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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不是朱家村的人,自从二十年前嫁给朱家村的朱大志后,麦子就成了朱家村的女人。
麦子不姓麦,姓乔。麦子小时候很少能吃到正经八百的白面馍,她的祖母就给她起名麦子,她希望自己的孙女这辈子都能天天吃到用好面(小麦磨的面粉)做的白馍馍。麦子磨成的白面她们稀罕着嘞。大米、好面、肉浇头是她们对吃饭标准的最高向往。
麦子是个土生土长的乡下姑娘,长得算不上美女,个子不高,刚刚挨一米六的沿,皮肤也不太白,一对单眼皮眼睛笑起来像月牙儿。麦子的五官长得虽然不是很精致,打远看麦子还是个很耐看的女人。 麦子的身材瘦瘦的,像河边的柳树,婀娜多姿。
麦子高中毕业后,就开始下地劳动,帮爹娘种地、干家务。她姊妹多也只能这样。她本来是有远大理想的,譬如:当个老师,做个医生。只可惜高考过后她落了选。本来她想去复读,她娘说:“闺女家读再多的书也白搭,到头来不还是嫁人,还不如在家帮我们干农活。”读过书的麦子不甘心在家打牛腿,她在邻居大嫂的介绍下进了一家服装厂。
麦子遇到朱大志的时候,是在乡镇的一个饭店里。那年她们服装厂举行年会,朱大志去往她们厂里推销东西。朱大志有幸认识了麦子。
麦子嫁给朱大志后,生活不错,每天都有上锅炒的菜吃,大米、好面、肉浇头不断。麦子觉得还是奶奶有眼光,给她起了好名字,终于美梦成真。让麦子感到美中不足的是:自从和朱大志结婚后,她一直都是围着三尺锅台转,没有工作的机会,想起自己上学时的理想和抱负,麦子时常会感到烦闷。
嫁给朱大志,生了孩子,她就成了家庭主妇。 麦子虽然算不上美女,可是朱大志偏偏喜欢上了她。 麦子本来是个 有学问的人,朱大志看上她也是因为她读了很多书的缘故,别看只高中毕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他想,他要是娶了麦子,连家庭教师都不用请,辅导孩子也不用作难。朱大志就是报着这样的心态看上麦子的,人家麦子结婚前在服装厂可是个小官嘞。结了婚,因为生孩子她把工作给辞了,哺乳期的麦子整天为丢掉工作的事情烦心。她时常望着襁褓中的婴儿想:宝宝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麦子还想去工作,就像婚前一样。那时她刚刚毕业,邻居大嫂给她介绍去服装厂做工,因为读了几年书,她人又聪明,在厂里做了一年多领导就把她从工位上调到了办公室。后来随着结婚生子,这一切都离她远去。
麦子三十二岁的时候,大宝八岁,二宝四岁,她再也不想围着锅台转了,麦子想重新走出去。送大宝上学的时候麦子正好看到有家学校招聘学前班老师,麦子看到广告慌忙记下电话号码,下午她就热血沸腾地去应聘。
校长看到前来应聘的麦子说:“你有教学经验吗?”
麦子说:“没有,但我可以试试。”校长望着满怀信心的麦子说:“那你先给小朋友讲一个故事吧,我们要当场考查你的教学能力。”于是麦子走到几十个小朋友面前讲了一个故事,又给小朋友们唱了一首歌,虽然麦子的普通话不是很标准,但那个《狼来啦》的故事麦子还是讲得绘声绘色,最后麦子又给小朋友唱了一首歌,歌名是《采蘑菇的小姑娘》。麦子唱歌很拿手,毕竟上学时,那首歌她曾登台演唱过,就连最后的那句塞啦啦里塞啦啦塞,塞啦啦里塞啦啦塞,就像电视上的专业演唱者一样,最后她又像模像样地啦塞了一句,带着激情猛然的停顿,停顿的瞬间还有那颗因紧张而又有点怦怦乱跳的心。她望了望在下面旁听的校长,不知道能不能过关?
麦子演讲完,女校长放下手中的笔,起劲地给麦子鼓掌,小朋友也给麦子鼓掌。麦子在讲台上看着小朋友的眼睛和稚嫩的脸蛋,她忽然间觉得:她就是为教学而生,她觉得她早就应该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哪怕不给她工资,她都想去教书育人。高考时,她的第一志愿报的就是省里的师范大学,怎奈那时升学率低,她落选也不稀奇。
虽然麦子没有在讲台上给学生上过一天课,但她凭自己的感觉和口才在校长面前展示了一翻。她是真心想去教学,她不想和村里那些整天在地里风吹雨淋的女人一样,整天在门口青哒哒,黄哒哒,说东家道西家,麦子和她们不是一路人。
麦子小时候就是一个有心性的女孩子,九岁的时候她就曾登台在几百人的学校大会上发表演讲,她的发言赢得全校师生的喝彩。雷鸣般的掌声让麦子在学校里风光了好长时间。学校里的老师很喜欢这个能说能讲的女孩子,班里的纪律委员都是麦子来当,早读的时候麦子是班里的领读。同学们都是自觉地跟麦子读书,麦子读一句,他们学一句,在全班学生跟着她读的时候麦子觉得自己是喊号子的领唱,是长在山岗上的白杨,她就那么亭亭玉立地矗立在那里,矗立在自己天空的云彩里。那时候她就觉得她长大后她一定要当老师。
麦子应聘上了。校长给麦子打电话说给她安排好了课,让她教学前班的语文。正当她为上课做准备时。朱大志发话了:“你去教学,孩子怎么办?难道你教人家的孩子让自己的孩子在家成为孤儿吗?”
“我带孩子去上课,孩子也该上小学一年级了,难道你想让我在家种一辈子地吗?”
朱大志和麦子的交谈充满火药味。
“你要去教学,我这业务就不干了,我在家看孩子,看是你教学挣得多?还是我做业务赚钱多?”
朱大志甩下一句话夺门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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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子气得眼里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转,最终还是掉了下来。眼泪一滴一滴地滴在她那件白底绿道道的衬衫上,衬衫是朱大志出差时给她在大商场买的。她从心眼里喜欢朱大志的那份细心,媳妇穿多大码的衣服,他都时刻记着。此时她真想把朱大志给买她的衬衫脱下来,最好用镰刀给饺碎,她不想穿他给她买的衣服,她觉得朱大志太不讲理,给他做媳妇,连工作都不能有,麦子委屈得哽咽起来。结过婚的女人不单单要儿女情长的爱,她还想有份自己要做的事业。
冷战让麦子黯然神伤,麦子流着泪盘圈着,有时又觉得朱大志说的话不无道理。她去教学,一个月工资也就一百五十块钱,朱大志做业务一个月挣她好几倍。她若去教学真恐怕苦了两个孩子。
不让去教学,那她就只能去种地。
开春的时候,镇政府就组织全村人种大棚,把村里的土地重新规划。麦子家没有种大棚。男人跑业务,她一个女人种大棚不可能,麦子又不想落在别人后面。她想别人种大棚可能年收入好几万,她麦子什么收入也没有。麦子就想去教学,虽然工资不多,也比闲着强。没想到朱大志是这样反对她上班。
麦子一个人走到地里,顶着个大日头给玉米喷农药。她想:她绝不能落在别人后面。
太阳火辣辣地照着麦子,麦子的脸又热又红,像刚出锅的紫猪肝子。麦子最怕太阳晒,虽然她戴着太阳帽,强烈的紫外线还是穿过帽子烤着她的皮肤。麦子身上背着喷雾器,喷雾器里的水凉凉的贴着她的后背,她不再感到炎热。玉米生了青虫,又好像得了菌病,好多玉米叶子上面斑斑点点,卖农药的说是黄斑病菌,麦子又在药桶里加了杀菌的药。
喷雾器有点漏水,右下角有一部分已经浸透了她的衣服,虽然她在衣服上加了一块塑料布,也没有挡住药水漏在她身上。麦子左手加压,右手挥舞喷杆喷雾,喷雾器滋滋滋地喷在玉米叶子上,顺着喇叭口到达玉米芯子里。她一下一下地给玉米喷药,玉米长得已经腰深,高一点的已经到了麦子的胸部,麦子已经打了两桶半药水,还有三分之一的玉米没有打完。麦子累坏了,肩膀的肉好像被喷雾器细细的背带勒到了肉里面,她感到又酸又痛,玉米地里被太阳蒸发的热浪一股一股地冲过来,她嘴里又热又渴,两腿无力,胃里不舒服有点想呕吐,她感觉有点像中毒的样子。
麦子慌忙跑到机井边,用水桶从井里打上来一桶水,洗了洗,觉得好点。她说什么也要把这些农药打完,不然下午还要再来地里一趟,玉米地离家有几里地,来一趟也不容易。 麦子犟着劲儿,终于给玉米喷洒完了农药。回到家时,已经下午一点多,麦子瞅瞅写字台上的电话,座机电话上已经显示三个未接,那是朱大志打给她的。麦子懒得理他。麦子躺在堂屋的藤椅上,像散了架子一样,她歇了一会儿,当她想迷糊睡着时,电话叮铃铃地又响了起来。
麦子走到电话旁,抓起话柄:“喂……”
“你干啥去了,一上午打几个电话也没人接?”
“玩去啦,不让教学,还不让去地里打农药吗?” 麦子没好气地怼他。
“谁让你去打药啦?给你说,我回去打!我打……”朱大志暴跳如雷。
“切,等你打!等你打玉米让青虫给轰完了。”麦子气呼呼。
电话等那头还没等朱大志的话说完,麦子就啪地撂下话柄。麦子撂电话的时候听到朱大志在那头骂:“浑蛋女人。”
晚上,校长打电话说让她天明八点去上课,麦子说,自己不小心把脚崴了。她撒了个谎算圆了过去。在她撒谎的时候,她的脸是红的,心是虚的,隔着电话她都能感觉到校长看到了她因撒谎而红了的脸。
她觉得她是那么卑微,她觉得她对不起女校长对她的信任。也许她不配当老师,她只能做做当老师的梦。
3
麦子终于熬到二宝上学前班了。每天麦子就像上班一样带着大宝和二宝往返在上学的路上。冬去春来,过了一年又一年,两个孩子不知不觉读到了小学毕业,孩子花钱的地方多了,麦子总想找份工作,给朱大志减轻些负担。可是朱大志太大男子主义,说什么也不让麦子出去工作。 麦子看到为这个家操劳得早生华发的老公,心里很不忍,麦子想:她不能再这样下去,她应该去找份工作,减轻老公的负担。孩子大了,负担也大了。麦子想办一所幼儿园,她想圆自己那个没有圆的梦。她也想像女校长那样,别人能干的事情,她为什么不能干?
麦子开始往教育局跑,去镇政府找人,为办成幼儿园,麦子走了很多路,说了很多话,也求了很多人。她没想到办一个小小幼儿园会这么麻烦。朱大志说:“你办幼儿园不仅麻烦,责任还大嘞!人家的孩子在你幼儿园里要是磕了碰了,你就等着赔钱吧!”
“呸呸呸!你能不能盼我点好!”打起嘴仗朱大志和麦子简直是一对冤家。
麦子的幼儿园在麦子辛辛苦苦地奔跑中终于注册成功。
麦子在镇上找了一个带院子的房子,简单地收拾了一下,买了桌椅、板凳和小朋友的玩具,刚创业,麦子连一部滑梯也买不起,她让两个瓦工给修了一个水泥滑梯,挺简单,只要能让小朋友玩就可以。教室里麦子尽量布置得精致些,图片、剪纸、小玩具麦子都整理得井井有条。麦子又特地聘请了两个幼儿教师。
幼儿园刚开始,麦子想:可能没有多少孩子来报名,因为一个乡镇有好几家幼儿园,竞争厉害着呢!
村里的大棚早已垛了起来。农民们开始在大棚里种上蔬菜。大棚已经有了初步规模,远远望去像一座座城堡散落在村庄南边的土地上。大棚顶部宽厚的土墙上时常站着收放草苫子的男人和女人。麦子觉得她比她们幸运,最起码她不用出大力流大汗钻进那闷人的大棚里。
麦子看到种大棚的村民,心里想:人家种菜挣钱,她就用知识挣钱。麦子拿着打印好的招生广告骑着她的自行车像只小鸟飞在邻村的村庄里,她把广告贴在人家的墙壁上,贴在村里十字路口的电线杆子上,广告上写着她推敲了很久的广告词,温馨又温暖。麦子把广告贴好,回头又看了看, 到了新学期开学的时候,麦子已经招生一百多名,规模还可以。
朱大志以为麦子成不了气候。对麦子的幼儿园也不大上心,最后看到麦子招收了一百多名小朋友时,朱大志也给麦子投了基础设施:他给麦子进了六架风琴。幼儿园里风琴响起,小朋友稚嫩的声音随着音乐的伴奏,唱出欢快的儿歌。
山花家的儿子,五凤家的闺女,秀竹家的外甥女都送了过来,这些女人整天忙大棚,没人照看她们的孩子,麦子办个幼儿园这下可帮了她们的大忙了,至于学费,山花和五凤说,等大棚里的蔬菜下来卖了钱,她们会一分不差地给麦子送来。秀竹说,等她姐打工回来了,一定会把学费给麦子,要不她家棚里的嫩黄瓜摘下来让麦子尝尝鲜。麦子看着眼前这些叽叽喳喳的女人,只是笑眯眯地和她们打招呼:“不急不急,啥时候有,啥时候给,没有钱也能来上学。谁让我喜欢教学?喜欢孩子嘞?”说罢几个女人都嘎嘎嘎地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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