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令之同舟共济 | 赴死之宴

文 | 典典的蟹妈

人间四月，芳菲未尽。洛阳城绛霄殿内，歌舞升平，丝毫看不出殿外城内一片杀机。后唐庄宗李存勖正在殿内设宴，众臣举酒为其饯行。

成德节度使李嗣源谋反，令他措手不及。汴州、万胜接连失守，眼下唯有御驾亲征，死守汜水，方可保洛阳不陷于叛军之手。随从圣驾出征的黄甲马军、步军已在宣仁门、五凤门严阵以待，只等皇上宴罢发令，即刻出发，前往汜水关。

一个时辰前，李存勖匆匆步入绛霄殿，大声疾呼：“郭崇韬何在？随朕共赴汜水关，击退叛军！”

满朝文武无人应声，伶官敬新磨上前一步，低语道：“陛下，郭崇韬已于两月之前因谋逆在宫中秘密处死！”

李存勖手持金扣玉杯，敬新磨给他斟满了酒，他将酒一饮而尽，长叹一声。

“朕与郭崇韬情同手足，曾经风雨同舟，南击大梁，北却契丹，东取河北，西并河中。朕魏州称帝至今，刚刚三年整，不料失此臂膀，遭此叛乱，这都是天意，报应啊！”

众臣唯唯，不敢多言。

“陛下，宴席已近尾声，是否还要五坊伶人演奏压轴曲目《曾宴桃源深洞》？”敬新磨趋前请示。

“奏！”李存勖一声令下。

十六个身着白衣的妙龄宫女如月宫仙子，在他面前翩翩起舞，轻纱曼妙，如梦如幻，令他想起了他第一次在母妃曹太后宫中见到皇后刘玉娘的情景。

那时的玉娘，亦如面前的白衣宫女，轻歌曼舞，飘飘若仙，他在见到她的一瞬间，便知从此陷入了她的情劫，余生无法自拔。他与她执手相望，海誓山盟。她说，纵使前路波浪滔天，也愿与他同舟共济，生死相随。他为她谱写了一曲《如梦令》：“曾宴桃源深洞，一曲舞鸾歌凤。长记别伊时，和泪出门相送。如梦，如梦，残月落花烟重。”

此时此刻，玉娘何在？自从立她为皇后，统领后宫，她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娇羞柔弱的小女子了。她恃宠而骄，刁蛮霸道。虽然已经贵为皇后，她却从未有过安全感。出身和血统，是她不能提及的伤痛。金银财宝，是她永不满足的嗜好。

在册立皇后之前，敬新磨曾密报，玉娘的生父，一位江湖游医在宫外求见，她二话不说，教宫人乱棒打出，几近打死。李存勖问及此事，她抵死不认，竟哭得梨花带雨，肝肠寸断，李存勖只好作罢。

那一年，叛军首次作乱，被平定后，丞相请求拨款犒劳军队，她将三个皇子牵上殿来，怒斥丞相：“宫中没有银钱，只有三个皇子，丞相大人将他们卖了充当军饷吧！”丞相羞怒而去。

那一天，征蜀大将郭崇韬回宫复命之际，她忽然披头散发闯入大殿，哭诉郭崇韬适才在进宫路上遇见她时，动手动脚，横加调戏，目中毫无陛下，意欲谋反。李存勖大怒，将郭崇韬当殿捆绑，关押起来，是夜在御花园里砍了头。

“陛下，城外十万叛军攻入，已在城外纵火焚门！”外面有兵士来报。

李存勖大惊，自忖汴州、万胜两役后，兵力仅余两万，此役凶多吉少。他拔出宝剑，嘱咐伶官敬新磨：“率众伶人，与朕登上城墙，共同杀退叛军！”

城墙上，守兵已经死伤大半，城墙外的云梯上，叛军如蚂蚁般纷纷登上墙头。李存勖挥剑喊杀，黄甲马军、步军及伶人纷纷手持兵器，与叛军厮杀在一起。忽然，一只箭凌空飞来，嗖的一声飞上城墙，像长了眼睛一样，正中李存勖面门。李存勖大叫一声，仰面倒下。众人大惊，敬新磨冲上前去，扶起李存勖，并传令下去：“大家继续奋勇杀敌，我等陪陛下回宫疗伤，去去就来！”

绛霄殿内，李存勖面门上的箭已经拔出，血流如注。刚刚宴罢的残羹冷炙仍在，排箫、箜篌、筝、古琴、瑟杂乱地散落于席间。众伶人临危受命之际，众大臣已四散逃离。

“玉娘，我渴……”李存勖浑身发冷，目光涣散，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呼喊。

“快去后宫请皇后娘娘，安排水饮，陛下口渴得紧！”敬新磨吩咐其中一个伶人。

不一会儿，皇后刘玉娘手捧玉盅，自后宫缓缓而出，她已换上农妇打扮，巧笑倩兮，别有一番天然去雕饰的风韵，她后面跟着皇上的二弟李存渥，肩背一个硕大包裹。

“陛下，这是臣妾亲手熬制的乳浆，请陛下饮用。”

敬新磨接过玉盅，递与李存勖，李存勖急不可待地喝了下去。瞬间，他头冒冷汗，面皮发紫，呼吸转为困难。他看着二弟李存渥面露哂笑，忽然明白了什么，他手指着玉娘，舌头僵直，几乎说不出话来。

此时，太医满脸带伤，跌跌撞撞闯进宫来。他边跑边喊：“陛下箭伤，只可饮用清水，不可饮用乳浆！”

“你……”李存勖大吃一惊。

刘玉娘款款俯身一拜，柔声道：

“陛下，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临各自飞。臣妾在此别过！”

随后，她和李存渥匆匆离去。宫外叛军的喊杀声越来越近，城墙已然攻陷。

“不要……让叛军……毁我遗体……”李存勖话没说完，便断了气。

敬新磨痛哭流涕，他大声呼喊众伶人：“我等乃下九流之辈，在民间受尽歧视和凄苦，蒙陛下不弃，召入宫中，平日待如宾客。陛下驾崩，我等决不独活！”众伶人连声称是，将席间的排箫、箜篌、筝、古琴、瑟收扰成堆，置于李存勖尸身下方，引火点燃。然后，众伶人环绕火堆，马步站稳，个个持剑朝外。宫外的喊杀声已至宫门，叛军纷纷攻入宫内，与众伶人杀成一片。伶人背后，火光冲上宫殿檩梁。

这些伶人，平日里只是陪皇上作曲演戏，尽展唱念做打之功，舞台上的花架子哪里经得起真的刀枪剑棒。一番厮杀过后，个个惨死于火堆之前。

叛军将领李嗣源最后步入绛霄殿，他看见燃尽的火堆上，烟气缭绕未尽，那位曾让梁王朱温慨叹“生子当如李亚子”的一代枭雄李存勖，已然化为了一堆焦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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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令之同舟共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