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千晨再一次见到张泽安是在二零一七年的冬月,苏歌市冬湖区公安局。
张泽安经营的“而你遇见我”火锅餐厅出了事。三位顾客在用餐时出现食物中毒,突然腹泻呕吐不止,紧急送往医院后有三人抢救无效当场死亡,四人现仍在抢救之中。事情影响重大,火锅店责令停业,张泽安也被强制拘留关进了看守所。想着可能有牢狱之灾,他便请了当地颇有名气的陆远律师当辩护人。
只是张泽安没有想到赵千晨会是陆远的律师助理,赵千晨也没有想到这一次的委托人会是他。
都说旧情人见面分外眼红,这两人此刻面对面坐着却是什么水花也没碰出来,从头到尾只说了那么一句话。
“赵律师,你好。”
“你放心,你的事情我和师父一定会尽力的。”
从看守所出来后,陆远将从收集到的全部资料复印一份扔给了赵千晨,要她三天内整理完并写出一份案件分析。她知道陆远这是准备将案子完完全全的丢给她,便也没多抱怨什么径直抱着资料上了车,去律所研究起来。
资料上的字密密麻麻,什么“食材采购人员刘小非早上于六点十分到农产品采购蔬菜”,“顾客于下午五点来店吃饭,点了蟹黄,培根。土豆,蘑菇……”,真的是枯燥极了,看的赵千晨脑子生疼。
赵千晨便闭上眼,脑海里还原起事发现场的情况。
她看见一群人热热闹闹进餐厅在靠窗位置坐下,叫过服务员点了许多菜,其中包括涉事毒蘑菇。汤底煮开以后,几人边吃边聊,突然间有人捂住肚子蹲下去,面部表情狰狞极为痛苦。这时候有人开始叫火锅店负责人,有人拨打110。
张泽安急急从办公室里跑出来询问情况,刚到大厅中央就被人揍了一拳,一众顾客围着他伸出手指责他。他也没有还手,擦了流血的嘴角,叫来阿满维持秩序。自己则跟着救护车一起上去了医院。
从火锅餐厅出来的时候,赵千晨看到他身后的广告牌:“欢迎来到‘而我遇见你’火锅餐厅”。
脑子突然像是被什么猛烈撞击了一下,震得头痛欲裂,目眩耳鸣。她睁开眼,揉了揉发痛的太阳穴,再看到纸上写的“委托人:赵泽安”六个字时,心里有了汹涌而来的难过。像是气球从笑着的孩子手里溜走,像是烈日将她手里的冰淇淋融化成水流到地面,像是潮水冲向海滩带走了她心爱的贝壳。
她放在心底不曾忘记的人,她梦中无数次重回的火锅店。经年相逢,已物是人非。
赵千晨这会儿在想啊,如果她当初留在餐厅陪着张泽安的话,是不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只可惜,如果没有如果。
1
“而我遇见你”开在距离赵千晨母校两公里远的华富街上,隔着马路遥看冬湖,虽然面积不大,布置却很赏心悦目。
天花板上缀着青翠欲滴的藤蔓,墙壁用纯暗金色覆住,两侧挂上复古的罩灯。明黄的光从藤蔓的叶子中细细洒下来,映着锅底红红的汤,像滚烫的心里一抹浅浅的温柔。
赵千晨第一次见到张泽安就是这里。
那时候张泽安火锅店刚开业,为了招揽顾客,于是做活动前三天免费试吃。
赵千晨向来是个爱吃火锅的主,有这么好的事情她自然是去了。作为一名资深吃货,她不仅吃,还拉着店长张泽安讨论起火锅汤底的味道,食材选用,调料问题,给他普及怎样抓住学生的胃。张泽安刚开业不熟悉这边学生的偏好,便也谦虚着听她讲了些。
赵千晨出的点子确实好,开业以来火锅店的生意出奇的红火。张泽安赚了钱心里高兴,便叫了赵千晨一起涮火锅,饭间还邀她做了火锅美食顾问,以后个人来店可以免费涮火锅。
赵千晨只是动动嘴皮就能免费吃喝,自然也觉得不亏,于是之后的几个月里有事没事就来店里打着找张泽安商讨火锅配方的幌子,心安理得的蹭着饭。
赵千晨清楚的记得二零一四年的平安夜,那晚冬湖区大片大片的停了电,空中也飘了些零碎的雨。
因着宿舍人都有了约,赵千晨一个人闲得无聊就又去了张泽安的小店。刚好遇上停电无法营业,张泽安就提前放了店里的员工回去,她去的时候只看到他一个人坐在那儿,拿着计算器,拿笔在纸上唰唰的写着,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又舒散开,活脱脱一副生意人的气派。
赵千晨在他对面坐下,撑着脑袋隔着望着他认真的模样出了神。等回过神来时,张泽安刚好也瞧着她,烛光映在他的眸子里,摇曳着,一点点升起,又一点点灭掉。
赵千晨被他看的不好意思,于是扭头去看外面下的淅淅沥沥的雨。不知怎的,脑海里突然忽的浮起一句诗“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她居然有点儿心疼起李商隐的爱情。
正当她沉浸在别人的爱情里时,自己的肚子却咕咕的叫了。
张泽安望见她脸上的尴尬笑了,问到:“你饿了?”
“嗯。”她点点头,不敢抬头看他。
“那我去给你下面。”张泽安起身就往厨房走去。
赵千晨也起身,站在厨房窗口前静静地瞧着里面的人。微弱的光打在他身上,在黑夜中一点点雕刻出他的轮廓。长长的睫毛,高高的鼻梁,上翘噙着笑容的嘴角,微微凸起的喉结。每一处,此刻都修饰的恰到好处。书上说,会做饭的男人最帅,果然是没错的。
燃气灶的火冉冉升起,浓郁的牛肉香味从滚烫的汤里源源不断的冒出来,溢满了整个厨房。
张泽安端了面出来,放在赵千晨面前,又给她拿了筷子,讲到:“我第一次给女孩子下面,你尝尝味道如何?”
赵千晨接过筷子,认真的吃了一口,继而抬起头来欣喜道:“很好吃,比火锅好吃。”
“好吃便好,你多吃一点。”张泽安望着她清浅的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过一会儿,她又听见他说:“外面雨停了,阿满他们在冬湖放许愿灯。你一会儿吃完了,我们也一起去瞧瞧。”
“好啊。”她点点头。
张泽安把围巾取下套在赵千晨的脖子上,又拿了手套给她,将她捂得严严实实才带了出去。
到冬湖时,刚好许愿灯相继升起。火红的,明黄的,炽烈的,温暖的光在漆黑的夜里闪烁着,在湖面上种下万千星辰,霎时如行云端,手可摘星。
赵千晨痴痴的望着头顶的美景,下意识的摇起张泽安的手臂,指着漫天流光,开心喊道:“张泽安,你快看,好美啊。”
说罢,她还就着这景吟了辛弃疾的诗:“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张泽安顺着她的诗接了下来,待赵千晨扭过头来看他的时候,认真的问道:“你想要放许愿灯吗?”
“你有灯吗?”赵千晨回过头,眉眼一弯,楚楚动人。
“有。”
张泽安在许愿灯上写下了自己和她的名字。她也夺过笔再另一侧写了自己的愿望,用手捂着不给他看。张泽安笑她小气,却也只温柔的揉了揉她的头发。
许愿灯里的热气慢慢聚集,明光的灯在灯笼里闪烁着,照着两人的愿望缓缓的升上天空。
赵千晨合着双手闭眼默默的许着自己的愿望。突然间她感觉到脸颊一处温柔,像是猫咪用额头抵着鼻翼的感觉。她没有敢睁眼,那感觉也没有离开。
就这样持续了十几秒,双方都没有动。
不知过了多久,赵千晨突然听见张泽安说:“千晨,做咱火锅店的老板娘吧。以后不仅火锅可以免费吃,还有营业额分红,还有男朋友,怎么着你都划算。”
“什么?”赵千晨睁眼。
“做我女朋友吧,以后钱归你花,店归你管,我归你爱。”
赵千晨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望着他笑了,继而她轻轻的踮起脚尖,在他嘴角落下了深深一吻。
那是种怎样的感觉,赵千晨想,可能比西瓜更甜的一点,比薄荷更清新一点,比牛奶更纯一点,就像吃苹果时渗出的甜丝丝的汁液。
那时候真好啊,喜欢的人刚好喜欢自己,喜欢的店也归自己。
2
火锅店在一五年的三月扩大店面。
张泽安在市区的繁华地段租下了一百多平米的两层餐厅,将主店迁到了那里。富华街上的店因着是他们相遇的地方便转让给她继续开着,留了阿满下来帮她处理日常。
从老板娘摇身一变成了老板,赵千晨的生活也不似从前那般闲散。本来在学业上就有着很多追求的她,现在顾着店里压力瞬间大了许多。几个月下来,原本还有些婴儿肥的她清瘦了许多,也渐渐从一个吃吃喝喝的丫头变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女强人。
那会儿阿满心疼她,老是劝她多休息,不要把自己弄得那么累。
阿满说:“千晨啊,老板把我留在这儿就是不想你为了店操心。你现在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他回来要是看到了不知道多心疼呢。”
千晨抬头朝他笑笑:“没事的。”
于是阿满又劝她:“你想想你和张泽安多久没见面了。他在那边忙的白昼不分,你在这边废寝忘食,还像是在谈恋爱吗?我真的觉得你现在没必要这么拼,就火锅店现在的收入养你绝对没问题,你还是多留点时间去陪陪他好。”
听阿满那样说,她也确实想起来自己有小半个月没去见张泽安了,内心一阵愧疚。瞬时停了笔,朝他点点头:“我知道了。”
张泽安现在的店距离学校还很远,于是她就打了车过去。
进门时刚巧碰上餐厅里有人闹事,张泽安出去买水还没回来,她便直接上去跟那群人讲起理。闹事的人也愣了,明明是个小丫头,嘴皮子却厉害的很,刚开口便弄的他哑口无言,自知理亏乖乖的去前台买了单。
张泽安当时正隔着落地窗瞧她,见她回头便笑了,走进来带着她去了办公室,揉着她的头发宠溺说着:“小丫头,你越发厉害了哈。”
她还未接话,又听见抱起她的张泽安说:“我听阿满说你最近很辛苦,常常半夜一年点才睡。今天见着你,果然是瘦的让人心疼。”
“不辛苦,最近刚好在减肥。”赵千晨环着他的脖子,弯着眼睛轻轻的摇了摇头。
“千晨,火锅店交给阿满来管吧,你没事过去数数钱就好了,我舍不得你受苦。”张泽安把她抱的紧了一点,抵着她的额头呢喃道。
赵千晨心底一软,把火锅店交了出去。
其实也并不全因为张泽安的那番话,那时她的学习压力也很大。赵千晨从小就有做律师的愿望,所以她大学报的是法学专业,并且为着这目标孜孜不倦的奋斗。
在火锅店忙着的日子里,她临近毕业也正准备着律师资格考试,因为要掌握的知识太多,常常失眠得整夜整夜睡不着。于是她就想着放手也好,至少火锅店也还在她名下,而她能全心全意的追逐自己的梦想。
没了火锅店的羁绊,赵千晨每个周末会去张泽安的餐厅呆上两天。她在他的房间里看书,他就坐在她旁边处理餐厅事情,两个人都在为自己想要的东西而努力着。偶尔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两个人看累了的时候,就躺在沙发上聊天,聊未来的生活。
张泽安说,有心爱之人,有温暖的家,儿女成双,父母安康,便是莫大的幸福。
而她,希望能够成为有名的律师,在法庭之上为百姓维权,为冤者说理。
刚好那会儿赵千晨过了司法考试,准备出去实习。张泽安就半开玩笑似的问她,以后当了律师是不是就不要他了。
她将他打了一顿,不许他瞎想。却不知后来,自己真的是不要他了。
赵千晨刚进律所实习时,许多工作流程都还不熟悉,常常忙到很晚。律所接的活儿也多,范围也广,她跟着老律师们天天出去跑案子,三天两头都在外面,回来以后也是先回律所整理资料,两个人见面的次数越来越少。
他们两个最后一次见面时,是在二零一六年的元旦。
当时她正为一起交通事故案忙的焦头烂额,张泽安却打了电话过来,要她去总店为新开了几家分店庆功。
她立马就火了,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通,到最后累了,开口说了一句:“张泽安,我累了,我们分手吧。每一次不管发生了什么都是我去找你,你只知道你开餐厅很忙没有时间陪我,却从来没有想过我为了你放弃过多少东西。”
那天后来,她记得张泽安给她打了许多电话,她一个也没有接。她没有去参加他们的聚会,一个人在律所整理着卷宗,直到晚上十一点时,才从空无一人的写字楼上下来。
那天的雪下的很大,张泽安就在雪地里等了她四个小时,见到她的那一瞬间立马跑过来抱住了她 。向来坚强的人趴在她的肩膀上哭的像个孩子,她听见他不停的道歉,听见他说以后他不会再让她一个人这么辛苦。
赵千晨望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心底本就有的那些不舍一下子全跑出来。两个人就在那昏黄的路灯下,在纷飞的大雪中,抱头痛哭。
那天晚上她在张泽安的家里留了下来。两人并肩躺在床上聊了许多,聊他们小时候的趣事,聊餐厅的布置,聊她遇见的各种各样的奇葩案件,聊结婚时穿什么样的喜服,聊他们以后孩子的名字。
聊到她快睡着的时候,听见张泽安嘟囔了一句:“千晨,要不你别做律师了吧,律师有什么好,那么忙。你回餐厅,我养你。”
她一下子从做梦的边缘清醒起来,扭头看着枕边人。他已经睡的沉了,在说完那句话后翻了个身,将搭在她身上的手拿开了。她突然想起当初他跟她说“把火锅店交给阿满来管吧,你没事过去数数钱就好了”的样子,与现在如出一辙。
他终究还是没有考虑她的感受,曾经要她放弃火锅店,如今又要她放弃做律师。
那一刻,她的心突然死了。
赵千晨起身拟了一份转让合同书,签上自己的名字,夹着一封信放在床头。自己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水澡,换了身衣服拿着包悄悄的离开了。
她拉黑了张泽安的所有联系方式,换了自己的住处,也再没有去过“而你遇见我”。
3
恰好处理完那起交通案以后,她的实习期结束。因为表现良好被老师推荐给律师陆远,在他手下做了律师助理。
本来赵千晨做完一年就可以拿着律师证自己出来单干的,但陆远身上的许多东西她都还没有学到,于是她又跟了他一年。一直到现在,她跟着他接下张泽安的案子。
张泽安的这起案子说复杂也不复杂,导致顾客食物中毒死亡的根源在于公安机关现场从锅底捞起的“毒蘑菇”。可是这毒蘑菇到底是怎么来的,谁也不知道。
赵千晨找到问题所在后,立马联系了陆远对张泽安进行再一次会见。
这一次是赵千晨问,张泽安答。
就在她起身准备离开的时候,张泽安突然叫住了她,两人相望了许久,他开口:“赵千晨,对不起。”
一旁的陆远有些惊讶的看了赵千晨一眼,倒是她自己没有多少情绪在脸上,只淡淡的回了一句:“我们一定会保住餐厅的。”
陆远是个八卦的师父,从看守所出来后就缠着赵千晨讲了两人的故事。想着二人在这种情况下再度相逢也算是孽缘未了,于是决定实质性的参与到这场案件中来,努努力帮着张泽安打赢这一局。
当天下午,陆远就帮张泽安办理了取保候审手续。
因为还在侦查阶段,辩护律师无法查阅案卷资料,陆远就托人联系了自己在公安局刑侦部门上班朋友,偷偷的把案发现场照片复印过来进行研究。赵千晨也跟着他一起拿着照片一处处寻找细节,看有无有利于餐厅的证据。
当陆远拿起一张拍摄着从锅底捞出的食物照片,看着上面的蘑菇时,眉头立马舒展开,突然想到了什么,扭头问赵千晨:“当时一起用餐的多少人,受害人要了多少串香菇,每一串香菇大概有多少,香菇何时下的火锅?”
她知道师父应该发现了什么,于是立刻翻开资料,回答道:“一共是八个人吃,一共点了三串,每串四个,香菇在汤底烧开后便下了锅。”
“根据当事人食用情况,现场应该还留有多少蘑菇?”
“案发现场,除三名死者外,其他一起用餐人员称共食用了六个,锅底最少还剩六个。”赵千晨说这话的时候,瞟了一眼照片里静静躺着的六个完整的蘑菇,眼里原本期翼的光又落了下去。师父想通过数字找出瑕疵,只是刚好不凑巧,六加六一十二,谁也不知道那三名死者是吃了蘑菇还是只喝了汤。
两人又陷入久违的沉默中去。
思忖半晌,赵千晨突然被“用餐八人,两死五伤”八个字吸引,她突然明白过来什么,抬头朝陆远喊道:“师父,一起用餐的八个人,两死无伤,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没有出事?”
“蘑菇在汤底刚煮开时就下了锅,毒素一定会在汤里蔓延开。这种小蘑菇毒性极强,吃了火锅里的东西肯定多多少少都会有中毒反应,为什么就他没有。师父,你说,这毒蘑菇会不会不是店餐厅当时端上去的那盘?”赵千晨继续分析道,目光灼灼,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兴奋。
“你是说,有可能是他偷偷换了蘑菇,想要致他们于死地?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你又有什么来证据?”陆远反问她。
“我——”赵千晨一时也哑口无言。
陆远又接着说:“我们资料里显示当天吃的是鸳鸯锅,蘑菇全部下在红汤里,餐厅视频显示那个人只吃了清汤。她也跟侦查人员解释过当天吃清汤的原因,老胃病,吃不得辣,并出具了医院的病例证明。”
赵千晨听了他的话,瞬间又丧了气。
陆远看着自己徒弟垂头丧气地模样,拍了拍她的头,又开口教育道:“千晨,其实很多时候我们没有走错,只是被外界事物干扰而停止了脚步。你若是随心走,定然也能得到你想要的结果。”
“师父——”赵千晨喊了他一声,一脸委屈的看着他。
陆远微笑着看着自己的徒弟,又继续说:“你会在这个人没有中毒的问题上思考这么久,这说明这个点多多少少是有疑问的。只要想了,咱就去查一查,说不准就真的找到如你所想呢?”
赵千晨被陆远这么一鼓励,眼里的光彩瞬间又聚拢回来。她一下子从座位上跳起来,站起来朝陆远深深的鞠了一躬:“谢谢师父。”
赵千晨调查起了未中毒人信息。那人叫周悦,外来务工人员,居住在苏歌市留阳区梧桐路的122号巷子里,那几个一同吃饭的人是他的工友,都住在一间房里。
查到周悦的大致信息后,他立马将这个好消息打电话告诉了张泽安。
加张泽安的电话是接了张泽安的案子以后,为了方便两人联系,随时了解案件情况,通知调查进展。
此时张泽安的餐厅被责令停业,所以只能呆在家里看看电视,时刻等着陆远和赵千晨的消息。这会儿听到赵千晨说案件有了突破口,内心里长时间积累的那些阴郁突然消了七七八八,许久再也没有笑过的他嘴角扬起了弧度。
“这段时间你们辛苦了。我刚才和陆律师通过电话,今晚等你们忙完了,我去接你们吃饭吧。”他在这边静静的说道。很久他听见那边说了一个好字,心底悬着的那颗心才放下来。
“西岳酒楼三楼B11,点了你爱吃的龙虾。”
赵千晨在这边也是突然心跳加速,对于今晚的这场饭局,她有点小小的期待,又有些害怕。他们许久未在一起吃过饭了,不知道他会不会还像以前一样给她剥虾壳,或者他会不会顺势再聊起过往。
她该穿什么样的衣服,是随意一些,还是精心打扮,太过刻意会不会显得她对旧情念念不忘。
赵千晨想了一个下午。最后却是只扎了个丸子头,连衣服也没换,家也没回就随着陆远风尘仆仆的去了酒楼。
张泽安早已在那里坐下,见他们来了便起身拉开椅子请入座位。
赵千晨坐在张泽安对面,陆远坐在她旁边。她盯着张泽安看了两眼,想说些什么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就又低下头去默默的看着脚底被灯光照得锃亮的瓷砖。
张泽安也不说话,陆远身为中年油腻男坐在两个人身边很是尴尬。明明自己是被请来吃饭的,这会儿却是十足的电灯泡。他摸了摸鼻子,一边露出笑容举起酒杯跟张泽安讲客套话,一边戳赵千晨要她别怂,抬起头来说句话。
都说”酒壮怂人胆“,赵千晨这钻桌底也钻的够久了。最后心一横,想着反正自己什么样子张泽安没见过,便也捞起酒瓶跟他们一起喝了起来。
她本就不胜酒力,这会儿三四瓶酒喝下去已经神志不清了,完全不顾陆远和张泽安的阻拦,到处找酒朝着闹着要喝。陆远碍着师徒的身份也不敢对她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于是讪着笑把劝酒的事情交给了张泽安的身上,自己就坐在一旁当吃瓜群众看热闹。
张泽安没办法就哄着她坐下,把兑了水的酒递给她,一边揽着她的肩防止她摔倒,一边又准备着餐巾纸拿在他手上防止她呕吐。
赵千晨就那么不要命的喝着,喝到最后说要回“而你遇见我”火锅店,说要去找张泽安去放许愿灯,说要张泽安给她下面吃。说着说着,她就倒在张泽安的怀里哭了,开始骂他王八蛋,骂他不在乎她的感受,骂他她走了他也不去找她,骂他没把餐厅照顾好要自己给他收拾烂摊子。
到最后,她的哭声渐渐小了,抱着张泽安轻轻的哭着说了一句:“张泽安,下雨了,,你来接我回家好不好?”
张泽安看见怀里哭的一塌糊涂的人,如万蚁噬心,眼泪也在眼眶里打了半天转。温柔的擦了她眼角的泪,他在他的眉心落下一吻“好,我带你回家。”
陆远识相的开着他的车溜回了律所,临走之前跟张泽安认真的叮嘱了几句。他见着这姑娘这两年在外面的雷厉风行,却第一次见她如此脆弱不堪。解铃还须系铃人,既然是当事人惹的祸,那也只有他们自己来解决,,有缘也好,无缘也罢,不再后悔就好。
赵千晨是在张泽安床上醒来的。此时,他正在厨房下面,见她醒了便拿了双拖鞋过来放在床前。
赵千晨看着拖鞋上的小熊图案,一阵惊讶的问道:“你还留着我以前穿的鞋子。”
“你的东西一直都在。衣柜里还有你的衣服,你要是换的话,吃完饭可以去拿。”张泽安朝她微微一笑,“先去洗脸刷牙吧,东西我都准备在洗手间。”
“哦。”赵千晨进洗手间开始飞快地洗漱。他的镜子上还贴着蝴蝶贴纸,她买的同款情侣刷牙杯也端端正正的放在洗手台上,一切都好像还是他们在谈恋爱的模样。
赵千晨从洗手间出来的时,张泽安已经端了面在餐厅坐下,见她出来忙招呼她过去。
她想着自己刚好也饿了,便没再推辞,直接坐下开吃。
看着赵千晨狼吞虎咽的样子,张泽安轻轻的笑了,他开口问她:“好吃吗?”
“比以前要好。”赵千晨抬起头来,撤了张纸,擦擦嘴角,回答他。
两人就那样静默的坐了一会儿。
赵千晨看了眼时间,起身说道,“我去换身衣服去律所,案子有新进展再联系你。”
就在她起身的那一刻,张泽安突然拉住了她:“千晨,你回来住吧。”
“以后再说吧。”她愣了一下,随即便去了卫生间,放开了水龙头,洗了把脸。就在刚才那一瞬,她突然想起停电的那个平安夜,那晚他为她做了一碗面,在她脸上落下轻轻一吻。她承认自己确实想他了,只是她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赵千晨回到所里时,同事还很惊讶。听了他们的话后,她才知道陆远给她放了一天的假,自己一大早去梧桐路调查周悦的人脉关系和生活习惯了。
想是昨晚喝醉了酒,说了些不该说的话,撒了些不该撒的娇,被师父看了笑话,所以放了她一天假休养生息。真是丢人了呐。
因着无事,她便回了家补觉。只是在床上躺了半天也没能睡着,脑子里满是张泽安的影子。
刚好张泽安这时也给她打了电话过来,说最近电影院新上了部电影很火,是韩庚和郑凯演的《前任3》,刚好他们是前女友,所以就想着约她一起看。赵千晨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自己本来也就很无聊,确实想看电影,就答应了下来。
电影是下午六点场,在万达影城。张泽安今日挑了件暗红色呢子大衣,高高的个子站在人群中央,赵千晨一眼就认出了他。
”走吧。”
张泽安自觉的牵起她的手往影院走去,她挣扎了下想要甩开却没有成功。想着人多势众也不好意思发作,便只能任由他往座位上走去。
电影放到一半时,坐在赵千晨身后的姑娘哭了起来,从最开始的低声抽泣到最后的歇斯底里,哭的那叫一个悲痛欲绝。赵千晨从包里找了张纸巾递给姑娘,安慰了她几句,回过头来看见张泽安正在看她。
“怎么了?”她问。
“你和你前任分手的时候会这么难过吗?”
“你觉得我是那种会哭的人吗?”她反问他。
“会。你昨天晚上哭了许久,骂了我许久。到最后,你说,张泽安,带我回家。”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赵千晨轻轻的笑了一声。
“可是我记得。”张泽安扳过她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的说道。
“我们和好吧。以后你想做什么都好,我都陪着你。”
赵千晨还没来得及说话,听身后的妹子哭着说道:“姑娘,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生。既然你们还相爱,那就在一起吧。别像我阴阳相隔,此生再不得见。”
她一时哑然,不知该说什么好。姑娘没有看完电影就走了出去,赵千晨想她一定是去见亡人去了。命运啊,有时候真捉弄人,让爱的人阴阳相隔,爱过的人故路相逢。姑娘的心底住着一个人,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当林佳趴在桌子上吃芒果吃到全身过敏的时候,她听见自己说:“张泽安,如果‘而我遇见你’还能重新开业,我就答应你。”
“好。”张泽安听到他的回答瞬间就笑了。
4
案情在陆远和赵千晨的一步步努力下逐渐清晰起来,公安机关最后查明事实真相与餐厅无关,检察院最后决定不起诉‘而我遇见你’火锅餐厅,也撤销了行政处罚。
毒蘑菇确实是周悦丢进火锅里的。他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一个月前自己妻子卷走自己的钱带着儿子跟别人跑了。眼看着年关将至,别人都拿着工资开开心心的准备回家过年团聚,他自己却孤身一人,心里不免嫉妒怨恨起来。加上晚上老是有人和老婆深夜视频电话聊到半夜,心里压抑了许久的愤怒就演变成了杀人的恶念。于是,他去山上采了毒伞菌,晒干后揣在自己兜里,借着年底散伙饭的名义约上一群人去张泽安的餐厅吃饭,偷偷的丢进火锅的红锅,想要借餐厅之手杀掉工友。其实细想下来,他的作案手法也十分拙劣。
火锅餐厅重新开业的那天,张泽安请了陆远整个律所的人来吃火锅,顺便宣布了赵千晨老板娘的身份。
他那天穿的很正式,站在人群中央朝她单膝跪地,掏出准备已久的戒指向她求婚。
“你走的那天在信里给我说,以后会有人为我温清晨小粥,陪我看傍晚云烟,许我岁月静好,问我四季三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首再不分离。后来我想了许久,这个人只能是你。千晨,嫁给我吧。”
火锅店里一片欢呼,赵千晨被围在中间红了脸。
看着眼前人期许的模样,她缓缓伸出左手到他面前。
世间星辰几千许,而我遇见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