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色棉花糖

作者: 三春杂谈 | 来源:发表于2021-12-09 02:48 被阅读0次

    “8月16号,著名的米其林张泽在爆出轨事件后,被发现曝尸在黄山路和奇岛路交界的山坡下……”BTS的男播音员一脸淡然地毫无感情地念着新闻稿,相较四个月之前,这个叫亚奇的播音员神情淡定了许多,让人一眼就看透他心里所想“又出现了一样的案例呀”。

    这三个月以来,几乎每一周BTS频道都必定会插播这样的新闻。亚奇第一次拿到新闻稿,看到现场死者的照片,看到他们的脸上因为被插进了一把锋利的刀而显得面目狰狞、血肉模糊,他禁不住呕吐和发寒颤。电视机前胆小的人用手捂着眼睛,不敢看电视台放大的照片,大街小巷的人都害怕得不敢说话。对于他们来说,最为恐惧的是,这样的变态杀手,很可能就在你身边。说不好,就是你。

    我认识亚奇的时间不长,也是在四个月前认识的。说来惭愧,我甚至不想再回忆我们相识的情景。

    那天他作为直播记者来到了案发现场,没错,那是我母亲的案发现场。事情很简单,我的父母起了争执,我的父亲徒手掐断了她的脖子,被发现的时候她的手上紧紧握着厨房里她最喜欢的一把金色小刀。我猜想她是想要防卫,但没有机会。

    发现她的尸体的人,是我,我多么不想承认这个事实。正因为我是第一见证人,在此后的半个月,我都不得不被迫多次阐述当时的场景。每个人听完,都流着泪拥抱一下我那眼神空洞、身体麻木的躯壳,他们似乎很能感同身受,但心脏被咬噬、侵蚀的痛苦,他们永远不明白,除了亚奇。

    在报道完那件轰动全市的新闻后,我开始在生活的各个角落发现他的身影。我仍住在他们留下来的小别墅里,每天都要经过母亲曾经躺过的地板,仿佛总能听到他们争吵打斗的声音。每周固定两天来我家帮忙打扫的蓝阿姨说,是因为我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人。对于这种说辞我并不太相信,因为他的眼睛是那样真诚,是那样善良,我始终不能相信。

    蓝阿姨不愿意再来了,没有人愿意来帮忙。尽管他们知道,他们给我留下了不菲的房子,银行卡里的钱财也没来得及拿走,但还是没有人愿意来帮忙填充这栋别墅里冷冻冻的空气。

    蓝阿姨说,这个钱不敢赚。

    我苦笑着把她送走。如果她知道,他们在地下室存了高达十几亿的古董,还会觉得这个钱不敢赚吗?

    正是在那个时候,亚奇固定每天上午九点按响这栋别墅的门铃,刺耳的门铃声响彻天空。我披着深蓝色的睡袍走下楼梯,再次经过母亲曾躺过的客厅,走过洒满阳光小花园,白色透明的露珠闪闪发亮,像天空掉落的珍珠,走下台阶,打开上栓门,再打开下边栓住的开关,闻到了人类身上廉价的肥皂香味。

    后来亚奇说起那一天的场景,他说整栋别墅像孤零零的冰块漂泊在寒冷的北极上,甚至连门铃都结了冰。当门打开的时候,他说我就好似一道曙光,好似一把利刃,刺破了冰块,刺破了寒冷,刺破了惊悚。他的心脏,开始重新充满血液,疯狂地跳动。

    而后每一天,他都一定会在九点钟准时按响门铃,到后来我为了可以睡多一会,索性把家里的备用钥匙给了他。每天上午他会给我做嫩滑的厚蛋烧,之所以嫩滑,秘诀就是一定要在搅拌好的蛋液里加一点点清水。之所以一直是厚蛋烧,也实在是他只会做这样一道菜,他说,厚蛋烧是世界上最温柔的食物。

    再后来我哀求他在里面加一些切碎的培根或是牛肉,随便一些东西,也是极其美味的,至少不至于太过单调和寡淡。

    “柔栗,想去外国吗?或者是工作?或者是上学?”他的声音像是从远方收音机播放出来的,懒懒的,温柔的,有某种期待。

    “嗯?”我摇着头,继续摆弄依偎在我脚脖子的小雏菊。淡淡的花瓣像婴儿淡淡的酒窝,可爱极了。

    “我想你开心一点,走出来那段不好的时光,别去想它。”

    我知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我不想我真的真的不想。我低下头去,却能听到心里的小喇叭开始大声呐喊,疯狂呐喊。

    我向他伸出手来,他便俯下身来抱着我,紧紧地抱着我,快把肋骨揉碎了。我把头埋在他的脖子里,埋在他的黑白衬衣里,埋在他的宠溺里,就像浮萍埋进了白天鹅温暖的羽毛里。

    我忘了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开始拥抱我。一开始是同情的、怜爱的,到后来是更同情的、更怜爱的。到现在是极度同情的、极度怜爱的。

    他搬进了我的房间,他买了一张大大的、厚重的地毯铺满了客厅的地板,不至于它总渗出寒意。我不愿意评价那廉价的地毯,如果是母亲,我想她宁愿死掉也不愿意让它进门。

    每回路过客厅,他一定要把我高高举起,不愿意让我的脚触碰到它,生怕我会想起不好的事情。他把当时母亲手里的金刀收了起来,也不愿意我进厨房,不愿意我看到任何的刀,不愿意我做饭。我庆幸他的强势,实际上对我来说,那一把把刀就像一根根细长锋利的针刺进我的皮肤,像蚁虫般吸食我的精华,分解我的肤肉。

    我爱上了他,就像母亲爱上了父亲一般。

    清晨的阳光融进了空气里,化成了一根根甜腻的粉色棉花糖,只要张大嘴巴,就能悉数拥有。

    我躺在他的臂弯里,贴着他黝黑的皮肤,闻他身上薰衣草般的味道。他睁不开眼,低下头来亲吻我扬起来的嘴角,亲吻我的眼睛,亲吻我的头发,亲吻我的脖子。他的吻就像炽热的火焰,布满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燃烧着一个细胞。

    他在床上亲吻我,他在楼梯上亲吻我,他在沙发上亲吻我,在花园里亲吻我,他随时随地都想吻我。每回我都睁着眼看他吻我的样子,心脏不停跳动,我想他一定非常爱我,一定非常爱我,一定是这样的没错。

    从母亲离世后的一个月,他跟BTS请了长假,我们每天都待在一起,形影不离。他离开我去上班的时候,就像有人割破你的血红的心脏,有人割破你的喉咙,让你无比难受。我仍然笑着站在门口和他挥手说再见,尽管内心充满了无尽的的悲伤,但也有咬紧牙关,就像当时母亲离开一样。只要紧紧咬住牙关,眼泪就不会往下掉,所有悲恸都会慢慢一点点消逝。

    我等了他一天,两天,三天,四天……我忘了有多久,好像花园的草已经漫过了玄关,好像月亮来来回回好几遍,好像我的身体已经死去而又不甘心清醒回来。

    他每天傍晚7点都准时出现在BTS的新闻速递频道里,他不肯再来了。

    我记得很清楚。

    5月14号,亚奇在电视里播报了已婚的演员李章和年轻的女模特在车里激吻的出轨新闻。5月16号,李章被杀,脸上被插了一把大刀,血肉模糊、面目狰狞。

    5月16号,亚奇在播报这则新闻的时候,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他的眼神一直躲闪,就像躲闪我一样,支支吾吾想快点过掉这则新闻。

    5月21号,著名作家黄祺出轨。

    5月23号,著名作家黄祺被杀。

    而后的每一周,每一个月,但凡有人对感情不忠,都惨遭了一样的下场——死亡。每一个被害者都一样,脸插大刀、面目全非、血肉模糊,令人作呕。

    每天傍晚我都会在电视机前看着他。我不喜欢他平平淡淡的语调,不喜欢他一板一眼的播音腔,尽管这在很久以前,是我最为痴迷的声音。只要他皱眉、犹疑、倒吸冷气、悲伤、痛苦……都能令电视机前的我无比心动,无比激动,无比兴奋,无比抓狂。

    我爱他,我依然爱他。

    8月16号,他已经不再爱我了。

    我一直没办法入眠,眼泪时而像夏季的倾盆大雨,时而像春天淅淅沥沥的雨滴。别墅里的空气闷得令人难受,我不愿再到花园里去,雏菊还没长大就已经枯萎了,美丽的露珠也不再降临。它又被重重冰雪笼罩,坚硬无比,再也无法融化。

    我往高脚杯里倒了满满一杯威士忌,大口大口地喝。烈酒就像一把把剪刀企图绞断你身体里的肠胃,我披着他曾经穿过的深蓝色睡袍走下楼梯。杯子从手里掉落,跌了几个跟头,撞到厚重的灰色的丑陋的地毯上。

    “别喝了,主子。”

    她站在黑暗里,看不清脸,淡淡地说,就像远方秋天飘来的一片落叶,就像黑夜里掉下的一片柠檬月光。

    我走进黑暗里,抚摸她俊俏的脸庞。她搀扶着我坐在最后一阶楼梯上,任由我的肩膀在黑夜里无声地颤抖,任由我的心脏在黑暗里撕裂。

    我靠在她的肩上睡着了,满是泪痕。

    苍穹中一缕光线钻进玄关的时候,她便不舒服地站立起来。哦对了,你们还不认识她呢。她是属于黑夜的人,黑夜结束,她也该走了。

    她用手轻轻碰了厨房门边上的黑色按钮,一道笨拙的白墙开启了转身模式。我看着她走进黑暗的地下室,看着她往一个大大的缸子里倒了满满的一杯威士忌。那里躺着我熟悉的面孔,但是已经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脸上插着一把大大的刀。

    那是我的父亲。

    她拿出包裹在蓝色棉布里的金色小刀,如你所想,那是我母亲死时手里紧握的那一把。

    我喜欢蓝色,因为他说蓝色是大海,蓝色是天空,蓝色能治愈世间一切人和事。

    “是张亚奇吗?”

    “嗯”

    我踮起脚尖走上楼梯,走进我的房间,身上深蓝色的睡袍在不经意中掉落在昨日的黑夜中。我躺在大大的松软的床上,空气倏忽间填充了红色染料,像手指溃烂的味道,像脑袋割开的猩红,像窗外雏菊被掐断的淡黄液汁。

    我大口大口呼吸,只要张大嘴巴,就能悉数拥有,像从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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