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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咚……咚……
咚……咚咚咚……
伴随着一阵阵皮鞋撞击地板的沉闷声音,脑海里如迷雾一般让人窒息的黑暗似乎终于要散去了,她那敏锐的感觉正在重新回到身体里,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脏跳动的声音每一下都比先前更加猛烈,但是她连手指都没有动弹一下,只是将眼睛半睁开,任由长廊尽头微弱的光线穿过一道道铁栏扑洒在她的身上。
“啪嗒!”
囚室的照明灯被点亮了,刺眼的光线让她的眼皮一下子又缩了回去。两秒后,等到她再次睁开双眼时,发现已经有一个人站在了铁栏外面。
“阿尔弥。”一道低沉的男音打破了寂静。
“艾伦……是你?”阿尔弥的眸光一下子锐利了起来,目光落在男人身上,对方一身修长笔挺的西装是那么的熟悉,又是那么的陌生;唇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是嘲讽,又似是怜惜。
她皱了皱眉头,同时注意到了男人皮鞋表面的泥点与水渍。“外面下雨了?”
“今夜暴雨。”艾伦答道,同时微微旋转脚掌,仿佛是想要将鞋底的污渍蹭在地板上。“没想到啊……你居然真的迈出了那一步。”
“这是我的选择。正如我无法干涉你的选择一样,你也不要对我的选择评头论足,好吗?”阿尔弥冷声道。
男人发出了低低的轻笑声,双手张开一并举起作投降状,别紧张,我来这儿可不是为了取笑你的。
阿尔弥双眼微眯。难不成你是来救我出去的?
艾伦打了个响指。“你猜对了。”
阿尔弥身子前倾,就那样直勾勾地盯着他的眼睛,她想要从中读出一些什么,但很可惜,她没有办法。你变了很多。她说。
“你还是和当年一样,轻率而天真。”男人一侧身,为一位身着制服的狱卒让出了位置,钥匙转动,铁栏门被打开。
“你这是榜上了哪个富婆?”阿尔弥迈步走出囚室,微微扬起脑袋,对上他的视线。
“我们争取到了泰门的援助。阿尔弥,你应该庆幸你的子弹没有打进那个混蛋的脑壳。”艾伦伸出双掌搭在她的肩上,“听我的,停止你的计划,回来吧。我们还是可以在一起的。”
阿尔弥幽幽一叹。“天真的,到底是谁呢?难道你觉得榜上了泰门,就能……实现目标吗?”
“两个月之前,我们发起了第一起诉讼,目前州法院正在审理,初步预计的金额是九百万……”
“行了,我对你们的事业没兴趣。”阿尔弥打断了他的话,“请问,我可以离开了吗?”
艾伦怔了一下,眼底流露出无奈。
暴雨仍在无休止地倾泄着,离开压抑无比的临时拘留所,阿尔弥却并没有感觉到半点轻松。行动前的据点已经作废,她必须找到新的落脚点。想到这里,攥着方才艾伦塞给她的一沓钞票,她感觉无比沮丧。
或许……她应该放弃那一切无谓的挣扎。无论如何,过去的都已经过去了,不是吗?她为什么就不能重新开始呢?为什么就不能活得开开心心呢?如果……她没有辍学的话,现在应该已经毕业,初入职场了吧?
阿尔弥没有继续想下去,她不喜欢假设。雨水中,她依稀看到了在便利店打工的自己,看到了在城市边缘地带拾荒的自己,看到了重新住进最脏乱差的拉丁裔社区的自己……她忽然感觉眼睛一痛,水珠从眼眶间涌出,直到身体穿来切实的痛楚,阿尔弥猛地睁大眼睛,眩晕感与窒息感无所不在,三个纹身壮汉的脚掌踹在她身上,让她无处逃避。
还敢张狂吗?臭婊子!花臂男往她身上啐了一口,眼神里满是暴虐。
怎么说,老大,要不要把她眼睛给挖下来?不能让昨天老四白挨揍不是?另外一个打手从口袋里抄出刀子,跃跃欲试道。
上吧,咱们可不是好欺负的!花臂男收回了脚,让出了空间。
阿尔弥闭着眼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静静地忍受着全身火辣辣的痛楚,静静地等待着那更大的痛楚的来临,反正……她已经没有什么在乎的了。她只想快些结束这一切。
然而,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刀子插入她肢体的感觉,却等来了几声肢体碰撞的声音以及伴随着的痛哼声。阿尔弥睁开眼睛,讶异地发现了三个混混都已经趴在了地上呜咽着,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女人擦了擦手掌,目光落在了她身上。阿尔弥下意识地偏过头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你别告诉我这种混混你都打不过啊!”女人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了阿尔弥的身前,拍了拍她的脑门,又是急切又是生气地抱怨道。
“珍妮,我累了,我真的累了。”阿尔弥紧紧咬着嘴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在此刻崩溃。
名叫珍妮的金发女人霍地站起身子,以审视的目光重新打量了一番面前这个不过二十岁刚出头的女孩,目光里闪过一抹严厉。
“你给我站起来!”
阿尔弥被这一声吓得一激灵,扶着墙壁勉力支起虚弱无比的身子。
“难道一次失败,你就想要放弃这一切吗?啊?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对……对不起……
阿尔弥浑浑噩噩地被珍妮拽着踏上了返回南方的火车。珍妮知道阿尔弥行动失败的时候,还在执行自己的任务,结束委托之后刚好听说了阿尔弥被保释出去的消息,便马不停蹄地离开南方前往她所在的中部州。阿尔弥觉得自己最好还是跟她道声谢,但最后还是止住了。
如果我没有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那里孤独地、耻辱地过完后半辈子?珍妮没好气地质问道。
我不知道……或许吧。阿尔弥讪笑着接下话茬。
没有继续那个话题,珍妮身子后仰靠在座椅后背上,沉吟片刻,对着对面的阿尔弥发问道。当时的情况是怎样的?你是怎么失败的?
打偏了。提到这个话题,阿尔弥的脸色便阴沉了下来。约翰•瓦尔特的保镖察觉到了狙击枪的反光,替他挨了一颗子弹。
然后呢?
他们迅速地封锁了现场,整个展厅的人一个一个检查过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下次,换个方式。狙击不适合你。珍妮抿着嘴唇,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瞪了阿尔弥一眼,“别跟我说你想放弃什么的。我不能让你白下了两年工夫。再说,想想在那场斗争中死去的姐妹,你都不能停手。”
阿尔弥心不在焉地点了点头,视线却转向了车窗外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以及田野上时不时飞掠而过的小屋。不知不觉,她再次陷入了沉思。在平原的某个地方,是否存在着另一个小镇,小镇上生活着一个像她一样从苦难中走来,却收获了自己的幸福的姑娘呢?
她觉得命运对她并不算残酷,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但——哪怕是她周围的一切人都遭逢了厄运,那又算的了什么呢?她是如此的卑微,又是如此的无力。
阿尔弥还记得那是2005年的事,一切的开始,所有温柔与苦难的开始。那时她才只有十一岁,她平静的生活就被一场交通事故击得粉碎。十年过去了,阿尔弥几乎都快要忘却了爸爸与妈妈的声音,可是她还是记得玻璃渣子溅射到她脸颊上时的刺痛。是的,她有一个叔叔,但就算是儿童救助机构也没有权力勒令他抚养这个遗孤……
接下来的生活充满了动荡,那是一个看不到尽头的隧洞。她至今还记得那个高年级女生残忍的、疯狂的微笑与话语:
“如果你不想每次都弄得伤痕累累的话,那就乖乖的,等我们来照顾照顾你,听懂了吗?”
洁莉,这个整天都用劣质化妆品浓妆艳抹的女生,最喜欢的就是掐住阿尔弥的脖子,欣赏她因为窒息而翻白眼、无力挣扎的表情。有一段时间,阿尔弥对周五下午的下课极度抵触,正是因为每到这个时候,就会遭遇到来自对方的“关照”,有的时候甚至还带着她的男朋友一起上。她向老师反映过这一切,但老师却只是无奈地摊了摊手。
“抱歉,我不想惹麻烦。洁莉的男朋友是混黑的……”
她向青少年保护机构反映,等了好久,才等来一封回信:您反映的情况我们将进行核实,如果符合事实将会进一步与您联系。然后就再也没有回音了。
“阿尔弥,我的宝贝,你居然真的如此天真,还想着有人会帮你,哈哈哈哈……”洁莉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仿佛是想要捏爆似的,下一刻便收起了笑容,用一只手控制着阿尔弥的双手,一只手摁住她的脖子,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就要……这样死了吗?阿尔弥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逗得洁莉又是一串笑声。可是,那笑声离她越来越远了,越来越淡了……
“啊!”一声惨嚎从洁莉的口中爆发了出来,她捂着脑袋,身子踉踉跄跄地往一侧冲了几步,差点直接倒在地上,“谁?天杀的……敢打老娘?”
那是阿尔弥第一次看到月满虹,那个几乎是以一己之力震的整个新月小镇所有地下黑帮不敢乱来的亚裔女人,此刻就那样拖着棒球棒,面色冰寒地直视着洁莉,夕阳下,高挑的身子在草坪上投下漫长的阴影。
“你……!”看到月满虹,洁莉目光一缩,刚想吐出来的威胁话语就那样卡在了喉咙里。在阿尔弥惊骇的目光里,她仿佛就像是躲避一头狼一样向后一连退了数十步,然后转过身子逃也似地跑远了。
“小妹妹,没事吧?”月满虹转过头,一双黑色的深邃眸子流露出温和。
“我……我没事……”阿尔弥低下脑袋,不敢直视她。
月满虹似是叹息了一声,你叫什么名字?
阿尔弥小心翼翼地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一个不小心惹得这个女人不高兴。
“你想要以后不再受欺负吗?”月满虹试探性地问道。
“我……”阿尔弥愣了愣,泪水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我没有爸爸妈妈……”
当时她只是感觉胸前一紧,便已然置身于温暖的怀抱中了。阿尔弥,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来当你的姐姐吧,以后我来罩着你。
阿尔弥就这样稀里糊涂地加入了新月小镇最大的女子帮派,月帮。据说,镇子上的四所中学有五分之一的女孩都是月帮的成员。洁莉背后的帮派血帮一度想要上门来讨要说法,却被月满虹的人怼了回去。三年时间里,月满虹带着手下的人,一共与血帮发生了五次摩擦,其中有四次都是大获全胜。在月满虹的指点下,阿尔弥的战斗技巧也完成了从零到一的飞跃,至少她再也不是以前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了。
“L市到了。”珍妮打断了阿尔弥的思绪,提醒她下车。初夏的L市,气温比北方略高,来自南方海湾的水汽源源不断地向岸上涌动,带来经常性的降雨。珍妮的公寓就坐落在这座城市的郊区。
“珍妮,在你的心中,月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阿尔弥犹豫着开口问道。
“她曾经是我的偶像,也是我的英雄。”珍妮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是她告诉我,谁欺负我了,要狠狠地回击回去。打不过怎么办?训练,往死里练……可惜,在她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不在她身边。我只是一个懦夫。”她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满是苦涩,“我没办法豁出一切为她报仇。”
对于珍妮的情况,阿尔弥心知肚明。她所隶属的杀手俱乐部绝对不允许她擅自招惹像摩山这样一个庞然大物,哪怕俱乐部背后的实际掌控者是另一个庞然大物——一个有着自己雇佣兵组织与杀手俱乐部的军火集团。对于庞然大物,人们本能地就会感觉到恐惧,再坚强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有些人能克服恐惧,有些人不能罢了。
珍妮的公寓是双层独栋建筑,由于没有买车,便将地下车库改装为了储备各种武器以及部分训练设施的地下室。说起地下室,阿尔弥就回想起当初珍妮第一次将她带进来时自己的那一幕——
如果你想要规避来自对手的攻击,你就必须比对方更快。珍妮迈步走进了位于公寓地下一层的密室,一张破破烂烂的沙发、一尊塑胶等身假人、一个堵在墙角、储存着各种热武器的铁皮柜,便是屋子里的全部陈设了。
比对方更快?阿尔弥跟着她,嘴里念叨着。
一般人的反应时间在0.8秒,也就是说,只要我的拳头从抬起到落在那人的脸上这一段时间短于0.8秒,他就不可能躲过去。
也就是说,从大脑捕捉到视听觉信息到躯体得到指令进行规避的时间,是0.8秒。阿尔弥迅速理解了珍妮的意思。
而经过数年训练的普通杀手,他的反应时可以缩短到0.7秒之内。珍妮对着阿尔弥勾了勾手指,吸引住她的目光之后,伸手在假人背后摸了摸,假人额头上的一块显示屏便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着分成两部分的五个0。珍妮吸了一口气,拳头猛地探出击打在假人的胸部,速度之快让阿尔弥几乎都只能看见残影。阿尔弥下意识地抬起眼睛,看见那五个0变成了00:621。
“我的标准极限击打记录是0.585秒,极限规避记录是0.634秒。”珍妮叹了口气,“对于一般混混来说,这个反应速度足以轻松规避掉任何攻击;对于普通的杀手,这个速度也足以躲避掉大部分攻击;但对于真正的资深杀手来说,这个速度太慢了。他们的平均反应时在0.5-0.55秒之间,更不用提某些足以迈进四字头的世界级强者了。”
0.05秒的差距……阿尔弥沉吟起来。
“不要小瞧这0.05秒,有可能对方只是比你快了0.05秒掏出枪扣动扳机,你就死了。”
“这玩意儿需要天赋,对吗?”阿尔弥望着显示屏上的数字,目光灼灼。
“是,但训练也有效果。至于规避速度的测量……我只在基地那里测试过。这需要整套专业的设备,甚至可以精确地测量出你的躯干、腿、胳膊、脑袋的规避速度,误差在毫秒级。”
“那么,我该如何训练?”
“两部分,动态视觉的训练与肢体的训练。如果能把握要领,你甚至能够做到预判对方的动作。”
从此,在珍妮的指导下,阿尔弥开始了无止境的、一轮又一轮的苦练。有的时候她真的觉得这种磨练是无止境的,珍妮的原话是:如果一个士兵没有达到上战场的标准,去了也是送死。她不想送死,同时也不是一个天赋型选手,所以只能折磨自己。
为了同步提升肌肉耐力与注意力耐力,她不得不进行三公里负重奔袭,紧跟着是一套快速格斗动作展开,如此循环,直到体力全部耗尽。在反应时迈入0.75大关之后,又加上了美式居合以及射击的训练,终于在两年内在所有训练项目上都抵达了六字头。
但是,代价是什么呢?
你知道吗,有的时候我真的想死。阿尔弥痛苦地闭上了眼睛,我还记得直接昏过去的那次,在后院里被你用水龙头接水把我浇醒,然后紧接着是所谓的恢复性训练,两公里慢跑。是的,这些我都坚持下来了,我为什么还是想要放弃呢?阿尔弥喃喃自语。难道我真的,需要换一种策略吗?
珍妮去厨房里切了一盘猕猴桃端了出来,阿尔弥捏着牙签一连清扫掉其中的三分之一。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看着满嘴绿色汁液的阿尔弥,珍妮轻笑。听了这话,阿尔弥鼻子一酸,有点想哭。当初……月姐也喜欢给她切水果,也喜欢这样调笑她。可是……
我听说,艾伦已经获得了泰门的支持来对抗摩山?没有理会阿尔弥的情绪,珍妮严肃道。
是的。阿尔弥点点头,泰门作为摩山的一大竞争对手,没有理由不抓住这么好的机会,甚至还给了他们很多资金来把我保释出来。
所以,你犹豫了?
不……阿尔弥眉头紧蹙,不是太想在这个问题上停留太久。我……有时候我也在想我到底是不是错了,如果当初跟着艾伦一起,会不会好点,但对于已经做出的选择,我从来不会更改。从来不会!
“这是我的誓言。”阿尔弥坚定地回答道,“艾伦只是想要钱,想要让摩山出点血,但是这不够,我想要让那些伤害过我的亲人的人付出代价,这是司法系统没办法提供的……”
她明白,为了达成自己的目标,必须转换思路,寻求新的突破。她想起了珍妮曾跟她讲述过的一个案例,在那个案例中,珍妮以一名酒店服务员的身份开展行动,将目标人物的一袋茶包进行了替换,就此完成了自己的目标。
那么,为了解决掉摩山集团的前总裁约翰•瓦尔特,她又该从哪里入手呢?阿尔弥陷入了沉思。
从下午六点直到晚上十一点,综合已有的资料,她至少想出了五个点子,但都被珍妮否决了。最大的问题在于,对方不久前才遭遇过刺杀,此刻肯定保持着较高的警惕水平。以及,阿尔弥想要不被察觉,必须换一副面孔。
而且,至少要过三个月。珍妮摇了摇头,现在不行。在她的强烈要求下,阿尔弥被拉到一家地下整形机构做了面部微整形,在此基础上再进行伪装,才有可能不被发现。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她已经失手过一次了。
行动前,L市几乎连着下了一星期的雨。如果,雨水能洗去世间的一切罪恶就好了。阿尔弥伫立于窗前,望着划破天际的闪电,心头弥漫起一阵惆怅。
屋子里只有她一个人,珍妮因为一个紧急情况而前往了俱乐部的基地,仍然没有回来。所有的灯都被她熄灭了,阿尔弥享受这种黑暗,在黑暗中她才能感觉到安全。
一道惊雷带着万钧的气势在她耳边炸响。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打开了,风雨如注。阿尔弥视线移动,感觉到心脏搏动有些加速。电光之下,一道黑影在地板上拉出漫长的弧线。
你是谁?阿尔弥颤抖的声音摇曳在风中,如即将坠落的秋叶。
寒鸦。那人的并未打算隐瞒,而是直接道出了自己的名号,此刻,那带有爱尔兰口音的英语是如此的骇人。阿尔弥心头微震……珍妮曾经跟她提起过的一名顶级杀手,和珍妮一样,都是俱乐部的成员,甚至曾经单枪匹马干掉过某巴尔干国家的首脑人物,此时此刻竟然站在了她的眼前。千万个念头在脑海里同时涌起,逃?战?格挡?寻求隐蔽?然而,她终究是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
寒鸦并没有如她预料中那般拔出枪,而只是一步一步向她逼近。直到临近三米处,几乎完全隐没在一片黑暗之中。
阿尔弥目露寒光,向后退了一步,一只手悄悄摸向藏在腰间的配枪。
“你走吧,我不杀你。”男人不带感情的声音从虚空中升起,面对着的是阿尔弥,然而话语中指向的,却是另外一人。阿尔弥瞪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门边不知何时出现的举着枪的珍妮。
早在几日前,珍妮就察觉到有人在跟踪她和阿尔弥,但却没有发现对方的行踪,只是一股极淡的直觉。为了引蛇出洞,才在这个雷雨夜设计,以阿尔弥为诱饵,引对方现身——她非常怀疑对方的目标就是前不久刚刚对摩山出手的阿尔弥!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那个跟踪者竟然是同样隶属于俱乐部的寒鸦。要不是有俱乐部的规矩在,她早就远程狙杀掉了这个不速之客。
“别想动我的人。”珍妮举着柯尔特的手并没有放下。
“抱歉,这是我接下的委托。要怪,就要怪我的雇主吧——现在,请你离开这里。”黑暗中的男人仍然没有转过身,但是无论是阿尔弥还是珍妮,都心知肚明,当他转过去的那一刻,就是他动手的时候。
“离开吧!”阿尔弥朝珍妮喊道,“你不是他的对手。”
珍妮咬着嘴唇,向后连退两步,一只脚迈出了门外。
“三、二……”寒鸦开始了倒计时,珍妮目光闪烁,最终还是彻底走了出去。
“现在,就只有你和我了。”
没有理会对方的言语,阿尔弥面露狰狞,右手一颤便握住了枪柄,左手一扬顺势托住,整套动作行云流水,她敢肯定绝对已经冲进了0.6秒的区间,但是对方的动作更快——一枚子弹瞬间射出,阿尔弥右手一痛,手枪直接掉在了地上。失去了武器的她,心底一片冰寒。
寒鸦向前一步跨出黑暗,在窗前的夜光下终于露出了真面目,他并不算一个标准的美式硬汉,面部曲线显然更为柔和,却无处不透露着森然的杀机。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阿尔弥几乎只能捕捉到他的残影,便感觉脖颈一痛,一双手掐住了她的气管,正在逐渐用力。
“听说这是你的童年阴影?那好,便用这招送你离开吧。”男人嘴角扬起,声音里却不带丝毫笑意。阿尔弥眼里杀意滔天,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不懂事的小毛孩了,她知道反抗——可当她正准备抬起膝盖猛击男人的下体之时,寒鸦却先她一步完成了这个动作——疼得她下肢几乎脱力了。
该死的……阿尔弥闭上眼睛又睁开眼睛,牙关紧咬。
“砰!”一道突兀的枪声在雷鸣之间荡起虚空的涟漪,阿尔弥只感觉脖子一松,腹部却一痛——是珍妮开枪了!只可惜,寒鸦的反应太快了,几乎在0.3秒之内就完成了一个转身,其中还包含了至少0.2秒的预判,他肯定听到了珍妮的脚步声!在下一秒,第二道、第三道枪声炸响,火光激射,阿尔弥定睛一看,只见珍妮捂着胸口倒了下去,寒鸦的肩部也是血流如注。
趁着他陷入了短暂的恍惚,阿尔弥清醒得可怕,当即抄着早已握在手里的匕首刺入了男人的后腰,同时紧紧抱住对方使其无法转身,下一刻直接抽出匕首撞开对方阻拦的手掌,向前划出一道完美的弧线直插对方心窝的位置,与此同时也接受了寒鸦的一道踢击——天知道她哪来这么大的力气,竟然在一瞬间禁锢住了这个成名已久的刺客!她强忍着腹部、手指以及小腿传来的痛楚,强忍着昏厥过去的冲动,硬生生地将匕首刺入了寒鸦的胸口。
寒鸦身子一软,倒在阿尔弥的怀里,眼睛睁得大大的,到最后也无法相信这一切——他太自信了,自信于可以同时轻松横扫这两个压根算不上入流的女杀手(或许珍妮勉强能入流,在他看来)。
阿尔弥也跟着瘫软在地,大口喘息着,趁着最后的清醒拨打了急救的电话。她好想时间在此刻暂停,永远也不要向前,这样她就不用接受珍妮可能的噩耗了。这个仅仅比她年长了三岁的女人,在此刻俨然成了第二个月满虹。
阿尔弥没有落下一滴泪,因为她的泪已经在月满虹那里流光了。
2012年的春天,她还和艾伦一起,在克城的一所理工大学攻读学士学位,可一个接一个坏消息彻底打破了阿尔弥的平静生活。摩山集团作为农化工行业的巨头,在新月小镇新开设了一家化工厂,一种叫做多氯联苯的化工污染物几乎是没有经过任何处理就排放在流经小镇的河里,更要命的是,负责为小镇供水的自来水厂的水源正是这条河。
起初抗议的居民只有一两百,但随着时间的推进,上千人都加入到了游行的队伍中,甚至有不少人被摩山发言人的言辞所蛊惑,认为水源没有任何问题,在饮用之后身体出现了问题。尽管如此,州环保署的调查员还是声称“经过采样,新月镇的饮用水不存在致癌性污染物质,传闻不符事实”。
艾伦联系上一家媒体,希望对方能将这事情捅出去增加曝光度,联系上的记者也是义愤填膺,收集到了许多一手资料,但最后却不了了之——因为摩山集团早已同一家报社合作,出售了所谓的“独家新闻报道权”,然后签订合同压着不报,其他媒体再报道那就是侵权,必须支付巨额赔偿金,以至于短时间内几乎没有新闻人敢打新月小镇的主意。
当艾伦忙着联系司法领域的专家帮忙时,月帮坐不住了。月满虹带着几十个姐妹,趁着一个雨夜在解除化工厂的安保之后一阵打砸,设备的损失使得化工厂不得不暂时停止生产。
摩山没有使用法律手段反击,而是联系上了新月小镇上月帮最大的对头:血帮。这个做赌场起家的帮派,在月满虹的打压下几乎是隔三差五就要给月帮缴纳“战败赔款”,一听到有人支持他们解决月帮,自然是无比乐意。原先哪怕月帮总是压他们一头,至少也不会赶尽杀绝,甚至还会和血帮中的某支派系有合作,但在外部力量的介入下,微弱的平衡被彻底打破。
当时的血帮老大陶里戈里给月满虹发函,邀请她前往一场聚会,小镇的另外两个小帮派也会到场,来商讨下一阶段的利益分配与合作。副帮主安妮结合了线人的情报,担忧这可能是一场杀局,劝她过了这个风头再去,但却被月满虹否定了。
“在中国有个典故,叫做鸿门宴,这个故事中被邀请的赴宴者凭借智慧和勇气化解了一场危机四伏的宴会。你难道觉得我没有办法应付这群宵小吗?”月满虹微笑着解释道,如此,安妮也就没有再劝导——但这最终却成为了她一生的遗憾。
那场宴会果然成为了一场杀局,但月满虹没有料到的却是,血帮的人直接踩了帮会PK的红线:使用热武器。要知道,哪怕是月帮与血帮关系最为紧张的时刻,两方也极有默契地没有使用枪械,一旦开枪,那就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月满虹带去的三个人,有两个倒在了血泊之中,只有月满虹本人以及另外一名帮会骨干德拉米拉凭着老道的身手与丰富的战斗经验,在一连击毙血帮四名高层之后负伤离开了现场。
得知月满虹受伤之后,原本就焦心小镇化工厂事件的阿尔弥再也无法冷静,连夜买了火车票赶回新月小镇。然而当她来到这位长姐的身前时,后者却已经进入危重症病房了——一块涂抹了活性炭疽杆菌样本的止血纱布被混淆在医院的纱布中,并在不知情中被用于伤口止血。
阿尔弥只记得那个坚强的姐姐被炭疽急症折磨得满脑门冷汗,但即使是这样,在看到阿尔弥的时候,月满虹还是勉强挤出一个微笑:
“要好好活下去啊,阿尔弥……”
最终在众人绝望的目光中,月满虹还是离开了月帮,离开了爱着她的姐妹们。没有了月满虹的月帮,虽然不至于像失去了铁托的南联盟那样瞬间分崩离析,但也确实是造成了极为不良的影响。曾经一度与月满虹争夺帮会大权的德拉米拉带着一帮人脱离了月帮,转头投向了血帮——没过几天,德拉米拉的尸体被人发现在自家床榻上,因为“急性心肌梗塞”死在了她二十二岁的一个清晨。出手的不是别人,正是珍妮;同样的,血帮的帮主陶里戈里也没有逃过一死。唯一的遗憾是,那块炭疽杆菌纱布始终没有找到是谁放在那里的。
当时担任摩山总裁、为新月小镇工厂项目拍板的,正是约翰•瓦尔特。
2015年冬,这位已经退位的前总裁被发现因为糖尿病胰岛素注射过量死在自家的别墅中,警方在他的电子设备中发现了一条在死前五分钟更新的备忘录,上面只有三个字:对不起。由于无法掌握更多的证据,警方不得不将死因定义为自杀。
2016年的农历除夕夜,意大利,阿尔卑斯山某家滑雪场附近的庄园。阿尔弥收到了一条来自艾伦的消息:新年快乐!
看着新年祝福,阿尔弥嘴角扬起,心底却泛起一阵苦涩。这个节日是月满虹最喜欢的。因为她,阿尔弥也喜欢上了这个节日,顺带艾伦也被她带着了。月满虹还教会了大家中国饺子的包法,安妮、月满虹、苏西、德拉米拉……真的就像一家人一样。可惜……在这个冰冷而孤独的滑雪山庄里,她只能吃到方方正正的意大利饺子。
“真的很开心能遇到月老大……”吃着饺子,安妮眼睛里闪着泪光,“如果没有月姐,我现在估计还在忍受我爸的家暴……”
“惟有斗争才有出路。”月满虹微微一笑,脸庞红扑扑的,“当初我刚来到这个国家的时候,因为肤色的原因别人都看低我,我就想,人不能总挨打不还手啊。”
“我想你了,月姐……”阿尔弥喃喃道,“你听见了吗……”
阿尔弥知道,自己还没有完成全部的任务。哪怕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孤独,她也必须前进。当然,在一击得手之前,她必须保持耐心,想到这里,她打开了自己的手机,点开了Tinder软件……
十个月后。摩山集团农科技术部的主管麦克•唐尼斯乘坐的飞机降落在米兰马尔彭萨机场,刚刚开始自己的休假。这位年龄不超过三十岁的摩山骨干,由于五年前将草甘膦除草剂为主的农药配方成功申请到了专利而备受重用。为了通过环保署日益严格的审查,指使手下的研究团队做了数个以“草甘膦不含人体致癌物质”为结论的研究,至于事实究竟如何,那就不是他能管得着的事了。至于偶尔爆出的零星癌症案例,那肯定是个案嘛!几百万使用者才几十个人得癌症,还不是他们自己的问题。更何况,都使用更为温和的传统草铵膦农药去了,还怎么卖他们生产的转基因抗药种子?
此时麦克的心情有些郁闷。在巴黎出公差的他,获悉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坏消息:他同居两年的女友跟别的男人上床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确实很糟,不是吗?不过麦克是幸运的,因为他至少还有一个“备胎”,一个在Tinder上认识的美人,和他一样她也喜欢滑雪,登山。在她的主页上,可以看到瑞士圣莫里茨雪地的风光,也能看到芬兰欧娜斯山的冬日素颜……想到这里,麦克•唐尼斯的心情好了些,决定给那个名叫阿尔弥的女孩发一条消息。
“亲爱的,我到米兰了,你那边的假能批下来吗?”
过了十五分钟,麦克终于等到了回应:“啊 我可能要晚一点,明天晚上能到……”
“那,明天在莫里蒂纳度假村见?”
“好的好的[爱心]”
麦克•唐尼斯将手机放回大衣的口袋里,嘴角噙起笑意,在一旁帮他提行李的私人助理肯特见此有些乐了:“这个表情……是钓上妹子了?”
“还没见过面呢……”麦克轻笑着摇了摇头,“明天再说咯,今晚会一会米兰的几个兄弟,好好喝一杯撒!”
2016年11月29日下午,当麦克•唐尼斯第一次见到阿尔弥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好像一下子年轻了十岁,回到了刚上大学时春心萌动的年纪。她有着一头柔顺的黑色长发,其间几簇挑染成鸢尾蓝的发丝与深蓝色的瞳孔交相辉映,洋溢着如水般的温柔与深沉的喜悦。
当他牵着阿尔弥的手,两人只是单手使用滑雪杖在雪地上划过一道优美的Z字形痕迹下坡,成功避过一块巨岩,在平地上站稳身子的时候,麦克心里泛起一阵涟漪。你知道吗,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初恋……
静静地听完了麦克的故事,阿尔弥眼底依旧是波澜不惊的温柔。她感觉自己似乎是有必要也分享一下自己的故事,那个年少时期的欢喜,那个曾经总是喜欢逗她开心但如今却已渐行渐远的少年。
“那你们又是因何而分开的呢?”
阿尔弥叹息一声,“其实当时我的姐姐就担忧会不会进展太快,以至于看不清是与非,真与假……谁知道呢?现在想来天真的确实是我。我们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是精英家庭的长子,而我只是无名小卒。”
麦克不置可否地一笑,接着又说,“你相信爱能超越一切吗?”
“我相信,”阿尔弥点了点头,又低声咕哝了句,“恨能超越一切。”
“什么?”
“我是说,我相信,但又不完全相信。”她抬起头,嘻嘻笑了笑。
“明天去看日出吗?话说,我好像还从来没有和女孩一起看过日出呢,你还是第一个。”麦克提出了一个建议。
“看日出?”阿尔弥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似的怔了一下,旋即笑逐颜开,“我知道一个很棒的地方,沿着索道上山,那里有一处观景台,位置很隐蔽,在那里山下的科莫湖与莫里蒂纳山庄也能尽收眼底。”
这个夜晚,阿尔弥与麦克都显得很兴奋。结束一番欢爱之后,麦克轻抚着趴在他肩头的姑娘,轻声问道:“我看你肚子上有一道疤痕?”
阿尔弥眸光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那是去年被珍妮误伤所留下的伤口,尽管早已恢复,但还是留下了难以抹除的痕迹。想到这里,她不禁悲从中来,低低地呜咽了起来。
“怎么了?”
“我之前说过,是我的初恋将我从水深火热之中解放出来,在那之前我总是被欺负……那些人还总是用枪口撞我的肚子……有一次走火了,就……呜呜呜呜……”
又是好一番安慰,阿尔弥才安静了下来,蜷缩着卷进被子里,麦克顺手将灯给熄了。
“麦克,在摩山待了七年,你觉得摩山公司是一个怎样的公司?”
“这是一家为全人类造福的公司。”麦克仰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天花板,声音里洋溢着狂热,“多年来,我们的农药与转基因技术至少帮助全球农业增产了3%,你知道这能多养活多少人吗?”
“是么……”阿尔弥不置可否,“这一切的代价,又是什么呢……”
“代价与牺牲都是前进的必要条件。你别听某些环保主义者的杞人忧天,以为一点农药就真的怎么样了,其实那都是胡扯。在这条路上,任何阻碍我们的人,都是妄图开历史的倒车,必将被历史的车轮碾碎!在这一点上,我们才是真正的进步主义者,他们只是披着进步皮的保守主义者。”
“可是我有一个亲戚就因为你们生产草甘膦的工厂而患上了癌症……”阿尔弥低声道,她知道此刻不应该说这个,但她实在忍不住了。那个亲戚不是别人,正是艾伦的母亲……
“啊,对不起……”麦克有些慌乱地侧过身子抱住了她,“我不知道……”
“没事,亲爱的。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起早。”阿尔弥语气缓和了下来,眼底却是一片冰寒。
凌晨四点半,阿尔弥准时睁开了眼睛,想起今天的活动,她赶忙将麦克•唐尼斯叫了起来,准备了一番后便拉上了肯特一起迈上了前往雪山之巅的道路。对于自己的私人助理,麦克有点不情愿将他拉上,但在阿尔弥的坚持下还是把他一并带上了。毕竟,他还能帮忙背着物资,麦克也不想背着硕大的登山包和女人谈情说爱。
通过机械索道,三人很顺利地从山脚下的山庄抵达了雪峰的一块台地,而要前往观景台,还需要走过十分钟的山路。所幸,路上没有别的游客。
天光微明,夜色将散未散,阿尔卑斯群山的夜风吹拂着阿尔弥的冲锋衣,引得她不禁微微打了个哆嗦。麦克温热的手掌恰到好处地握住了阿尔弥有些发凉的手,小声对她试探了一句:
“咱们俩速度快点,先上去?我看日出时间快了。”
“切,不就是想要二人世界嘛~”背后的肯特还是听见了麦克的声音,无奈地吐槽道,“去吧去吧,我马上就跟上来。”
阿尔弥哈哈笑了笑,拽着麦克的手就一起快步奔向前方,在雪地里踩出一连串的脚印。
“终于到了。”阿尔弥给手掌哈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喜悦。
麦克扫视了一圈观景台,微微皱了皱眉头,“怎么办?这个台子上只能站一个人。”
“别管那么多了,站在旁边也一样。”阿尔弥收起了笑容,“好像还有三分钟?”
“别说话。”麦克•唐尼斯摇了摇手,视线指向下方沐浴在天光里的小镇与尚未完全封冻的科莫湖,一时间有些出神,下意识地向前迈了一步。阿尔弥双眼微眯,心头一动,只需要再向前一步,迈到那块边缘的石头上……
“需要我给你们拍张照吗?”肯特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了起来。
“那是最好的,注意抓住日出的时机。”麦克头也不回地直视着地平线,声音有些激动。
三……二……阿尔弥在心里默默计算着时间——就是现在!她一个扑身将自己埋入了男人的胸膛里,趁他还没反应过来时扬起脑袋将嘴唇印在了男人的唇上,同时借着这个动作将他逼退了一步,直接站在了那块布满苔藓的石头上。
“呜……”
“日出了!”肯特激动地喊了起来。
点点辉光洒落人间。
正当麦克有些忘乎所以地享受着这个突如其来的吻的时候,他只感觉脚底一滑,整个人向着后方倒去——
“小心!”肯特和阿尔弥同时惊呼了起来,然而不幸的是,已经太晚了,麦克•唐尼斯整个人直接坠了下去,在最后的0.5秒之内,望着阿尔弥复杂的眼神,他的惊愕埋葬了他。
“麦克!”阿尔弥眼睛发红,伸手却已经无法再够到他了,一边声嘶力竭地朝着已经赶到她身侧却目光呆滞的肯特喊了起来,“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叫救援啊!”
“救援,对,救援!”肯特如梦初醒,赶紧拿出了手机拨通了园区紧急救援电话。
阿尔弥没有再说话,双唇紧抿,低头望着一百五十米深的崖下,那里是科莫湖边的一片乱石滩。
一周后,阿尔弥乘坐的飞机缓缓在美国L市市郊机场降落。
她感觉很疲惫,尽管她仍然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当她把麦克•唐尼斯身亡的新闻转发给艾伦之后,她本应该感觉全身一松的,可为何她却感觉到一层更深的沮丧呢?
“这是我能给予你最后的礼物。现在,我们两清了。”这条消息在文本框里反复修改了十几次,但还是被她发送了出去。
“这是没有必要的……”艾伦发了个无奈的表情包,“我们已经取得了很大的进展,有了泰门暗中提供的经济与司法援助,已经有七十多个受害者胜诉了,还有更多人的诉讼程序正在进行中。”
阿尔弥翻了个白眼,她觉得他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艾伦的母亲在补偿金的支持下,病情逐渐得到了控制。可是,他难道就没有想过,不解决掉问题的根源,类似的问题仍然会源源不断地产生吗?
几个月之后,当阿尔弥回到新月小镇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摩山的化工厂虽然没有搬走,却已经停产了。经过一番网络检索她才明白过来,是小镇的官员同摩山的高层进行交涉,除非加装符合标准的污染净化装置否则不能开启生产程序。
这实际上是被逼得没办法了。起初摩山的化工厂没有加装净化程序不是照样通过了审批开启生产?一个化工厂能给市政厅带来的税收收益足以让他们松一松标准了;可后来带来的溢出损失却大大超出了人们的预料,他们要税收,总不能不要选票吧?
走过熟悉的中学,路过旧日的街巷,阿尔弥的眼眸里掠过一抹感伤。她想起了月满虹曾经教给她的一句中国古诗:“物是人非事事休”。
耳畔传来一声突兀的惨嚎。阿尔弥双眉一锁,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一个瘦小的女孩正被几个流氓痛揍,发出一声声凄惨的嚎叫声。
她怒火中烧地大步冲了进去,三下五除二地赶跑了施暴者,将鼻青脸肿的女孩扶了起来。
“这是什么世道?他们怎么能这么猖狂?”阿尔弥又惊又怒地抱怨道。
“他们是血帮的……”女孩哭哭啼啼地解释说,“大姐姐,你快跑吧,万一等他们叫人过来就糟了……”
“月帮呢?之前不是有个立誓保护弱者的帮派吗?现在怎么……”
女孩停止了哭泣,眼睛红红的,“听说之前是有个很强势的老大,可是她陨落之后的继位者安妮姐根本没有那么强的号召力……日常训练也逐渐废驰了下来,现在我们几乎只是在苟延残喘……”
“带我去见安妮。”阿尔弥面色阴沉,“我是她的朋友。”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预期,但见到了安妮之后,阿尔弥还是小吃了一惊。这个原先热情、自信、坚毅的女孩,如今的眼睛里却难以看到一抹神采——甚至一只眼睛失焦无神,让阿尔弥心头一紧。
“阿尔弥?是你?”见到是她,安妮快步走上前来给了她一个拥抱。阿尔弥感觉到对方的肩膀都在微微颤抖。
“是我。”阿尔弥拍了拍安妮的背,“这几年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都不跟我联系?”
“月姐走了之后,德拉米拉带着人也跑了,虽然最后珍妮姐出手干掉了但帮里凝聚力一落千丈……我都没有脸面去见月姐了。”安妮面色惭愧,“没有她,我们后续的训练也受到了很大影响,你知道,战术、技巧方面没有能比她更强……再加上血帮的人得到了摩山的支持,几乎成了他们的打手,我们因为之前砸工厂的事也好几次被针对,好几个姐妹都死在了他们的棍棒之下,被活活打死……”
“该死的……弄出了人命,警署方面难道不管吗?”
“根本没有人管,警察再有义气,也没办法抵挡上峰的命令呀!官员们都忙着巴结摩山的人呢!”旁边的一个黑人女孩气呼呼地吐槽说。
“倒是哪次血帮的人受伤了,他们就来管我们了。”安妮恨恨地握紧了拳头。“我们也想过在互联网上曝光,可那狗屁平台却说什么涉及黑恶血腥元素被限流……”
阿尔弥深吸了一口气,“你们谁都别拦着我,新月小镇的镇长,活不过今晚。”
“阿尔弥!这太危险了……”安妮拽住她的胳膊劝阻道,“我们不能再失去更多人了。”
“放开我!”阿尔弥冷声道,“月姐的教训难道你忘了吗?要是怕死,就别来我们帮!”
安妮和几个女孩面面相觑,都有些脸红。她们还想说些什么,但阿尔弥根本不给她们这个机会,大步流星地离开了这里。
经过调查,新月小镇的现任镇长居然还是12年的那位,一位胖乎乎的白人女士,玛丽莲•亨特,期间因为勒令摩山加装净化装置否则关停工厂的政策而赢得了大量的选票——尽管当初将摩山引进来的也是她。不过她的算盘却落空了,似乎是因为资金方面的问题,摩山一时间好像将这里的工厂整个抛之脑后了。
此时的玛丽莲•亨特正穿越旋转门,走进办公大楼,她知道,在她的办公室里已经有客人在等待她了。
“亨特女士,下午好。”身着商务制服的年轻男人见她推门而入忙不迭地问候了一声。
玛丽莲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以审视的目光打量了一番这位摩山的项目负责人,如果作为她女儿的相亲对象,那眼前的青年显然非常合眼;但作为谈判对象,她不得不承认对方是一个让人头疼的家伙。
“约翰先生,请问你们的工厂什么时候能开工?”玛丽莲急迫地问道。
“这样,我们有两个方案,”约翰抿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开口道,“方案一,我们加一个杠杆,把全套设备以及原料准备到位,只不过可能需要夫人您这边……您懂我意思吧,毕竟我们这会儿现金流有点吃紧。”
“我明白,那么方案二呢?”玛丽莲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对方。
“方案二,我们只需要出一点运费,把污水运到自来水厂的下游排放……”
“下游好像还有两个镇子?”
“您不必担心,水流的稀释作用会助我们一臂之力,首先危害肯定比较小,不至于说闹出多大的阵仗,而且那边的人我们也会差人去打点的。”
“这样啊……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玛丽莲长舒了一口气,“别忘了当初许诺给我的分红哈。”
“那是自然……不过,我可还要提醒您一句,”约翰认真了起来,“我们不希望看到第二次打砸事件,你们地界上的人,都看管严一点。而且我听说,这两天我们有一位老朋友要回来了,您可要注意安全呐。”
“您大可放心。”镇长拍了拍胸脯保证道,“毕竟我身边可还有……”她意味深长地给了对方一个眼神。
“我相信他的实力,毕竟是总部派过来的……”
……
当阿尔弥摸进玛丽莲•亨特的住所时,已经是深夜1:25了,她甚至还没进门就能听见屋主人的鼾声。这次行动只需要三十七秒,经过估算,这是她的极限。为了确保成功,她给自己留了一些空余时间,最多不能超过五十五秒。五十五秒之后,一切都罪恶与污秽都将如烟尘般散去。
然而当阿尔弥举起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对准床上熟睡的女人之时,她全明白了。这是一个陷阱!
躺在床上的女人,根本不是玛丽莲•亨特。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就是一紧,整个人落入了某人的怀里,同时一只抄着手帕的手掌转眼间就落在了她的口鼻间,顿时,一股香甜的气息弥散进她的鼻腔。阿尔弥暗暗叫苦,正欲抽出藏在腰间的匕首,便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知觉。
……
“这不能怪你,毕竟摩山为了找到你,在地下黑市的情报交易市场付出了不小的代价。你无需过于妄自菲薄。”
阿尔弥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地板上,目光越过铁栏,盯着这个外表光鲜亮丽的男人,没有说话。
“不过有一个好消息需要告诉你,我们埋在摩山内部的线人已经拿到了摩山同玛丽莲•亨特交易的关键材料,一经记者的曝光,摩山的股价在两天内跌了23%,市值蒸发150亿美元,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摩山为了在新月镇的工厂能够开工所做的努力了,摩山终于有人要进局子了。”说到这里,男人嘴角露出了淡淡的笑意。
阿尔弥还是一言不发。
“其实你没必要用这种眼神看我。我们所做的工作其实都是一个性质的,就是让摩山付出更大的代价,付出超出成本的、超出他们预期的代价。”
阿尔弥盯着男人胸口的徽章,过了好一会儿,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
“你加入泰门了?”
“他们认为我在法务方面有一定天赋,所以就把招揽进去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最近的计划是趁着摩山股价走低的机会开展收购工作,毕竟其他四大巨头都已经结盟了,咱们总不能落于人后吧?我相信,草甘膦农药和转基因技术很快能把这笔钱挣回来……”
“谁跟你我们?”阿尔弥瞪了他一眼。
艾伦略一愕然,随即哑然失笑。“那就这样吧……祝你在接下来的三个指控下还能安然脱身。”
望着男人远去的背影,阿尔弥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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