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像

人像

她抽烟，打架，旷课，但是她却活成了我最想要的模样。
——题记

一

我知道她，是刚升初中的时候。彼时的我有着看起来比较好说话的乖巧的外表，所以便被坐在一起的女孩子灌输了一大堆所谓的这个学校的或明或暗的规则，风云人物等等。

冷茜茜这个名字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进到我的耳朵里。我表面上维持这和善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左耳朵听，右耳朵进的听完了同桌的唠叨。

印象里好像除了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之外，没别的了。

后来和同桌逐渐熟悉起来，才知道她就是这么一个性格，爱八卦，活泼，喜欢交朋友。无论学校发生了什么事，上到有人打架，下到教导主任今天又没刮胡子，一问她准能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开学有一段时间之后，郝佳明见我并不是那么热衷于八卦，就抛下我去找更加志同道合的小伙伴了。

我也乐得清闲，每天上学放学，一个人的时光蛮不错的。

二

那天课间休息，我像往常一样，坐在座位上偷偷的拿耳机听歌。郝佳明突然飞奔进来，她双眼发亮，声音甚至有些不稳，激动的环视了一圈，她的那几个小姐妹都不在，只好跑到我面前，短促而有力地拍着我的桌子，“喂喂喂！西年你知道吗！咱们学校要发生大事了！！”

我略微调整了一下情绪，做出好奇的表情抬头看她，“发生什么？”

“你还记得我和你提起过的大姐大冷茜茜吗？？他们今晚上要和隔壁的三中打架！”郝佳明压着声音，语气里的激动和向往完全掩盖不住。

这一段记忆我完全不想要，也不想去回忆。对于我来说，还不如多记几首歌词来得实惠。

可是当我晚上下楼买东西的时候，在楼道里看见一大滩新鲜的血液，和一个穿着和自己一个初中校服的女生的时候，郝佳明说的话就像潮水一样翻起来了。

三

是的，我的家离两所初中都很近。

他们打架的地点郝佳明也跟我提起过，是在距离两所学校不远的铁路天桥那里。

我手里拎着一袋盐——妈妈还在家里等着炒菜用。我还在犹豫，到底该怎么经过这一滩血，还不会脏了自己的鞋。

她伤在了胳膊，我不清楚为什么一只胳膊就会流这么多的血。她靠在墙上，似乎是闭着眼睛睡着了，谁知道呢，或许是太累了失血过多吧。

对，我没有要救她的意思，场面看起来吓人，但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多年医院的耳濡目染，我知道她现在的状态死不了，这样的环境下一晚上睡一觉，第二天就会没什么事了。

而且，跟这一类人扯上关系，很麻烦。

我略微犹豫，转身又出了楼道，买了面包和饮料，放在她身边。

四

“谢谢你，不过比起买这些给我，倒不如来一盒烟呢。”，她似乎醒了，抬头看向我——她的眼睛很有神，看向我的时候，我甚至可以感觉到汗毛都竖起来了。

她看我的样子，又说道，“吓到你了么，抱歉。我叫冷茜茜，你快走吧。”

冷茜茜。我沉默着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没有任何表情的跳过了血滩，上楼回家了。

妈妈表情中对于我的磨蹭有些不满，但还是很和蔼地接过我手中的盐，优雅的走回了厨房，还不忘道一句，辛苦了。

这就是说我们家的相处方式，没有太近，没有太远，相敬如宾。我知道这个词用在这里有些奇怪，但是它是我能找到的最能符合我们的家庭氛围的词了。

五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冷茜茜已经不在那里了。地面上干干净净的，已经被打扫过了。

我的眸色暗了几暗，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然后踏出楼道的那一刻，那个平易近人的女孩子又出现了。

我以为那就是我们的终结了。她受了伤，我无意间给她买了点东西，然后我们的生活再无交点。

到了学校，郝佳明和她的小姐妹们聚在一起叽叽喳喳得说个不停，甚至有时候还手舞足蹈的，一直到班长大喊着上早自习了，他们才不情不愿地散开。

郝佳明坐下来之后，还是很激动，双眼亮晶晶的，她用胳膊轻轻碰了碰我的胳膊，“哎你知道吗！昨天晚上咱们学校赢了！打得三中那帮人连他妈都不认识了呢！”

我略微皱皱眉，回想了一下冷茜茜昨晚的惨状，自己帮老大都伤成这样了，竟然还能赢？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我随手翻着语文书，附和着郝佳明。郝佳明一见我也支持她的说法，就激动的继续讲事情的经过。

整个早自习，就在郝佳明的八卦中度过了。

六

我不太喜欢惹事，或者换个说法，觉得麻烦。

初一生活过得蛮平静的，初二分了快慢班，我考进了快班，还倒霉的被选为了班长。据郝佳明说，对，虽然她是个八卦小能手，但这并没有影响她考进快班，理由似乎是班主任第一天见我的时候觉得这个家伙很沉稳，很有城府，一定能当好班长。所以大手一挥指名我当了班长。

这个决定让班级里的另一些人特别不满。本身他们一直都是一班的老生，我们这些人都是从别的班考进来的。老人和新人之间总会存在矛盾。

更重要的是原来一班的班长还在一班，但是她还没来得及和新班主任说明情况，就已经“被解雇”了。据说这让她在一众姐妹圈子里很没脸。

所以，自打那天开始，我就被树立了一个后台很硬的敌人，王婧。

七

我在校园里不是没遇见过冷茜茜，学校就这么大，周围的街道，店铺也就那几家。我们这样见过的次数数都数不过来。每一次见她，她都是被前呼后拥着，和身边的人大声的笑着闹着。即使我们互相看到对方，她也从来没有和我打过招呼，也从来没有和我笑一笑。

我有一种农夫和蛇的感觉，虽然那条蛇现在还没有咬我一口。

王婧很快就约我了，约我放学在篮球场后面的小操场见面。开门见山，让我主动辞职，这也是我巴不得要做的事。

可是王婧的态度很恶劣，她和她的几个姐妹对我推推搡搡，脏话连篇。

我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如果对方也对我很好说话的话。所以当她开始骂骂咧咧的时候，我还是在忍着的，想让她发泄完怒气，然后赶紧解决完这件事就离开。但是她的变本加厉，让我在那么一瞬间失去了理智。

“啪！”我一巴掌扇在了王婧的脸上。惊的刚才那个说话说到一半的女生也失了声。王婧直接就傻掉了，直愣愣地盯着我看。

还是那个话说到一半的女生突然间提高了分贝，“你完蛋了！你知道婧姐和冷姐什么关系吗！冷姐一会就到了！”

我不知道我当时的表情是怎样的。不过据冷茜茜后来回忆说，那样的表情我还是第一次在你脸上见到，冷漠，不屑，嘲讽。

是，冷茜茜一直在边上看着我们。

那个女生喊完那句话，冷茜茜才若无其事的拐过楼脚。“冷姐！”王婧看见冷茜茜就像是看见了救星，跑着过去搀住冷茜茜，用手指着我激动的说，“就是她！”

我脸上的嘲讽似乎又多了一些，是时候验证农夫和蛇的故事了。

八

冷茜茜的眼睛里还是冷漠，没有一丝丝的兴味。王婧有些忐忑了，冷姐一般要是想打架，都会对对方产生点兴趣的，可是今天看来...

“你就是沐西年？”冷茜茜开口了。声线沙哑，应该是抽多了烟的结果。

“是啊，我是沐西年。”

“王婧让你把班长的位置让给她你怎么看？”

“之前是求之不得，现在嘛，不想让了。”

”哦？你就不怕我揍你？”冷茜茜终于表现出来一丝丝的感兴趣了。在王婧几个的眼中似乎是我即将挨揍的号角。

“你会揍我吗？”那天解锁了很多新表情，整张脸似乎比之前更鲜活了。我挑眉。

“王婧不会罢休的，你打算怎么处理？”

“她敢来找茬，就打她到不敢找好了。”淡漠的语气仿佛是在议论今天的天气怎么样。

九

“你这个人，还真有趣。为什么之前我没有发现你的真面目呢？沐西年？哈哈哈哈哈。”冷茜茜笑得很大声。

王婧她们在一旁更慌了，难道说沐西年和冷茜茜的关系比自己还要好？？“冷姐...”王婧试探地叫了一声。

“王婧，沐西年说不想还给你呢，班长的位置什么的。”冷茜茜回头看她。

王婧嚅嗫着不知道该说什么。

冷茜茜此时又回头看我，“面具别戴太久，戴久了就摘不下来了，你是个很有趣的人，我不希望你折在面具上。”说着她掏出了一根烟，熟练地点燃。

她修长的手指夹着香烟，烟雾缭绕起来，模糊了她瘦削白皙的侧脸。冷茜茜很瘦，个子很高挑，一双很有古典美的丹凤眼，头发还是黑色，不过已经烫成了弯弯曲曲的卷发，头发不长，到肩膀的位置。

她是艺术生，学校对待艺术生只看惹不惹大祸，其余随意。

“有时间就来我的画室坐坐。”冷茜茜掐灭烟头，对我说，“记得要公平竞争啊王婧。”她临走的时候拍了拍王婧的肩膀，吓得她瑟缩了一下，还不得不连连点头称是。

十一

我很快就把班级管理的井井有条，以至于班主任认为自己有伯乐之才，其余班级干部均由他指定。

我多少给了他点暗示，他就把学委的位置给了王婧，自此以后王婧就消停了，再没找过我麻烦。

我第一次去冷茜茜的画室，是在一个午休。我们约好了一起吃午饭。那天中午当我到了画室的时候，里面没有人，我就自己先进去了。

画室不大，中央是一个高一点的圆形台子，周围一圈都是画板，上面还有着他们上午画的练习。

今天的主题是人像。他们画的都是同一个人，冷茜茜。

只有冷茜茜的画板上，画的是另一个不认识的女生。

我绕着他们的练习逐一看去。不同角度的冷茜茜，都是那么完美，那么好看。

十二

爸爸经常会带我去逛博物馆，看画展，但是妈妈却怎么也不同意我去学画画。

我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别的小孩子能够自由自主选择自己的爱好的时候，我就已经站在舞蹈室里面跟着老师下腰压腿了。

他们画的是油画。其中正对着冷茜茜正脸的那一副画的最好。颜色搭配，光影的结合，还有神情细节的捕捉，无一不在诉说着画画的人是有多么喜欢冷茜茜。

“这是我男朋友画的。”背后传来冷茜茜的声音。

果然。

“他画的真棒。”我站起来，回头冲着她微微点头。冷茜茜手里拿着两罐饮料，皱了皱眉，递给我一罐，“喂，笑一笑。”

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笑一笑。”她又说，“你知道吗，你平常的做派就跟道学先生一样。”

我愣了一下，然后嘴角抽出一个不怎么样的弧度。

冷茜茜翻了个白眼，“算了，你要走的路还长着呢！”说着拉过椅子坐下，开始吃中饭。

十三

吃饭的时候，冷茜茜说她觉得我应该知道即使上次我帮了她，她也从来没有去打听过我的名字，以及尝试回报的理由。

我点点头，“其实这一点我很感激。我想过的不过是平静的初中生活。”

冷茜茜眯起眼，有些好笑，“沐西年，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难道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点的不适吗？和我接触了，就意味着不再那么平静啊。所以既然你想要平静的生活，那么你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呢？”

筷子在米饭里戳出了洞，我不知道该如何说，对，我没办法不接受她的邀请，我也知道这大概会是平静生活的终结，可是我没办法。所以我说，“我没办法。”

冷茜茜放下手里的饭盒，等着我的解释。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的有力，直直的看着我，等着。

“我没办法。”我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不清楚，但我不能拒绝。”

这些似是而非的话根本没有解释到点子上。冷茜茜审视了我一会儿，又说道，“那以后每周的周三周五，都来和我一起吃中饭吧。”

“好。”这一次我是真的在高兴，所以眼角都在笑。冷茜茜忽然想起那天我和王婧，就聊起了那件事，聊起了我的新表情。

十四

就像冷茜茜说的那样，自从王婧那件事之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我的背后是冷茜茜，而且还是关系特别好的那种。

郝佳明几乎奉我为神明，尤其是在知道了我经常和冷茜茜一起吃饭之后。时不时会围在我身边，甚至班级里的男生都会找我，问我能不能和冷姐说说话，他们也想加入这一类的毫无营养的占据了我大多数休息时间的话题。

应对这些人，我慢慢摸索出了套路。全部仔细的听他们讲，然后模棱两可的抛出一个让他们满意又不会给自己带来任何影响的答案，然后皆大欢喜。

所以生活还算过得去。每个周三周五的中午是我最期盼的时候。因为这两个时间段是我枯燥无聊的初中生活里面另一个次元的开放时间，那里面有许许多多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但是却能让我放松快乐的东西。

冷茜茜偶尔也会只我们两个人吃饭，更多的时候是我们一群人一起，大家一边吃饭，一边说着话，合适的笑料和段子总能带动气氛。

对，我已经开始称以往的平静生活为枯燥无聊了。随着一起吃饭的次数变多，我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多，人也变得比较喜欢说话，甚至还在吃饭的时候给大家跳过一段芭蕾舞。

十五

他们有时候也会喝酒，抽烟。

这个时候我就会在一旁默默的看着。冷茜茜总会来调侃我，问我要不要喝一口，或者来一根烟。但是每当其他人想要塞给我这些东西的时候，她都会很严厉的骂他们，然后把东西拿开。

当一个人身处在这样一个集体，她的情绪总是会被其他人所带动。所以当我冲动的拿起一罐啤酒喝了一大口的时候，其他人开始起哄，说我真厉害，冷茜茜眼神莫名，给了我一巴掌。

我开始摇摇晃晃，脸颊火辣辣的疼，但因为很快醉过去，并没有感觉到多少。

再次醒过来是在医务室的床上，冷茜茜坐在床边，一根香烟在她的手里。

“沐西年你可真行啊。”她吐出烟圈，说了这样一句话，“如果你不能再克制住自己的话，那下一次就不要来了。”

我心里的那杆秤一直都在，什么东西在那个次元是可以触碰的，什么又是绝对不可以的。

我以为你会高兴。这句话没有说出声来，替代的反而是，“我想学画画。”

冷茜茜没想到我会说这么一句话，不过很快的，她说道，“不抽烟不喝酒，换你跟我学画画。”

“好。”

十六

其实那个时候我已经是初二下学期了。而冷茜茜即将毕业。毕业意味着她们的风云时代即将过去，进了高中还要从小弟做起。

这并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想说的重点是，我们快要分开了。

我想大概这一次分别之后，再一次见面的概率几乎为零。

我总想着可以一直在一起，不过既然不能，那么就给我留下一些，属于她的东西吧。

我们见面的时间从一个中午改成了每天中午。内容也从她单方面教我画画，被我执拗的改成了我也要教她芭蕾。

她眼中掩饰的很好的渴望放在我这里都是一览无余的。

天气越来越热，蝉声越来越大，分别的日子也越来越近。我们没有互相告别，只是在QQ上说了句一路顺风。自此之后就再也没见过对方了。

十七

新学期开学，我成为了初三的学生。我还是会经过画室，看着曾经我们在一起的地方，现在充满了战战兢兢的小豆丁们。

说他们战战兢兢，想来也是好笑。不知道谁传的八卦，说冷姐的下一任继承人是一班的沐西年。虽然她不经常露面替学校抗事儿，但是但凡校内有什么摩擦，找她准行。

我一边顾着学业，一边天天充当着和事佬的角色。不知道是冷茜茜的余威还在，还是说我已经可以独当一面，每一次的调节都没什么大问题，在和平中解决。

我突然觉得这样的生活索然无味，想要像冷茜茜一样喝罐啤酒，抽一根香烟。却每每都被那一巴掌拦下来。

我还是那个品学兼优的好好学生，我也是那个疯传的冷姐继承人沐姐。

我和冷茜茜没有再怎么联系过，彼此如果发状态，还是会点赞。自此应该不会再有交集了吧。有那么一天，看见她空间里的齐耳短发，穿着规规矩矩的校服，没有化妆的脸，我这么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