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美术老师与新画室
阳光穿越厚厚的云层带着海风从窗户的缝隙飘散进来,光线从它所能抵达的最远处逐渐向阳台移动。寝室内,吃剩的泡面盒夹杂着汗馊的味道使空气异常的混浊,不过,这并不影响大家的睡眠,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一曲磅礴的交响乐奏响在周末宁静的早晨。
一阵电话铃声像空袭警报惊扰了大家的好梦,谁都不愿离开舒适的被窝爬起来走到门口的写字桌上终止这嘈杂的声音。一分钟后,铃声停止,呼噜声没了,又过了一分钟,电话又开始响起,叶逸飞满腔怒火一骨碌爬起来拿起电话。
“谁啊?大好周末的,让不让睡觉?……哦哦,是老崔啊……都还没起床呢……不会吧,现在?……那好吧。”
挂完电话,叶逸飞一脸扫兴爬到床上,睡眠意犹未尽的趴着,此刻,所有人都没有了睡意。
“谁啊,逸飞?”
“班长老崔,说二胡子叫他喊上班上的所有男生去帮搬画室,现在。”叶逸飞有气无力的呢喃道。
“我想起来了,周五二胡子说过,我们现在的画室要让给艺术系新生,不知道往哪搬。”宋小波说。
“行了,别废话了,十分钟整装完毕,画室集合。”叶逸飞从床上一跃而起。
大家瞬间清醒,手忙脚乱的穿衣洗漱。梅叔的床上没动静,叶逸飞一看早已人去床空,说:“梅叔这家伙,又去网吧了,起这么早,处男就是阳气足。”
这次画室搬迁估计又是二胡子没有抵挡得住美术系女生的糖衣炮弹,只能来挑我们这些软柿子捏了,红颜祸水这词说的一点没错,大家一肚子怨气,但是没办法,师命不可违,别说搬东西了,叫你扛钢管你也得受着,要么扛要么亡。
二胡子是我们的美术老师,但凡搞艺术的,外表都捯饬的很有个性,他三十出头,剃着个光头,留着一簇足足有十公分长的山羊胡,关键是他还姓胡,长相懵里懵懂跟个二逼似的,于是我们都叫他二胡子。
二胡子毕业于江东景德镇美术学院,大学的时候名不见经传,后来考研上了中央美院,得过一次红点设计大奖,也算是在设计界有点光辉历史。
他为人随性,戴着一副哈利波特同款的黑框眼镜,整天穿的跟走秀一样,身高不足一米六,体型微胖,却特别喜欢穿各式各样长款的能把整个人都包在里面的风衣,常年穿一双棕色大头皮鞋,从来没见换过款式。
他画的一手好画,无论素描、水彩、油画、国画,都刻画入微,惟妙惟肖,他喜欢画风景,每场风景里都必须要有一对人物。
但唯独一幅是个例外,这幅画的名字叫做《麦田守望者》,这也是他最满意的油画作品之一。这幅画他曾经带到画室给我们观赏过,整个画面有很强的空间感,由远及近,由天入地,由表入里,一眼望去,满纸都是金灿灿的麦田,在近处看,一颗颗饱满的麦穗刻画的栩栩如生,让人身临其境,仿佛用手一碰,那麦穗随时会掉落一样。
在欣赏这幅作品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叹为观止,赞不绝口。这时,有一个女生提出了疑问,她说:“老师,你画的明明就是一整片麦田嘛,哪来的守望者啊。”
二胡子摸了摸胡子说:“这位同学,你的问题很好,能够跳出事物的本身发现不一样的东西,很聪明。只见麦田而不见守望人,这恰恰是这幅画的精髓所在。仔细看,你们会有所发现。”
大伙一下子觉得很有神秘感,一个个凑过来,瞪大眼珠子上下左右扫视,却没有任何发现。
二胡子笑笑,说:“不要用眼睛看,要用心。”
大家更觉得诡异。
整个教室顿时静默无声,大家都紧闭双眼用心感受。
突然,一个人站起来,一脸豁然开朗的精神气,说:“胡老师,实在是太妙了。”
二胡子微笑着说:“啊哈,看来这位同学有所领悟,说来听听。”
那人说:“老师的表现手法实在是太高了,这幅画表现的是一种穿越的理念,虚拟穿越现实,梦想照进麦田,我们在这里观赏这一整片的麦田,那我们不就是这麦田的守望者吗?”
大家的思绪正在九霄云外,听他这么一说,如梦初醒,都睁开眼睛,不置可否的点头。
二胡子说:“这位同学,你理解的很好,思维很发散,是块搞艺术的好料子。但是你的思维太发散了,以至于丢掉了事物的本质。大家再想想。”
一上午的美术课,我们都在教室里参悟这幅《麦田守望者》的精髓,快到饭点的时候,大家实在是太饿了,一致恳求二胡子揭晓答案。
二胡子笑而不语,眼神凝视窗外片刻,说:“你们知不知道麦子成熟的时候秸秆能长多高?”
大家面面相觑,有人说,大概有一人高吧。
二胡子嘿嘿一笑,“那不就有答案了嘛,守望者也需要休息的啊,我画的这幅是正在休息的麦田守望者,仔细看,麦田里有什么?”说罢,手往画中一指。
大家恍然大悟,一个个把头凑到画上观察,果然,在金灿灿的一片麦田里,两双裸脚,一大一小并排着若隐若现,不仔细看,还真是不容易看出,它们隐蔽在麦田里,好似微风吹过麦穗的间隙中才能够略见轮廓。因为人是匐着的,所以整个身躯埋在秸秆里,最后呈现出来的只是两双脚。
但是从脚的色泽及形态来看,一双肉色粉嫩,一双苍劲有力,明显是一男一女藏于麦田之中。
这时,有人打趣的问:“老师,他们不好好守护麦田,躲在里面干什么呢?”
二胡子说:“他们在休息啊。”
大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继而心领神会,抿笑不语。
从那时候起,二胡子的画在大家心中变得隐喻和神秘,都觉得不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但是艺术就是这样子,越让人看不清搞不懂越是显得高深莫测,出神入化,画一跟线都能解释出一种人生,泼一块污渍都能比喻成整个宇宙。
二胡子说,我们都还只是一张白纸,无法理解是很正常的,我们目前这种眼光和水准,连艺术的边都还没有沾上,就不要来谈理解这种高层次的作品了,更别说创作表现了,艺术总是以化简为繁为入门,又总是以化繁为简抵达至高境界,其中曲折和心路的变幻是要历经沧桑和经受生活的洗礼才能够完成的,只可惜我们还年轻,还没有被洗礼。
他的一番话语重心长又深深的戳痛了我们的心,让我们领略到艺术的深不可测又觉得自己的愚笨渺小,他在我们生命中的存在,仿佛是一只大象的伟岸,而我们只代表了一只蚂蚁的微小。
所以,二胡子在一部分人心中,是一种不可企及的高度,一度成为了很多人的信仰,收容了众多女孩的仰慕,在所有人没有抵达这种高度之前,他都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二胡子虽然与我们亦师亦友,但我们明白,他心中也有自己的一杆称,说到底,我们都是一群不入流的货色,更何况,艺术这东西,台上十分钟,台下十年功,不仅仅需要天分的滋养,也是需要时间和汗水的积累的,不是单凭这一两年内打打酱油就能够一蹴而就的。
素描和水彩是美术的基本功,我们工业设计专业从大一开始学习素描,大二开始则练习水彩表现,也只是整天背着个画板装个样子罢了,相比之下,那些从高中时代就开始训练打磨的美术专业的学生入流的多,这些基础的东西早就已经练习的炉火纯青,速写、人像画,都是信手拈来随意发挥发挥的。现在这个时期,他们已经在往更高的阶层发展了,比如国画、油画等等,而对于我们这些没有一点美术基础的人来说,说实话这个阶段再来捣鼓这些,的确是显得有些临时抱佛脚和和稀泥了,无论从技术上还是心理上都落后了一大截,这也难怪,毕竟我们这个是新兴专业,谁都没有要学美术的打算,现在从零开始,都是半吊子水准,但既然专业需要,那只有硬着头皮学了。
班里大多数人都不是科班出身,有美术细胞的人不多,所以一学年下来,大家都能把一个烂苹果或者一个石膏圆柱体画的有模有样,而能把一个陈旧掉渣的陶瓷罐或者一个带有布景的组合体表现的逼真得体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所以说,二胡子在我们专业任教也只是任务所在,按部就班的完成课程就算是对上头有个交代了,适时的夸夸我们的进步,实在看不下去的也只是笑笑,那种笑,仿佛是在说:“噢,狗屎!”。他从不过分的对我们苛求,只要态度端正的,考试都能及格,因为他知道,他所有的行为对我们产生不了任何影响,我们再怎么努力,都无法带给他任何成就,而那些美术专业的学生就不一样了,那才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参加大赛,得奖,然后他名利双收,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
二来,二胡子是个艺术家,艺术家都喜欢追求美的东西,美景、美物、美人,这些都是他的爱好。艺术家的眼光独特,到处都能发现美,一个无聊的动作,一堆废旧的书籍,一只蚂蚁的尸体,一片染红的天,一只鸟掠过池塘水面的瞬间,他都有可能是觉得美的,美景和美物处处皆是,但是美人就不一样了,他不可能认为龅牙苏是美的,也不可能觉得貂蝉是丑的,所以,对于判定一个女人是美是丑的标准,全球都是统一的。
我们工业设计专业是属于机械系的,能来这个专业的基本都是高中时代学理科的,而素来学理科的男多女少,而那么几个女生还都是歪瓜裂枣,情不以堪。
美术系就不一样了,女生不仅占了90%的人口比例,而且各有姿色,思想前卫,敢爱敢恨,这一点,二胡子最喜欢了。
所以,这也是我们专业不怎么受他待见的另外一个深层次原因。他没明说,但是从他的眼光里,我们明显的洞察到了。
“新”画室是在教学楼A座的后面的后面,看上去好比一栋中世纪时期废弃多年的老宅,阴森恐怖,四面杂草众生不说,一栋三层楼的房子,简直是从粪坑里面捞出来的,陈旧斑驳,不要说电梯了,室内连个正常的楼梯都没有,只是在室外用铁架子搭起一个螺旋形的梯子,走在上面稍微用点力就会摇摇晃晃叮当响,用力一踩就会掉下一大块铁锈,大家走的心惊肉跳。
这房子,简直太艺术了。
宋小波一看我们即将回到中世纪,都快气炸了。“他娘的,这是哪个朝代的建筑,凭什么让我们搬,得有个先来后到吧,艺术系那帮小骚货,狐狸精,哪里不能画画啊,他们不是讲艺术吗,这房子多艺术啊,他们怎么不用这个画室。”
我安慰他说:“算了,小波,你也没上几节美术课,成人之美吧,何况这事二胡子说了算,二胡子一单身狗,你和他一般见识干什么。”
宋小波一听,乐呵呵的笑着说:“你小子,说话挺毒辣啊。但是我心里还是不服气,你走着瞧,改日让我查出是哪个狐狸精在二胡子面前出这么个馊主意的,我一定办了她。”
整个搬迁工作从头到尾整整花了半天时间,二胡子交代不能遗漏任何一件物品,所以除了画画用的工具,我们把一个月前当做素材用的被啃过的烂苹果,石膏体掉落的边角,枯萎的花瓣,洒落地面的颜料罐,甚至一根鞋带,一枚纽扣我们都拾的干干净净。
二胡子说过,这个世界上任何一件物体都是可以被完美的显现在画纸上的,化繁为简,化动为静,观察入微,这是一个画者必须养成的最起码的素养。所以,大家都觉得这里面的一草一木都可能被二胡子随时拿来当做道具使用。
大家很卖力的充当劳力,尽量使原来的画室原景重现,原来的烂苹果还是在原来的地方,原来的垃圾袋还是挂在窗户上,原来那双被扔在角落里旧的发黄的球鞋还是扔在一样的角落,大家都像神经一样,跟艺术较劲。
除了我们画室的镇“室”之宝——一尊维纳斯石膏像,所有物品都完好无损的搬运完毕,宋小波迟迟未离开现场,苦思冥想怎样才能使这尊被他不小心弄断头的石膏像看起来完好如初,庆幸,他终于找到一些万能胶水把它的头和身勉强粘合,再别有用心的用一条抹布围系在裂痕处,使之看起来仍是一个整体。我们站在一旁笑的前俯后仰,声称这是一个杀马特风格的维纳斯。
布置完毕,大家都准备离开,这时门口走来一位女生,长得扶风弱柳,娇羞可爱,一眼看去就是新生,看见我们仨,问道:“请问胡老师在吗?”声音温柔甜蜜。
宋小波走上前去抢答说:“你好,同学,有什么事可以找我,我是工业设计1班的宋小波,叫我波哥就行。”宋小波色眯眯的看着夏蕾,说话间,口水四溢。
“人称玉女杀手。”叶逸飞很合时宜的补充道。
“哦,这个名字好搞笑,那个,我是美术系新生2班的夏蕾,我来拿画室钥匙。”女生羞怯的答道。
“哦,那真不巧啊,胡老师刚走。”
“哦,这样啊,那我去找他吧。谢谢学长!”
“不用谢,同学,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宋小说。
“嗯,谢谢学长,那我先走了。”夏蕾一副楚楚动人的可爱模样,说完便往外走去,转身间,长发飘柔,气流逆转,留下淡淡的一阵清香。
“真是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宋小波眯着眼睛对着空气深呼吸,目送着夏蕾的背影感慨道。
“同学……”宋小波话音未落,只听见“哐当!”一声,维纳斯断头倒地。
夏蕾,这位大一新生美术2班的班长,从宋小波遇见她的那一刻开始,他的那颗小心脏就彻底被俘虏了,以至于在后来的日子里,他们之间上演了一场激情澎湃风起云涌百转千回的爱情故事,而经历了所有心碎离别曲折之后,宋小波最后才知道,原来梁薇爱他爱的那么深,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改变另一个人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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