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幸福爹去世的太突然,加上此时正值忙季,大家都赶着霜降之前收着自己地里的地瓜,与以往村里去世了老人熙熙攘攘的热闹场面相比,实在是冷清和悲凉。
为了给自己的儿子能够娶上媳妇,小幸福爹娘把自己准备了三四年的寿棺材卖掉了,卖棺材的时候两个人还嘀嘀咕咕的,如果儿子能顺利娶上媳妇,棺材卖掉就卖掉了,说不准哪天两眼一闭,管他自己睡的什么薄棺材厚棺材的呢,谁曾料到,这些话竟然都应了真,可怜那遭受剧毒痛苦,七窍流血,身体蜷缩的没有人形的小幸福爹,离开人世整整一天了,还躺在院子的破席上。
小幸福娘趴在那已经没有呼吸的冰凉的老伴的身体上,嘶哑的嗓子,一声一声的呼唤着,两只布满老茧皴裂的双手,一遍遍的抚摸着老伴那凹陷的脸颊。
“孩子他爹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小幸福娘闭着眼,眼泪顺着褶皱的脸颊流下来,一滴一滴的掉落在小幸福爹那烧纸样黄呼呼的脸上,再顺着小幸福爹的脸颊,慢慢的滑落了下来,如同已经逝去的人,还满怀着未了的心事,忧伤的不能自已,在悄然无声的流着眼泪。
“他爹,你心好狠啊。”小幸福娘用嘶哑说不出话的嗓子,一遍遍的跟面前躺着不再咳嗽的老伴说着话,与其说是跟老伴说话,不如说是小幸福娘的哭诉,悲伤着自己老伴的突然离世,痛苦着自己将来该如何老有所依。一辈子吵吵闹闹,生儿育女,彼此都成为了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亲人,这突如其来的痛苦,如同天塌陷了一般,将小幸福娘折磨的精神涣散,魂不附体,小幸福爹的后事,她根本不能料理了。
幸亏傻根爹和哑巴娘,两个老人不用忙地里的活,家里有能干的年轻人去劳作,两个老人一直在小幸福家里帮着安排、料理后事。
(2)
“叔,叔,我找不到小幸福。”慌里慌张从梁家庄赶回来的小竹竿,来不及将自行车停稳,把自行车扔在院子门口,就跑到傻根爹前报告着小幸福的事情。
出事后,唯一的儿子小幸福不见踪影,傻根爹就安排小竹竿到梁家庄小幸福对象那儿去看看,可谁能料到,到了梁心环家里后,听梁心环的哥哥梁心木说,他妹妹早就好几天没回家了,听说是要上什么地方学理发,要学点技术,结婚以后好自己干点买卖。具体梁心环到哪里去学习理发技术了,家里也没有地址。
听了小竹竿的话,傻根爹和哑巴娘着实着急了。
人去世是大事,七十多的人了这么悲惨的去了,唯一的儿子和儿媳妇不知踪迹,四个闺女就知道干嚎,什么主意也没有,小幸福娘又跟魔怔了似的根本不能主事,这丧事,怎么料理的好呢?
“叔,您拿主意行了。”小幸福大姐梅子,红着眼睛对傻根爹说。
“现在大家伙都忙,小幸福一出去不知道什么时候都回来,也不能就让我爹这么光秃秃的躺在张破席上。”梅子看着面前衣衫褴褛,胸前因为服毒后的剧痛,抓的血淋淋的前胸,梅子不禁失声哭起来。
傻根爹和哑巴娘面面相觑。傻根爹拿起旱烟袋,吧嗒吧嗒抽了几口,重重的叹了口气。
“这样吧,你们姐妹四个人,先一家拿出200块钱吧。”傻根爹顿了顿,跟梅子商议着。“你们各拿出200,这就是800,这钱你拿着,然后安排人去定副棺材,扯些白布,多少的弄点菜,过来送葬送烧纸的帮忙的,留他们吃顿饭。”
“叔,这200我出是没有问题的,可我担心其他三家··”梅子抽噎着说,“家里都不宽裕,前些日子我爹就让我们出钱帮小幸福买电视,老三家为了给他凑钱的这事,被老三对象打的鼻青脸肿的。”梅子为难的说着。
傻根爹气的五官都变形了。他压制着心里的愤怒,使劲的握着拳头,极力遏制着自己那差点就喷出来的火焰。索性将头扭向一边,实在是不想再管这一家人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闺女啊,死者为大,你们再困难,也想想办法吧。”一直沉默不出声的哑巴娘说道。“你们爹娘虽说没有给你们什么好日子过,但是这么一大家子人口,你爹你娘也没有把任何一个闺女送出去,吃多少苦受多少累,才把你们一个个 的拉扯大,如果你爹现在能听的见事情,看到自己一把屎一把尿养大的孩子,连个丧葬费都出不了,你说你爹怎么看你们?让村里人怎么看你们?小幸福什么德行,你心里应该很清楚,根本就指望不上。你们现在年轻,过个三十年,四十年,你们不也就是老人了?你们摊上这样的子女,走的能舒坦吗?”
哑巴娘一席话,说的跪在小幸福爹身边的四个闺女脸红耳赤。干嚎的声音也停止了,转而四个姐妹碰头商议了起来。
过了一会,梅子来到傻根爹面前,“叔,就照你说的办,我们四个各处二百块钱,丧事办完后,如果不够,缺的钱找我兄弟,如果有剩余的,我们四家平分。”
傻根爹扭头抽着旱烟,那时明时暗的烟袋锅,在逐渐黑下来的傍晚的院子里,散发着强烈的刺鼻的旱烟的味道,更像是已经逝去的小幸福的爹,在黑暗的幽幽的眨着眼睛,看着自己灵魂已经出窍的恐怖的身体,看着正在演绎的一场悲欢人事。
(3)
小幸福爹安详而宁静的永远的睡着了。
天逐渐阴暗了下来,昨天还是艳阳高照,今天却又阴云密布,夹杂着雨点凄凉的风,刮的路两边的杂草和枯叶四处乱飞,就像是一个心里揣着事情的人,在挥舞着拳头无奈的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与愤懑。
一口薄薄的棺材,四个女婿抬着棺材漫不经心的在前面走着,四个闺女跟在棺材后面有气无力的挪动着脚步。没有了阵仗浩大的出殡队伍,没有了一日六次的来回送汤水,也没有了往日密集看热闹的村民。
一阵旋风忽的的从棺材前面刮过,抬棺材还说着话的两个女婿嘴里灌进了满嘴的沙子,慌乱的腾出一只抬棺材的手,揉着被沙子迷了的眼睛,嘴角紧张的祷告着:“爹啊,别生气,别害怕,您老慢慢的走吧,走了就不受罪了。”
风就像长了一对能听懂话的耳朵,盘旋了几个来回,把地上的一些烧纸卷着飞向了远处,老人们都说,旋风里面会有一个发力高强的仙人,难不成,是已经离开身体的小幸福爹,躲藏在旋风里,看着世间为他那副可怜的躯体,做的最后的事情?
风渐渐的停了,道路两边枯萎的树枝停止了慌乱的东摇西晃,静静的站在道路的两旁,不远处传来几声恐怖的猫头鹰凄厉的喊叫声,或许,小幸福爹,已经放下尘世间所有的嘈杂之事,迈着无比轻松的步伐,露着从未有过的微笑,踏上了西去的路程。
村里人都忙着收地瓜,这天说变就变,不抓紧时间把粮食收回家,等气温降下来,在地里就全部冻坏了。有的村民说,横死的人邪性,容易惹出事端,不准家里人出来凑热闹。
可怜那辛苦操劳一辈子的小幸福爹,在去世的第二天,被自己不待见的四个闺女送走了,他那从小娇生惯养,为之担惊受怕,操心受累,出生的时候为之欣喜若狂,长大后为之悲苦不已的宝贝儿子,小幸福,连亲爹的丧事都没有参加。
生儿子是为了延续香火,将一族血脉传承下去,可是倘若生出的儿子,不精心的培养,不教化,不去教导,让他听之任之,长成一个无德无心的浪荡之人,这份血脉,不传也罢了。
(4)
强子和玉兰一直没有闲着。
把一杯倒家里的地瓜收完后,傻根爹吩咐强子和玉兰,先去帮着,把小幸福家的地里收一下。他家死的死,疯的疯,失踪的失踪,这个时候,作为相处多年的邻居,不去帮帮他们,以后,小幸福娘该怎么生活。
活太多了,傻根家五口人的地,也等着强子和玉兰去干,两个人累的腰都直不起来了。
可这些活都攒在了一块,自己的家的可以缓缓,照傻根爹的话,自己的家的就算是烂在地里,也要帮着小幸福娘把地瓜收起来。
可是玉兰怕啊!
偏生天色有些暗,整个地块上除了强子就看不到其他人,天色阴暗又夹杂着小雨,放眼望去四周黑呼呼的一片,夹杂着不知名的虫鸣和秋风的呜咽声,想起小幸福爹昨天躺在地里七窍流血的样子,玉兰浑身起鸡皮疙瘩。
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猫头鹰凄厉的叫唤声,玉兰弯腰捡着地瓜,老觉得背后有双眼睛盯着她,她的后背有些发毛,浑身冒着冷汗,一只鸟不知道从哪里扑棱一声飞了过来,玉兰“啊”的一声,使劲的抓住了强子。
“怎么了?玉兰,怎么了?”
在前面忙着刨地瓜的强子赶紧拉起玉兰的手,着急的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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