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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空如洗,万里无云,立秋之后的天气好得出奇,蝴蝶峡两侧青山高耸,阳光只能从一线天漏进来。
莲心行走在谷底,入目皆青翠,耳闻鸟细语,鼻嗅花草香,只觉心旷神怡,脚步越发轻快。
“唉,听说了吗?刘志捡了个破烂货。”
“那个姓李的狐媚子?据说是城里妓院跑出来的,身子脏着呢。”
“刘志那厮也不嫌脏啊!”
“他有什么资格嫌?一个造棺材的棺材子,谁家正经姑娘愿意嫁过去天天看满院子棺材啊?人还又矮又胖又丑……”
莲心越往前,听得越清晰,但脚步未缓,神色亦如常。
倒是妇人们远远看见她,有人“嘘”了一声提醒。
“哎哟,我当是谁呢?刘志媳妇儿,这儿人够多了,你去下游洗吧。”
张三媳妇刻意抬高声音,转头对着同伴继续道:“嘘什么嘘?脏还不让人说?可别污了这清澈的溪水。”
莲心背着背篓,听话地去下游洗衣,但离她们不远。
她们丝毫没有避讳,比方才议论辱骂更甚。莲心把刘志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仔细清洗,自顾自哼着歌谣,偶尔抬头欣赏下一线天的美景,仿佛她们不存在。
她们离去时,张三媳妇撞倒了莲心的背篓,刚洗好的衣服又沾上了泥沙。
“哎呀,脚滑了,对不住啦,刘志媳妇。”
一行人扬长而去。
暮色四合,刘志做木工活时,频频往院门口张望,以致印歪了几条墨线。
眼见着灰色的天逐渐变得漆黑,没有月亮与星星,黑如他墨斗中的墨。一阵翅膀震动的声音传来,刘志看见墙头落下一只乌鸦。
他抄起刀奔过去,冲着乌鸦挥舞:“滚远点,别停在老子家!”
“你冲一只鸟撒什么气?”
莺歌般的声音传来,婉转悠扬。
“你怎回来这般晚?”
刘志听见莲心的声音,说话声瞬间轻柔不少,但面上的忧色却未散去,快步走出院门迎了出去。
“她们又为难你了?”
接过莲心背上的背篓,他蹙眉问道。
“她们爱说啥就说啥呗,又不会掉块肉。也许,她们只是嫉妒我的美貌。”
莲心挽着他的手,笑嘻嘻进了院子。
“她们怎么说我都可以,但说你不行,你明明不是……”
你不是破烂货,是清白人家的好姑娘啊。
李莲心本是蝴蝶峡外李家村一个樵夫的女儿,和父亲一起上山时,父亲意外坠崖而亡。她下山求救途中被两名歹徒侮辱,绝望寻死时遇到了刘志。
“姑娘,你这样死了连口棺材都没有,会被野兽吃掉的。要不,等我给你打口棺材再死。”
刘志不会安慰人,说这话时一本正经的,居然就这样歪打正着打消了莲心的寻死之心。
"我爹给我说过,遇到一个好人就嫁了吧。刘大哥,你愿意娶我吗?“
当刘志帮忙找到莲心父亲的遗体,并打造棺材安葬他以后,莲心便赖在刘志家不肯离去。
刘志本就是棺材子,现在又是个只会做棺材的木匠,村里人嫌他晦气,除了需要棺材时,平日里不怎么与他来往。
甚至说他上辈子作恶太多,这辈子才未出生就克死母亲,青年丧父,人又生得矮小瘦弱,同侏儒一般,只能做个打棺材的来赎罪。
在本村,他帮别人打棺材的工钱,只得翻山越岭去隔壁村接活,才勉强够糊口,因此得以遇到莲心。
莲心人如其名,生得白净清纯,干活又利索,是个极好的姑娘。刘志自觉配不上她,故在莲心主动求婚时,本是退缩犹豫的,但架不住莲心的热烈似火。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
莲心亲手操办了一场简单的婚礼,家里零星挂起几根红绸,亲手缝了喜服。没有双亲和朋友参加,只是对着天地拜了三拜,二人饮了交杯酒便算礼成。
不知村人是嫉妒还是羡慕他娶得如花美眷,各种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在鬼门关前走过一遭的莲心浑不在乎,一心一意和刘志过自己的小日子,虽然清苦了些,但平淡中满是幸福。
半年后,莲心怀孕,刘志拉着莲心去祭拜岳父,同他分享这个好消息。
“爹,您放心,我会好好待莲心母子的,他们比我的命还重要。”
中元节那晚,家家户户早早闭了院门,躲在屋里不出来。
刘志和莲心依偎在床上,讨论着需要给娃娃置办些什么。其实都是莲心说,刘志笑着答应。
“我想明日去扯两匹布,给宝儿缝几件冬衣。”
“我陪你去。”
“你抽空给宝儿做一个摇摇床。”
“赶明儿就做。”
“以后宝儿跟我姓,可以吗?”
“好,听你的。”
“这都行?”莲心坐起身来,有些诧异。
这个男人对自己也好得过头了吧,有求必应。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刘志去开门。
风吹进屋内,莲心缩了缩脖子,索性披好衣服也出去瞧瞧。
她抬脚出门时,看到刘志拎着油灯,引着两个人进来,顿时僵在原地。
“莲心,他们要借宿一晚,七月半,鬼乱窜,深更半夜还在外行走确实不妥。”
刘志对莲心解释了句,转身对身后两人继续道,"我去收拾下柴房,铺一张木板当床,二位别介意简陋。“
“哪里哪里,给你添麻烦了。”
听到声音,莲心浑身颤抖,牙齿都在打颤,好一会才缓过来。
刘志忙碌着,不曾注意到她的异样。
借宿的两人只当她是吹了冷风受凉,看了她一眼,到底不好说什么,直接跟着刘志进了柴房。
“我去煮点热水喝。”
莲心遁入厨房,烧了一锅开水。锅里升起缭绕水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不停往灶洞里加柴,直到灶洞里燃烧的木柴突然发出“噼啪”声,才停下手里的动作。
她“腾”地站起身,在橱柜里一阵翻找,找出一小包油纸裹着的老鼠药,倒到茶碗中,立马舀了开水将粉末划开。
恰好刘志来端开水,毕竟对方是男子,刘志不想让她去送水。
莲心在床上翻来覆去,竖着耳朵听隔壁柴房的动静,迟迟没有声响。素日里平静的心七上八下,扑通扑通如擂鼓,惹得肚子里的娃娃都万分烦躁,不停踢她。
“睡不着?”
刘志轻声询问。
“嗯”,莲心翻个身,视线落在他脸上,欲言又止,吞吞吐吐道,“宝儿,宝儿有些闹我。”
刘志伸手轻轻抚摸莲心的肚子,柔声细语:“宝儿,要乖哦,可不能太闹腾你娘。宝儿长大以后,可要好好照顾你娘。”
他一下一下抚摸着,莲心肚子里的孩子真就消停了。他递给莲心一杯热水喝,搂着她,像哄孩子似地轻拍她的背,莲心的心安定下来,沉沉睡去。
月上中天时,陡然乌云密布,夜浓如墨。柴房里的二人被院子里棺材响动的吱吱声吵醒,侧耳倾听,似乎有什么东西推开棺材盖跑了出来。
那明明是一副还未上漆完工的棺材,里面能有什么呢?
一人趴在窗户上往外看去,恰好乌云生出裂缝,洒落一片月光,落在棺材上那披头散发的白衣人身上。
那人看起来没有下半身,双手狠狠拍打着棺材,想要爬出来,察觉到有人偷看,蓦地抬首,吓得那人惊叫一声,后仰摔在地上。
“鬼啊!”
棺材上的鬼七窍流血,双眼黑洞洞的,看起来明明没有眼珠,却像海中涡流般让人不敢直视,生怕被吸入其中。
那人拉着同伴夺门而逃,那鬼飘在他们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村内狗吠声此起彼伏,但无人敢出门查看。
毕竟,没人敢和鬼抢回家的路。
两人一口气跑进蝴蝶峡外的密林中,不慎掉入猎人挖的陷阱。洞口挂着的那轮圆月再无乌云遮挡,显得出奇的大。
突然,那张七窍流血的脸出现在月亮里,两人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平日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你们做的亏心事,怕是不少。”
鬼言语虽冷森森,那两人却松了一口气,他们听出来了,那分明是刘志的声音。
不等两人呵斥,两块大石便接连掉入洞中,只留下两声惨叫。
刘志继续往洞里扔石头,直到洞被填平。
“我说过的,我的妻儿比我的命还重要。她的仇,我来报。”
刘志朝回家的方向张望许久,转身往相反的方向大步走去,消失在夜色里。
莲心晨起,并未见到刘志,她觉得脑袋昏昏沉沉的,仿佛宿醉过。到晌午时,刘志还未回来,莲心时时望向院外,却又看见了那只乌鸦。
她也拿了刀去驱赶乌鸦:“滚远点,别来我们家!”
直到傍晚时,才有人告诉她,刘志去衙门投案了,他杀了人。
他杀了昨夜来借宿的两个人,说自己是谋财害命。
莲心扶着门框,勉强撑起身子,眼泪决堤,嘴里不停念叨着“傻子,傻子……”
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刘志却通过她的反应看出来了,那两个人,就是趁人之危侮辱她的歹徒。
为了不让自己背上杀人的罪名,他倒掉了被下了老鼠药的开水,迷晕莲心后,设计引走歹徒且手刃了他们。
刘志不善言辞,也不怎么主动说情话,从来都是行动大于言语。
“老天爷,为什么?”
为什么您要让那两个人再出现?为什么自己平静的生活要再次被打破?
她仰天长啸,放声恸哭。云卷云舒,苍天依旧,不曾回应她。
刘志被斩首那日,莲心未去送别,又被村里人指指点点说克夫,冷血。
无人知道,那日她独自生下孩子,背起行囊远走他乡。
她的孩子,随她姓李,名忆志。
刘志不曾宣之于口的爱,她一直都懂,所以,她用尽一生来回忆他。
他虽然不在了,却一直陪着莲心,一辈子相依相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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