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云府三少夫人死在我们客栈。
那日是我接待的,她神色恹恹,心情不好。
尸身分明都被带回去埋葬了。
七天后,我却又看到了她。
“小二,住店。”
1
人死真的能复生吗?
我肩上搭着汗巾,站在门口迎客,大热的太阳,却只觉得浑身寒冷。云三少夫人分明在二楼厢房上吊自杀了啊,为什么我还会看到她。
不都说鬼不敢白日出门!难道她之前是假死?不应该啊,我当时特意摸了脉搏的,是真死得很透。
因为有人死在客栈,生意一落千丈,我差点被东家辞退。女儿家能找到这样一份管饭,还每月给五十文钱的地方打工,实在不容易,哪怕对方是鬼,我也笑脸相迎。
“您是打尖还是住店?”云三少夫人又不是第一次来,却新奇地左右张望。
我领着她进去,福来客栈其余小二看到她,仿佛见到鬼一般,谁也不敢过来伺候。
就连那个自称是我师傅,半分活计没教过我,却总是占我客源的老周头,都停下了脚步。我带着云三少夫人到柜台,她从怀里摸索了一会儿,拿出一根簪子。
“我没现银,这个可以吗?”
这几日的生意本就不好,簪子也能拿去典当铺,云府不缺银子,给云三少夫人的东西,自然也不俗。我连忙接下来,她看我讨喜,又懂事麻利,额外赏了个耳坠子。
她要住店,之前她住的那个房,已经被官府解封,但我也不敢带她去那里。
“你们这没什么天字一号房之类的吗?”她和死前来的那日比,瞧上去开心很多。
“最贵的是二楼最后一间,推开能看到江景。”我在前头带路,回答她的话。
这里临状元江,风景独好,若非闹出人命案,这个时节,她还真住不上店。
我看过她留下的信息,叫郭霓裳。我本是要叫三少夫人的,后来改口称她郭姑娘。
她选了临江那间,推开窗户,就能看到波光潋滟,杨柳依依。
“你好像有点怕我?”她看着站在门口的我,我还真是保持着一副随时逃跑的样子,主要是怕冤魂索命。
虽然她是自杀的,但谁知道这里面有没有古怪。
云府乃是京城名门,大少爷入仕,二少爷入伍,云三少夫人所嫁的三少爷是从商。出门是香车宝马,进门就不知道了。
我只是福来客栈的伙计,也不是云府的丫鬟,但他们夫妇二人,只透着有钱二字。
传闻夫妇俩很是恩爱,每次云三少夫人生气,都会出去藏起来,叫三少爷去寻。
她是外地嫁进来的,娘家千里远,那日就恰好到了福来客栈,也是我们东家倒霉啊,但凡她去别的地方死呢。
不对不对,这花一样年纪的人,不愁吃穿,到底是为什么自杀?哪里像我,家中还有十岁的幼弟要读书。
爹在木匠铺子做活,娘在家中绣手帕,给大户人家洗衣裳,我今年十四岁,明年也该寻个人家了。
“小丫头,你发什么呆?”
“不要杀我啊,冤有头,债有主。你的死,和我可是一点关系都没有。”突然听到郭姑娘的声音,我吓了一哆嗦。
我转身想跑,又怕她闹起来,我就真的被赶出去了,脚在原地不动,人已经蹲下抱头了。
“你莫非是将我当作鬼了?”她似乎是想到了什么,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
难道……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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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她叫郭霓裳,是从山上下来的。分明是一模一样的名字啊,她不是鬼是什么。我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她笑眯眯地瞧着我。
“你就是被埋在山上啊。”
我还要说什么,就听到楼下传来一阵儿声响。
“翠花,你快下来,云府三少爷来了,还有那位……那位姑娘,也请下来。”是东家的声音。
我不敢拉着郭姑娘下去,但她倒是很好心地跟着我走下来。
一位白衣男子,神色憔悴地站在大堂,看到郭姑娘的时候,眼神霎时亮起来。
“霓裳,你没死,你真的没死,太好了。”他朝这边跑过来,郭姑娘却躲在我身后。
“你是谁?我们认识?”
她可是云三少爷的妻子,怎么会不认识云三少爷啊,东家是个年过四十,一脸富态的男人,他好心收留我,也是瞧我机灵会来事。主要是我干活周到,月钱也比其他伙计少十文。
我吃的也不多,瘦巴巴的。
东家虽然不知道云三少夫人是怎么活的,但他得到了赏钱。一百两黄金,他不知道要干多少年,才能有一百两的黄金啊。
至于云三少夫人想带我离开,那更是二话不说就同意了。
反而是郭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她与我说:“我大概是失忆了,完全不认识这位叫云常的少爷。你能同我回去吗?我让他每个月给你开十两银子。”
她觉得我是个好人,不想孤身入府,哪怕那位三少爷说她的陪嫁丫鬟也在,但她什么也不记得了。
我为了钱,跟着她去了
。
云府有亭台楼阁,花园假山,我感觉比状元江还要大。
“古代的贵族真是会享受啊。”郭姑娘比我还紧张,拉着我的手,小声和我嘀咕。
古代是什么?
我心里怀着疑惑,和她到了三房的正院。
三少爷眼底都是浓浓的爱意,只瞧郭姑娘看他的眼神太陌生,觉得心里刺痛。
“既然霓裳选择了你,你就好生伺候,钱银少不了你的。”交代我照顾好郭姑娘,他就离开了。
他还有事情要处理,等晚上回来和郭姑娘一起用膳。
因为郭姑娘忘记了些事情,他只好跟着我先叫郭姑娘,而不是云三少夫人。
我没和郭姑娘签卖身契,她让我签了一个一年份的合同,如果我一年后还想留下来,就再签一个。
她那根簪子和耳坠,我还来不及去典当,反正她也没住下,我就还了回去。她看着满屋的瓷器花瓶,古董字画,冲着我挥了挥手。
“赏你了,拿着吧。”她好像对这里分毫不了解,拉着我坐在桌子前,问我是什么朝代,现在的皇帝是谁。
“不认识啊。”等我说完,她又叹息一声。
“云三少夫人是怎么回事?”我还没敢问,她反而率先问我,我便将自己知道的告诉了她。
“啊,我都穿越了,连个原主记忆都没有。”
她和我说,有人去盗墓,正好开了她的棺材,她从里头起来,把人吓了个半死。
她是从盗洞出来的。
“姑娘,姑娘啊,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我们正说着话,外头又来人了。
身着云烟绣荷长裙的文姨娘快步走进来,她说是郭姑娘从前的丫鬟,但现在是三少爷的妾。
我大吃一惊。
三少爷竟然纳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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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谁不知道,云三少爷夫妇恩爱,他更是在成亲当日许诺,绝对不会纳妾。
一生一世一双人。连我听了,都十分心动。
即便是我爹,偶尔还会瞅西街卖豆腐的婆娘一眼,感叹他怎么没生在富贵窝里,三妻四妾,享齐人之福。往往被我娘听见,就会拎着他的耳朵,教训一顿。
可是三少爷居然纳妾了,还是郭姑娘的丫鬟,这不是打她的脸?很明显,我看到郭姑娘也不太高兴,反而是那位文姨娘,像是这里的主人一般,安排了几个丫鬟婆子,还让郭姑娘有事就找她。
晚上三少爷来用膳,我站在郭姑娘旁边。她也不用我布菜,自顾自地夹着喜欢吃的。
“三少爷,我的嫁妆呢?”女子出嫁,娘家都会准备嫁妆,郭姑娘虽然是外嫁来的,但嫁妆也是不菲。
我看云三少爷皱了一下眉,“这些都是文姨娘管着,让她给你送来就是。”
“你就没什么想与我解释的?”郭姑娘听见文姨娘三个字,干脆放下筷子。
“那日是我酒醉,你之前还活着,我之前与你解释过了,那之后我再也没碰过她。”
三少爷之所以让文姨娘管着郭姑娘的嫁妆,也是她在福来客栈上吊自杀,虽说如今命大,没能真的死了,但当时可是实打实地进了棺材。
我突然想起来,郭姑娘到福来客栈那日,正是她的头七啊。别看她如今与常人无异,我还是有点害怕,但想到人不是我害死的,逐渐放心下来。
“那就请她把我的嫁妆,交给翠花吧。”
郭姑娘看了我一眼,善于察言观色的我点头,“姑娘放心,我会看住的。”
三少爷用完膳,也没在这里歇下,主要是郭姑娘不乐意。
第二日,文姨娘就带着一沓厚厚的账本来了。
“姑娘,你是不信奴婢吗?”
“你是云三少爷的妾,在我跟前自称什么奴婢。”
郭姑娘坐在首位,我仍旧站在她身边,瞧着那些账本,只觉得头疼。
别看我与郭姑娘相处的时间短,但我觉得她心善,人也大方,三少爷真是醉酒与丫鬟在一起,不得已收入房中吗?这文姨娘难道不会拒绝他。
“您什么都不记得了 ,连奴婢……妾都忘了,妾不怪您。”文姨娘咬着唇,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文姨娘桩桩件件告诉我,嫁妆里都有什么,我反而觉得郭姑娘心狠了点,这文姨娘可是打小与她一起长大的。这做奴婢丫鬟的,比我们客栈的小二伙计还难,我们还能拍拍屁股走人,她们的身契全在主家手里捏着。
打杀都是应该的。
我心有点软,想为文姨娘求情,但又想着,爹看一眼别的女人,娘都能吃醋地拧他耳朵,叫我千万别学那勾引人的做派,将来找个老实人嫁了,郭姑娘只是对文姨娘冷漠了些,倒也没什么。
繁重的账本,让我这几日格外的忙。郭姑娘时不时指点我几句,让我受益匪浅。我在她这里,学到的比在客栈还多。
三少爷忙着生意,但每晚都会来陪郭姑娘用膳,这府上的吃食,比我在福来客栈看到的还要丰盛。
这日,老夫人那边传话来,想见一见郭姑娘。
我拉住她的手,“那是三少爷的祖母,好歹是长辈,您还是要注意点啊。”
她勾唇一笑,“你想知道原来那位被害的真相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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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觉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她不就是云三少夫人?难道其中另有隐情?
我跟着来到老夫人住的上房,里头很热闹,我被留在走廊,她跨步进去,里面霎时安静了一会儿,然后才是此起彼伏的称呼声。
“三弟妹来了,快到祖母跟前去,她最是喜欢你了。”
“三嫂瞧着又好看了几分,也不知抹的什么胭脂啊。”
“好孙媳,你婆母这些日子,吃斋念佛,就希望你能回来啊。”
站在我旁边的一个丫鬟姐姐噗哧一声,不屑地笑了笑。
另一个人捅了她一下,“你注意些,别让里头察觉。”
“有什么的,死而复生啊,我说不定也能呢。”她一点都不怕挨罚。
“你为三少夫人换衣时,她是热的吗?”瞧着我是跟郭姑娘来的,眼中满是好奇。
我点头,“她是个大活人。”
“你是府外来的吧,我从前没见过你。”有呼吸,有脉搏,能吃能喝,还能睡呢。
“我从前在福来客栈,是店小二。”
“难怪。”然后,她就不说话了。
打从郭姑娘见过老夫人后,她就每日来请安,我也逐渐认识了站在廊下的姐姐妹妹们,她们都是里头主子的丫鬟。
最先与我说话的,是四姑娘房里的,那个劝她少开口的,是五姑娘房里的。
时间一晃而过,我来云府也有三个月了,从其他丫鬟那了解到的郭姑娘是温柔贤惠,偶尔有些醋性,但眼前这个,丝毫不在乎什么贤惠的名声。她喜欢出去玩,云府是不许女眷随意出去闲逛的。
想来是三少爷吩咐过,不管她想去哪里都可以,必须要有我跟着,我的月钱都涨到了十五两。
别说是丫鬟,府上姑娘的月钱,都不如我多。
但三少爷就是个会挣钱的,我的月钱,都是他自己出,也不从公中拿。到底是失而复得的人,他更在意些。
我至今都不知道郭姑娘到底是被谁害过,时间久了,我只觉得那日瞧见上吊的郭姑娘,恍若一场梦。
“郭姑娘,您到底有没有去福来客栈自杀过啊。”这日我实在忍不住,趁着只有我们二人时,我问她。
郭姑娘摇了摇头,“想死的不是我。”
那还能是谁。
我跟着她去戏班子听过戏,什么白蛇报恩,狐狸魅惑,难道是山上的妖精占了郭姑娘的身子?
郭姑娘又同我说:“明儿你就该回去探亲了吧。”
我点头。我不是家生子,每月都有探亲假。
“你帮我将这封信送出去,记得要瞒住云府的人。”郭姑娘拿出一封信来,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写的。
我虽然奇怪,但还是照做了,这封信是要送给郭姑娘的娘家人,内容是什么,我并不知道。但半个月后,我看到她的爹娘风尘仆仆地到了云府。
“丫头,你怎么了啊。”郭夫人上下打量,瞧着她人没事,才松了一口气。
“你就是福来客栈的店小二,在我家丫头身边做事?”反而是郭老爷看了我几眼。
“见过老爷。”我点头。
他瞧着我是个机灵的,随手赏了我一个荷包,里面碎银子,我瞧着差不多有五两。
有钱人啊。
我靠郭姑娘给的赏银,都给爹娘买了小宅子,虽说是在城门边上的老破小,但到底是我们自己的家。弟弟读书的银子,倒也攒得差不多了。爹娘都不想让我嫁人,叫我在郭姑娘身边好好干。
我原以为她是想爹娘了,毕竟我从前在客栈,每日不管多晚,都能回去,但在云府,每月只能回去一次。
我也会想爹娘。
可我万万没想到,她是叫爹娘来撑腰的。
“爹娘,我要和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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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老爷觉得郭姑娘使小性子,让郭夫人好生劝她。
我就站在一边,听着郭夫人说:
“自古哪有男人不三妻四妾的,就说你爹,家中虽然没有庶出,却也有两个妾室。”
“文姨娘到底是你的丫鬟,身契在你这里,不比他抬进来一个贵妾好。”
“不是说醉酒才……也不是他真心的。”
不管郭夫人怎么劝,郭姑娘都要和离。
“有人要杀郭姑娘。”我实在看不下去,把福来客栈自杀的事情说出来。
郭夫人反而叹了一口气,“你都闹出自杀来了,可见是执拗得很。”
“霓裳,你要与我和离?”三少爷听到消息,连生意都顾不上了,慌乱地跑回来。
“你若真是介意,我这就杀了她。”他眼含愧疚,万分后悔。三少爷说着就要去找把剑将文姨娘捅死。
“奴婢,奴婢也是无心的啊。”文姨娘许是知道郭老爷夫妇过来,她到底也算郭家的丫鬟,就过来请安。闻言跪在地上磕头,
最后,是三少爷将文姨娘送到京郊庄子上去,发誓会对郭姑娘好,郭姑娘再从里面出来,整个人低沉得很。郭老爷夫妇住了几日,就回去了。
郭姑娘送他们走时,神色也没有眷恋。
其实,我早就在猜测,她到底是不是郭姑娘,别看人前她装得很像,却是骗不了我这个贴身伺候她的。
什么手机,什么空调,我都不知道,她甚至自制了一个叫扑克牌的东西,在屋里和我玩。
三少爷送走了文姨娘,但郭姑娘还是不肯让他进屋。
“你说,我对她难道还不够好吗?”三少爷实在是忍不住,病急乱投医,竟然拉着我问起来。
我忍不住问:“真的好吗?”
真的好,那日郭姑娘为何神色恹恹的来福来客栈自杀?她背着一个包袱,里面装的不是银票衣裳,而是三尺白绫。
“你才伺候她多久,又是外面来的,怎么懂我从前现在对她有多好。”三少爷觉得我不懂他。
三少爷可能不知道,郭姑娘到福来客栈时,还让我送了水洗澡,她无意间露出来的胳膊上,全是伤。我到底是个客栈的小二,不能打探客人的隐私,可我还是忍不住往她身上望。
她可是云府三少夫人啊,谁敢打她。
我起初怀疑是三少爷,但不管是我在时,还是我不在,他都没动过手。或许大家都觉得是恶鬼索命呢。
我闻到上房里经久不散的佛香。
还听说老夫人和大夫人给了寺庙不少香油钱,家中女眷人手一串佛珠,晨起洒扫的丫鬟会用柳枝、拂尘沾水撒地。
她们在害怕什么。
“只要价格不会太低,就出手吧。”又是几日过去,郭姑娘让我去将她在京中的几处铺子卖了。
她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将桌案上写写画画的纸收起来,我是识字的。
那是她几番犹豫之下,定的逃跑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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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人物有小人物的门道,我很快为郭姑娘卖了那些铺子,有她的命令,我能出门的机会也多了。因为京中的庄田,她也打算卖了,所以我被允许在外留宿。
这日夜里,我到云府的家坟来,拎着烧鸡,和看坟的大爷搭话。
“果真有人盗墓?”
“我只瞧见几个人屁滚尿流地从里面出来,三少夫人的棺材开了。”大爷喝着酒,吃着烧鸡。
里头的尸体没了,那群人还喊着有鬼,他就赶紧告诉了管事,管事又和三少爷说了。正是因为如此,云三少爷打听着消息,才找到福来客栈吧。
看来郭姑娘从这里出去是真的。
“翠花,我马上就要走了,你要和我一起吗?”我办完事回去,将银票给郭姑娘。她倒是也不怕我贪。
我点头。
就凭我经手的这些东西,足够我们主仆俩挥霍了,为什么还要留在云府做丫鬟?
但三少爷生意遍布,想找我们的话,无非是费些功夫。
“只要咱们是移动的,他想找还不容易呢。”郭姑娘却说。
嫁妆里大部分东西,都被她换成了银票,存在和三少爷无关的钱庄。
我们主仆二人大摇大摆的,白日从府中出来,说是要去京郊上香,实则是离开了京城。我负责赶马车,她坐在里头。
这也是我们商量好的,为此我在马厩给马夫赔了不少笑脸,才能学会。
到底是人家吃饭的本事,我也是不容易啊。
可真离开了京城,天地广阔,我又说不出来的开心。
郭姑娘掀开车帘,我们走在官道上,两侧是山林。离京不过一个时辰,我们到了一处县城。此时,我们二人都是男子的装扮,她还将耳洞堵上,避免被人看出身份。
我到底是做过店小二的,低声与郭姑娘说着哪里做得不好,等午休过后,我们踏上新的路。
两日后,就在我们经过又一次密林时,里面窜出几个江洋大盗。
“杀了她们。”
完了。
我们手无缚鸡之力,肯定必死无疑,哪怕一路上都财不露富,还是被盯上了 ,可意外发生了,身后不知何时来了些彪形大汉,二话不说和对方打起来。
郭姑娘胸有成竹地走出来,安抚着我这颗受惊的小心脏。到底是我们技高一筹,将那些大盗绑起来。郭姑娘带着我到附近的县衙,我猜测是要将这些人交给官府。
又是一次让我想象不到的事情。
她竟然状告云府老夫人与云大夫人谋杀。
“我姐姐郭霓裳,便是被她们所害。”
她是郭姑娘,却不是郭霓裳?
她叫郭霓轻,是云三少夫人的妹妹。
命案是在京城,当地县令只能安排人护送我们回去,将案子报到刑部,一时引起哗然。
云三少夫人真的死了。
而害死她的是婆家祖母与婆母,这是为什么啊?
虽说自古有婆媳不和的说法,但也不至于害人性命吧。
刑部升堂受审,我站在堂上,对面是云府的主子。云老夫人已有五十多岁,手上拿着佛珠,看起来很是慈祥。
“你又不是我云府的儿媳妇,说这种话,也不怕你姐姐死后不得安宁吗?”云大夫人瞧着也很是温柔,满脸不解地看着郭霓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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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郭大姑娘洗浴过后,便睡下了,到第二日用膳,我记得她说,一定要去提醒她。
但敲门半天都不开,怕她有什么事情,才叫东家拿了备用的钥匙开门。
迎面就是一具上吊自杀的女尸。
案子是报到京兆府的,定为自杀,婆家都没意见,刑部也无需复查。我突然想起来,这消息,他们似乎并没告诉郭家。
听说吊唁那日,郭家因为山高路远,根本没来人。而郭霓轻让郭老爷他们来时,他们也没分毫女儿诈尸的意外,云府若非是心虚,怎么会不将这件事告诉郭家?
“我的大女儿去世,云府未曾来人报信。还是我这小女儿想念姐姐,想给她个惊喜,独自过去的。”
云大夫人瞧着也很是温柔,满脸不解地看着郭霓轻。
“胡说,你郭家哪里还有别的女儿。”云大夫人到底是姻亲,知道郭家没有其他的女儿。
“这孩子命轻,总是生病,就送到寺庙里去养着,一直都没对外说过。”郭夫人哭得泣不成声,此时努力稳下心神。
郭家本地是知道这孩子的,郭家的确没说谎。
“那日她是神色不太好,但也没说要自杀。”我作为第一个发现郭霓裳尸体的人,也得到了大人的询问。
云大夫人又反驳道:“难道想自杀,还要到处喊叫吗?”
郭霓轻道:“我装作姐姐在云府呆了一段时间,私下问过好些丫鬟婆子。”
云府的儿媳妇,只有表面风光。背地里,她们会在上房学习家规,不能随意与外男交谈,就是侄子都不行,要全身心地帮助婆家,更是要开开心心地给夫君纳妾。有个什么伺候不好的,就是拧胳膊。
甚至还说:“云府历来如此,等你成了婆母就好了。”
关起门来的自家事,又有几个人知道,云老夫人看着如此面善,竟然会随意打骂晚辈。
“云府的姑娘更是不怕嫂子当人看,随意就能闯进屋子里拿东西,吩咐嫂子做事。”
许是郭霓裳突然复活,吓得她们不敢行动,所以郭霓轻没经历这些,但底下的丫鬟,尤其是贴身丫鬟,怎么会不知道。
“那位文姨娘,本是姐姐的丫鬟,却被许以重金,甚至让她做主子,这才与云府狼狈为奸。”郭霓轻若非不想打草惊蛇,恨不得吃了文姨娘的肉。
“那日姐姐为何出来,我并不知道,但她受到了虐待。”
她入京当日就得到姐姐身亡的消息,她想去云府吊唁,却发现没人通知郭家。人是在福来客栈死的,她乔装打扮,来过几次。
我是招待郭霓裳的,所以吊唁那日,我也去了。排场很大,但的确没有郭家人,我是没想到菩萨心肠的云老夫人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
什么以后当了婆母就好,她们也是被欺负过来的,所以也要欺负别人么。
我忍不住和大人说道:“云三少夫人手上有被打的痕迹,只我是店中小二,不好打探隐私。”
“那你为何当日不说?”刑部尚书看着我,“罢了,这件事也是云家人坚定认为是自杀,不肯叫人验尸。”
京兆府也不能非揪着尸体不放,说人家是被杀的。
刑部尚书又问:“你们可有证据,说明是他杀。”
我摇头,看向郭霓轻。
“没有,我没有姐姐是被他杀的证据。”
我明显看到云老夫人松了一口气。
但郭霓轻又说:“但这几个人冒充江洋大盗,想害死我和翠花。”
我跟着点头,他们定是云老夫人指使的。
“我请求重新为姐姐验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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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卷入这么一件事中,但好在郭霓轻是人,而不是郭霓裳那位鬼,她是特意找人盗洞,把郭霓裳的尸体藏了起来。
尸体那几日本就是被冰着,又被郭霓轻盗走,用了特殊秘法保存,如今还和刚死的时候一样。
这些是郭霓轻告诉我的,我也没办法去仵作房里亲眼看着。她早就看中我心善,之所以将我拉进来,也是她不信任云府的人,需要一个自己人。
那几个江洋大盗是云府的打手,刑部尚书几句话问出去,就露了破绽,他们是奉老夫人的命,杀三少夫人的。
“说三少夫人知道不得了的秘密,她必须死。”
至于我,是顺带的。
还好郭霓轻早有防备。
仵作很快验尸回来,查明是先勒死以后,再伪装成上吊的样子。
云老夫人跪在地上,“一切都是老身做的,和孩子们无关。”
“娘。”云大夫人眼中划过一抹不忍。
“是我做的,不干其他人的事情。”她也跪在地上。
我觉得有些奇怪,难道云三少爷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么,郭霓裳就算是被长辈殴打,也罪不至死吧。
这其中还有什么秘密。
“大人,我们愿意作证。”这时候,两名年轻的妇人走进来。
“你们来做什么,这件事和你们没关系,别添乱。”云大夫人眼中闪过慌乱,急切地督促她们离开。
“婆母,事情总有云开雾散的时候,你瞒不住的。”大儿媳妇跪在地上,开口说道。
“我是人证,我还要告云府拐卖女子,买卖官职。”
我更震惊了,难道入仕从军的两位少爷的官职,是买来的?那拐卖女子是什么?
云府的财力,都是靠云三少爷支撑,从前家里是富贵得很,但保不齐就赔掉什么买卖,比如丝绸,若是赶上下雨,路途遥远,保护不及时,那就几乎全废了。
还有对家竞争,恶意降价。
生意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可云三少爷他拐卖女子啊。
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倒也不是什么难事,若非我与郭霓轻有镖局暗中护送,早就是刀下亡魂了,几个少夫人就是发现了这个秘密。甚至,他们还将自己的夫人送给上峰。
云大少夫人觉得羞愧愤恨,怕牵连娘家,才一直忍气吞声,但郭霓裳的死,就是横在她心里的一根刺。会不会她哪天也是个上吊自杀的命?
我看到的是一个鬼,但她们看到的是未来自己的命运。
而云老夫人婆媳,是看到怨鬼真的去索命,怪不得郭霓轻回去后,她们过了好几日才叫她过去。
原本只是几个女眷被带过来,随着案子越查越深,几位少爷也被带了来。
“你别胡闹了,和我回去,行吗?”云常看到郭霓裳就激动地走到她身边。
郭霓轻甩开他,“你喜欢的是我姐姐。”
“不,你就是霓裳。”
大家都觉得云常有点疯了。
云府落败。
我是跟着郭霓轻去看里面的人被带出来,几个少爷和云老夫人会被处斩,其余各自都有惩罚。
我又看到了云四姑娘的丫鬟,她哈哈大笑。
“真好啊,都是报应。”她有点羡慕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我其实还有点记忆,我本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但拐来时太小了 ,我不记得回去的路了。”
我安慰道:“府衙会帮你的。”
她又看向郭霓轻,“谢谢郭姑娘。”
“也谢谢你提供的消息。”郭霓轻俯身一拜。
云府很大,但我没想到这里还被囚困着上百走失的姑娘和幼童。
云府的人,是真该死啊。
9
云府的事情解决,郭霓轻问我要不要和她离开。
我点头:“爹娘有弟弟在,只当我远嫁了吧。”
我很向往她说的女子当家做主,也期盼与她去周游四方。京城这点小天地,已经无法困住我了。
我们走在官道上,仍旧是女扮男装。
她感叹地看着我说:“其实,我也曾是这样教小文的。”
“你不是在寺庙长大吗?”我记得她在刑部大堂说过啊。
“不瞒你说,我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她说她是穿越女,从未来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到了这里,家里根本就没有郭霓轻,那是她在未来的名字。她和小文虽然是主仆,但也情同姐妹
。
最不会背叛她的人,还是选择了金钱利益,身份地位。
她与云常的相遇,是英雄救美,那是她来到这里的第三年。
她对云常心动,以为他与其他人是不一样的,反正也没办法回到未来的家,如果云常真的对她好,她是愿意远嫁的。但谁能想到云府是魔窟。
因为云常喜欢她,他又是做生意的,她无需去伺候什么上峰。但这件事,还是被她知道了。
她想要去报官,自以为隐瞒得很好,但还是被发现了,所以,她重金买了一份假死药,在对方下手的之前吃下那药。
好在是选择让她上吊自杀,不是火烧客栈。
至于盗洞的人,也是她提前联系好的,为的就是回来收集证据。信是她早就给爹娘发出去的,让那边帮忙编造出一个叫郭霓轻的人来。
她也从这场死亡中清醒了。
以后,她就是郭霓轻了。
我睁大眼睛。
“穿越女?”
她是从未来到这里的。
难怪啊,好些东西,我都不知道。
“未来的女子也能去客栈酒楼打工吗?能得到和男子一样的工钱吗?”
“当然,她们还能自己做老板呢。”
“那我也要开一间自己的酒楼。”我信誓旦旦。
“可你连饭都不会做。”
“咳咳,我从前那个东家也不会做饭啊。”
我摸了摸鼻子,我是不会做饭,但我可以雇人。
“很好,你已经具备做老板的潜质了,那你打算在哪里开。”
我望着脚下这片自由的土地。
“开很多。”
“恩,连锁店,也可以。”
我们一起走过很多地方,当然也有倒霉的时候。
比如碰到认出我们是女子,想调戏我们的,我学着郭霓轻的样子,冲着中间踢过去;还有找到黑店,多亏衙役扮作客人蹲点,我们才逃出生天。
更有路上美丽的风景,我从未吃过见过的美食,还有我一直在不同客栈学习生财之道。
当然,人家是不会开口告诉我的,自然是需要我观察。
郭霓轻的脑子里,也有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服务。
她雇佣我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一年,我们以朋友的方式,继续踏上征途。兜兜转转,我们又回到京城。
我的第一家店,就在这里开。
三年后,我在隔壁县城开了分店。
七年时间,我成了京中皇商。
连宫里的公主皇子都来我这里尝鲜。
我的弟弟已经考上了进士,他被分配到一个小县城做县令。
“姐,往后不用你再辛苦了,我也能扛起这个家来。”
“嗯,你可千万不要收受贿赂,云府的教训,你要记住。”
至于郭霓轻,她似乎是做了一个什么写生的画家,她的画册,有明川风景,书坊整日催稿,但我这总是能第一时间收到新稿,而她也是我店里的VIP客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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