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力

文/美女多多

按照惯例，为了抢到近一点的停车位，冉冉提早二十分钟到了女儿的学校，坐在车里等着她放学。女儿四年级了，放学时间比起一个学校的学弟学妹，要晚大概十五分钟。

于是冉冉麻木地看着车前车后，各种年纪的家长先接走比较小的孩子们时，不急不躁。

他们中明显有孩子爷爷奶奶辈的家长。年龄稍微小点的老人，就宠溺地替孩子背上书包；年龄偏大的，则跟在孩子的身后，一声声地嘱咐：“慢点儿，看车。”

这样的天伦之乐，冉冉见多不怪。她盲目的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并没有特意为谁停留。

可是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一个急匆匆靠近的身影，没等她双眼聚焦，一个瘦小的老太太滑倒在她的车头不远处，好一会儿都没爬起来。

紧跟在她身后的一个小女孩嘴里一边着急地喊着：“姥姥，姥姥”，一边试图去搀扶她，可是孩子的力气毕竟太小，非但没有扶起老人，自己也一屁股坐在了地下。

冉冉一惊，本能地心想：“难道这一老一小看到车里有人，打算‘碰瓷儿’？”

可是不对呀，车没动，也恰到好处地停在线内。即使真是“碰瓷儿”，她们也得找辆好车呀，这辆从外观来看就破旧不堪的“尼桑”，车主肯定是不具备赔偿能力的！

想归想，冉冉出于内心的善良，怕老太太真的摔出个三长两短，赶紧下车查看。

这一看，她明白了。这是靠近车头路上的一小块冰惹得祸。前天夜里下雪，昨天白天虽然融化蒸发一大部分水汽，但是还有一小块水洼在昨夜被冻成了冰。今天的气温低，并没有化开。

老太太正好踩在冰上，走得又急，所以直接滑倒了。

冉冉慌忙过去过去拉着老太太的手，使劲把她拽起来。接着，又把小女孩也扶了起来。

待祖孙俩个站稳当了，冉冉这才粗略地打量一下老太太。只见她花白的头发被胡乱地别在脑后，明显是赶时间的仓促之举；瘦削干燥的脸上布满了深深的皱纹；眼睛里则充斥着细密的血丝。总之，她的气色很不好，一看就不是出自于养尊处优的那种家境。

老太太伸出枯树皮一样的双手不断地拍打着身上的尘土，同时脸上浮现出很一种焦急的神色。

冉冉又注意到老太太穿得很单薄和破旧，更加验证了自己的推测，于是，同病相怜似的同情心泛滥了。趁老太太活动筋骨的空当里关切地问她：“阿姨，天太冷啦，您怎么穿这么少呢？况且，您为什么走得这么着急？刚下过雪，要注意安全。”

老太太叹了口气，直接绕过第一个问题回答到：“接了小的，还得赶回去给她哥哥做饭，中午孩子们赶紧吃完了，还能休息一小会儿。”

看着老太太还在舒展筋骨，冉冉又问：“孩子的父母呢，怎么不来接她？”

“唉，他们忙！两个孩子，压力大呀！你说说，没钱就别要二胎了，可是我女儿非得坚持说虽然没有财产留给孩子，但是至少得给他留个伴儿。”

老太太叹了口气，像是终于找到机会发泄似的，不等冉冉回答，就又说下去：“孩子出生后，婆婆不给她看，她没办法，自己照顾了两年，可是家里的钱不够用，姑娘女婿天天吵架。我一看这种情况，就让她把孩子放我这啦，让她出去工作吧！”

“孩子的哥哥多大了？”冉冉问道。

“今年刚上初一，不用接，中午自己骑车回家。这个小的二年级！”老太太又活动了几下，觉得身体并无大碍，准备走了。

“谢谢啊，闺女！我得赶紧回去了！”老太太握了握冉冉的手，一拐一拐地走了。

冉冉看着她瘦瘦的身影，心里莫名一阵难受，喊道：“您下次来接孩子时，多穿点！

冉冉又听到寒风中传来老太太的感慨，好像在回答她，又好像在自言自语：“哎！我和老伴的退休金全贴补在两个孩子身上了，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儿呀！”

冉冉愣住了，百感交集。老太太女儿的情况不正是自己的真实写照吗？她不由得一股委屈涌上心头，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嘀嘀……”后面的车大概嫌她挡路碍事了，竟然朝向她一直按喇叭，突如其来巨大刺耳的声音吓得冉冉直哆嗦。

“没完没了按什么喇叭！急着回家捉奸呢？”冉冉气急败坏，不管不顾，回过头来张口大骂。

“疯子吧！你怎么说话呢！好狗不挡道，知道不？”对方开车的是一个和冉冉岁数差不多大的女人。她听到冉冉的话，把车窗降下，伸出头来，毫不示弱地回骂。

冉冉气疯了，迅速冲过去，站在车窗前，指着女司机的鼻子问：“你说谁是疯子呢！你们全家都是疯子！你下来！”

一边骂，冉冉一边疯狂地拉她的车门，可是车门是锁死的。当她准备把手伸进车窗抓这个女人的衣领时，对方吓得赶紧松开刹车，把车开走了。

“疯女人！呸！”对方逃走前，还骂了一句。

因为刚才看她俩吵架的人多，对方的车速快不起来。当冉冉准备追过去“报仇雪恨”时，突然听见女儿的声音：“妈妈！妈妈！”

她回头一看，是女儿背着书包站在身后。她也放学了，并且自己找到她停车的地方。冉冉注意到女儿脸上厌烦的神情，不用问，她应该是看到刚才发生的不愉快的一幕了，这是嫌她“有辱斯文”了。

冉冉没办法，悻悻地看着招惹她的那辆“奥迪”远去，咬着牙咽下一口“恶气”！

娘俩一起上了车。回家的路上，冉冉想解释，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倒是女儿先开口了。她埋怨冉冉：“妈妈，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是能不能别在我学校门口骂人，太丢人了！”

不等冉冉回答，她又说：“您也别回去拿我爸撒气！我中午还有作业，不想听见你们俩吵架！”

冉冉本来就憋了一口气在心里，又听到女儿这样说她，顿时恼羞成怒，声音提高了八度，斥责到：“你少胡说吧，我什么时候拿他撒过气！”

女儿看妈妈认真生气了，没有再接话，只是淡然地望向车窗外。

可是安静了不到一分钟，她突然指着外面高兴地喊到：“哥哥，哥哥！”

冉冉循声望去，果然看见大儿子在寒风中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向家的方向疾驰着。

冉冉有些心疼，她觉得有点亏欠儿子，这么冷的天，地又滑，还得让他骑自行车上下学。可是两个孩子放学时间冲突，她只能保证按时接一个。

给他包车？一个月又得好几百，家里是断然没有这个经济能力的。

冉冉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加速，瞬间就追上了儿子。她可以看见他的侧脸了。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她心情不好的感觉有误，还是什么别原因，她觉得儿子比往常更加严肃。

他紧闭着嘴唇，眉头紧锁。年轻的脸上“阳光”少了些，却写满与年龄不相仿的成熟，仿佛生活的重压已经提早地落在了他的肩上。她还注意到，孩子今天虽然穿着厚厚的棉服，可是身影还是显得有些单薄和落寞。

冉冉一阵愧疚涌上心头，她后悔不该多次当着孩子们的面，把家里拮据的现状一遍遍地挂在嘴上。“缺钱”仿佛是自打女儿出生后她与老公不变的一个话题。

这个得怨她自己，明明是美满的三口之家，有房有车有工作。经济虽说算不上宽裕，但在她的城市里也稳稳地属于中等水平。

可能是“吃饱了撑的”吧，冉冉看着自己的老公抱着朋友同事家的女儿，不舍得放手的样子，知道他很喜欢女儿。于是，冉冉做了一个“愚蠢”的决定：“为了爱情，自己给他生一个。”

婆婆压根就不同意她生二胎，提前声明如果冉冉非得留下这个孩子，将来就得自己带，不要指望她。冉冉起初还不信她能这么绝情，因为家里的老大刚出生时，孩子的奶奶也说不管，但是最终还是或多或少地帮了点忙。

但是，婆婆这次可真是说到做到了。仅仅五十几岁的她只顾自己娱乐，对孙女根本不闻不问。冉冉彻底傻了眼，自己的妈妈已是古稀之年，断然是没有照顾外孙女的能力的。

三十几岁的冉冉只得一咬牙辞了职，变成了全职妈妈，自己照顾着两个孩子。区区十年的光景，就把她熬煎得美貌不见了，存款不见了，和老公和谐的关系也不见了……

怀孕时乐观的“车到山前必有路”的希望，变成了“车到山前确实有路，但是，车没油了，还特么没钱加油”的绝望！

老公收入有限，冉冉每天一睁眼的功课，就是计算着一天的开销。久而久之，再优雅的淑女也会变成怨妇。面对着她的一张“苦脸”，老公不愿意回家，孩子们也在负能量中一天天长大。

“哥哥，哥哥。快点快点！”在冉冉的思想万马奔腾时，女儿落下车窗喊哥哥。

儿子转头看见妹妹，笑了。脸色竟然瞬间从阴云密布过度到阳光明媚。看得出来，他对她宠爱的笑容由衷地发自心底。

他果然又加快了点速度，赶到车旁边，迅速腾出一只手来，用嘴咬下手套，抓住妹妹向他递出去的小手，握了一下，又马上放开。

因为嘴里“叼着”手套，儿子含糊不清，关切地对妹妹说：“快关上窗户，冷。你和妈妈先回去，我马上就到。等到家后，哥哥给你个好玩的东西。”

妹妹听话地照做了，向他摆了摆手后，满意地靠在破旧的后座座椅上，“老成”地说：“幸亏还有哥哥，我的人生还有点乐趣。要不然这日子该咋过？”

冉冉也被暖到了，刚才的气恨一扫而光。压在心头许久的雾霾也竟然散去了。仿佛醍醐灌顶般，她竟然同意了老太太女儿的观点：“没有财产留给孩子，不如给他留个至亲，至少在最寒冷的冬季，他们也能互相依偎‘取暖’”。

都说女人是善变的，这句话看来是真的。说来也怪，冉冉的心情像是一下子晴朗起来，车内两天前就亮起来的“机油故障指示灯”仿佛也不再影响她的心情，即使她得等老公发了工资才能给这辆“老马”体检。

女儿的声音在身后再一次响起，这次是怯怯的：“妈妈，下午得交冬季校服款呢，一共两百六。”

冉冉心里一沉，习惯性的抱怨几乎脱口而出，但是马上，她忍住了，她决定快乐下去，也让女儿同样快乐下去。趁着等红灯的间隙里，冉冉回头对女儿一笑，说：“好！妈妈回家后马上给你。”

说完后，冉冉又追问一句：“冬季校服好看吗？”

预想中妈妈抱怨并没有出现，女儿愣了一下，但是随即很开心地笑了，轻快地回答冉冉：“好看！我很喜欢。”

懂事的孩子情商很高，她分明是在配合冉冉的情绪。不敢说别的地区，其实，就冉冉居住城市而言，哪有什么好看的校服。

女儿惊讶于妈妈的转变，但是她并不知道原因。冉冉已经决定接受一份让她犹豫很久的“小时工”的工作。

虽然听起来不够“高大上”，但是至少这种工作既不影响冉冉接送女儿上学放学，也不耽误她精心给一家四口准备的三餐。更重要的是，还能赚点钱贴补家用，岂不是一举三得！

冉冉决心快乐到底。她又拿出电话，给老公拨过去，甜甜地说：“今天冷，你下班早点回家，别挤公交了，打个‘的’吧！”

电话用的是免提，那边清晰地传来老公差异而又调侃的语调：“老婆，什么情况，难道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冉冉和女儿都捂着嘴笑了，车里暖意溶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