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晚上10点钟，化学实验楼只有三楼的一个窗户透着灯光。肖小看了一眼，嘴角露出笑意，走进楼内。
一进去她就后悔了。这是一栋有百年历史的老楼，走廊和楼梯过道改装成的感应灯，灭得很快，动不动就黑灯瞎火的。肖小吓得拼命跺脚，可是有些灯就是震不亮。她紧贴着墙皮，不敢迈脚，真想喊他的名字，但是为了给他一个惊喜，她鼓足勇气继续往上爬。
到了，快到了......她悄悄地推开实验室的大门，一股浓烈刺鼻的气味扑面而来，有点熏眼睛。
朴杨果然在那里，背对着门，站在一张很大的桌子前，摆弄着他的化学实验品。
她故意清清嗓子，他居然没有听见，仍旧在那里聚精会神地盯着玻璃瓶。她也凑过去看，酒精灯燃烧着，一种紫红色的液体在玻璃瓶里沸腾着，冒出淡蓝色的气体，顺着玻璃管进入冷却瓶内。
“在煮什么？”她问。
他这才注意到她，抓起她的手就往外走，顺便关上大门，说道：“这个地方你不能来。”
“为什么？”她睁大眼睛看着他。
他明显睡眠不足，眼睛布满血丝，好几天没刮胡子了，一脸憔悴。不过不管他什么摸样，她都喜欢。
“跟你说过的，这里很多东西是有毒物质，一旦被人体吸收，很难排解。”
“对我有毒，难道就对你没毒？”
“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小姑娘，我无所谓了。”
“怎么可以无所谓！”肖小嘟起小嘴，嗔怪道，“叔叔阿姨会担心的。”本来她是想说“我”，临时改成了“叔叔阿姨”。
“我没事，我是污水里泡大的龙虾。”
“若你是龙虾，那我也做龙虾。”她笑着说。
“好了，快走，我真不是开玩笑的。”
“我不走。”肖小好不容易逮住他，哪舍得走。他一直是她学习的榜样。他进入这所大学的时候，她还在读高中，那个时候她就崇拜上他了。他的确是厉害，本科的时候总是一等奖学金，直升研究生，又直升博士。
这可能是她最后一次来见他。明天，她就要出国去读书去了，她很希望他能去送她。
“你答应过我什么？”她问。
“什么？”他打了个哈欠。她有些失望，他居然一点也不记得。
“我是明天的飞机。”她提醒他。
“那还不赶紧去休息。快走。”他催促。
她不肯挪步。她希望他能送送她，但是他就跟木头似的没有任何表示，她变得失望。
“我那实验已经做了一大半，不能停，一停又得重新做。你走吧。”他继续催她走。
“我真走了。”她委屈得眼泪水都要出来。
“快。”他对她扬扬手。
这回她是真的生气了，转身就跑，而且跑得飞快，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楼底下的大堂，回头一看，后面的灯灭了，漆黑一片，她的心觉得凉飕飕的。手里仍旧拽着准备送他的小礼物，居然忘记给他了。
“再也不理这个无情的家伙了，他有什么好的！”她眼泪水都迸了出来。
这一别就是两年。她又回来了，长成了大姑娘，不再是当初那种稚嫩的模样。不知道为何，她第一个想见的就是他，朴杨。
“朴杨？你不要去了。”她妈妈拦住她。
“为什么？”
“他已经结婚了。没多久出了车祸，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肖小很惊讶，心里升起浓浓的悲哀，她实在没法想象一个才华横溢的人，竟到了这个地步。
杏花挺着个大肚子，躺在3楼露台的藤椅上。
虽然快深秋了，阳光照在脸上还是有点燥热。
小孩在肚子里翻滚，她感觉很烦躁。
别的准妈妈在这种时候，会很开心地等待小孩的出生，可是她不开心，她害怕这个小孩出来，她后悔有这个孩子。
她更害怕回到卧室。卧室里躺着一个与其说是活着不如说是死了的男人。
她恨自己的妈妈。如果不是妈妈当初插手她感情的事情，她何至于像现在这样骑虎难下。就这样一直做个活寡妇吗？
楚强多好的一个人，就是缺钱，没有房子。朴杨有房子，有房子却不能给她幸福，她守着这么个空荡荡的房子是什么味道？是死的味道。
如果还可以重新选择，她一定选择楚强，哪怕是挤在那十几平方米的公租房里，那也有人味，有生趣。
自从朴杨成了植物人，三楼他俩卧室的双人床就换成了两张单人床，他躺一张，她睡一张。
每个夜晚是最难熬的，她听得见插在他身上的鼻胃管的摩擦声，听得见墙角蛐蛐的叫声，更听得见窗外野猫肆无忌惮的叫春声，还有婆婆反反复复上厕所冲水的噪音。她烦躁极了。
她不爱这个男人，从来就没有爱过。可是当初怎么就嫁给了他？她仔细回想应该是因为这栋别墅，这栋看起来那么大那么令人向往的别墅；还有他看起来那么让人钦佩的博士生头衔，还有他爸爸那么诱人的校长身份，以及他妈妈强大得不容人拒绝的气场。
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蒙蔽了她的眼睛，让她做出了错误的选择。
她曾经以为自己嫁给了未来。在现实和未来之间，她选择了未来。她以为告别了棚户区，告别了那些低级趣味的邻居，从此过上了幸福知性的生活，没想到，她嫁给了寂寞和后悔。
这个家里婆婆最讨厌。她是这个房子的霸主，一切只能她说了算，只要有她在，媳妇永远只是二等公民。现在她明白了，与公婆同住，哪怕房子再大，空间都太小了，小得容不下两个女人。
烦躁像乌云一样密布着她的心，让她憋闷得喘不过气来。
孩子已经7个月，还得等待两个月，剩下的两个月简直比两年还要漫长。她老早就想好了，如果孩子真生下来了，只要过了产假，她一定要找理由出去工作，逃离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杏花。”婆婆突然出现在露台的门口，把沉思中的杏花吓了一跳。
“有没有给朴杨擦身子？”婆婆问。
“还没。”她两手撑着扶手艰难地站起来。
“如果你觉得累，那我来擦好了，不过你一定要事先跟我打招呼。”她的脸现出不高兴的神色。
“哦。”她站在原地没有动，本来没觉得那么累，现在忽然觉得很累了。
过了一伙儿，婆婆在卧室叫她。
她走进卧室，婆婆已经倒了一盆水放在朴杨的床前。
“你真的很累吗？”婆婆冷着脸问。
“还行。”
“还行的话就要主动帮忙。帮忙把他的衣服掀起来，否则不太好擦。”
“哦。”
“你好像很不情愿做这些事情，别忘了，你是她老婆，照顾他是你的义务，但是我没有这个义务......”婆婆又开始唠叨。
她肚里升起一股怒火。这个别墅区的人，很多都财大气粗，养条狗都要专门找个保姆来伺候，她肚子这么大了，还得反过来伺候一个病人，连条狗都不如，这也太欺负人了。她忍不住说道：“我想回我妈那里去住一段时间。”
“那怎么行。”婆婆立刻反对，“你妈那环境对孩子不好。”
“怎么不好了，那里就不是人呆的地方了吗？！”她头一次在婆婆面前横眉怒目。
婆婆有些意外，半晌才说：“我是担心你肚子这么大了，搬来搬去不好，再说朴杨也需要你照看。我已经在找保姆了，这个你是知道的。”
她鼻子哼了一下，按照婆婆这种挑剔的性格，估计没那么快找到保姆，恐怕她根本就不着急找保姆吧？因为她就是一个现成的免费保姆！
她越想越气，一把抢过婆婆手里的毛巾，说：“既然是我的义务，您就不要操心了，我来！”
她用一种粗糙的姿势狠狠地擦着朴杨的背。擦完了，把毛巾拍进盆里，端起盆就走，婆婆根本来不及阻止。刚走到卫生间的门口，她忽然觉得腹部一阵疼，下体热乎乎地涌出一团液体出来，不知道是水还是血。
盆啪地跌落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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