎样才可以让她不死？

鬼差说，除非你愿意魂飞魄散，再也无法轮回转世，生生世世永远地消失，来换她的阳寿。

何素素的病号服领口敞开着，小轩看到熟悉的乳房露在外面。曾经，他吃过几天奶。那感觉让他依恋。

妈妈。MA——MA，小轩生涩地发出这两个音节。

是这样叫的吧？他的生命只有短短几天，还没来得及学会叫妈妈。

小轩把嘴伸上去，就像刚出生的时候那样，含住妈妈的乳头。何素素在朦朦胧胧中，感觉有个冰凉凉的小嘴在吸吮她。

你抛弃了我，你不要我，可我仍然舍不得你死。

我舍不得恨你。

 

6、

小轩趴着吸吮了一会儿，扭头跟鬼差说，我愿意用灰飞烟灭来换我妈妈的阳寿。

鬼差说，你可想好了？

小轩说，想好了。

妈妈，要好好生活。

妈妈，过不下去，就大胆地离婚吧，你太懦弱了。

妈妈，好好照顾妹妹，让她代替我好好过人生。

……

医生说羊水栓塞产妇的死亡率高达80%，可何素素却是那幸运的20%。

她竟然挺过来了。

外面的家属们涌进病房，叽叽喳喳地围着她说些什么。

何素素全然听不进去。

她在昏迷时贴着她的冰凉小脸蛋儿没了。

她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喊，妈妈，我爱你。

小轩。

他在灰飞烟灭前终于明白什么是爱的感觉了。

原来，爱妈妈，是孩子的本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