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

参加工作后不久，我借调到县上某部门，于是就在县城租了一套房子，两室一厅。住了一段时间后感觉一个人住有点浪费，我就准备租一间出去。因为位置好，很快就有人询价。

晚上大概八点多钟，他们过来了，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比我小几岁；一个胡子拉碴的中年人，看着老实巴交的。年轻人说是他要租房子，但是没钱，希望下个月发了工资再付。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谁让我是个好人呢。

下了班吃过晚饭，有时就和他闲聊一会儿。小伙子确实不容易。十六岁初中毕业就跟着叔叔去上海打工，干工地。像他这种既没学历，也没手艺的年轻人一般是进厂做流水线。因为叔叔是架子工，在建筑工地主要负责搭脚手架，也算是一门手艺，收入也不错。他就跟着叔叔学搭脚手架。

搭脚手架并不难，他很快就学会了，考验工人的主要是安全意识。因为不正确戴安全帽，钢管、模具等随意乱放，他经常被叔叔骂。后来他就不大想跟着叔叔干了。叔叔也看出来了，但又不放心他一个人四处打工，就把他拜托给一个老乡照顾。哥哥临死前把他托付给自己，他一定要把孩子带好，起码不能出什么事。

叔叔那位老乡，也是他的老乡，是电工，主要做家装线路。这个老乡脑子就比较活，不仅做电路，还学会了刷墙、贴砖等活路。小伙子跟着他学了不少手艺。跟着老乡学了三年多，基本的手艺都学会了。叔叔也很高兴，他“出师”的时候，叔叔请那位老乡在“正宗”的重庆火锅店搓了一顿，还封了一个大红包表示感谢。

那位老乡建议他去装修公司上一两年班，历练历练，学习一下“专业化”、“规范化”、“流程化”的操作，后面就可以像他这样自己包工程做老板。给别人打工一辈子受穷，只有自己做老板才能发财致富。

小伙子很信任“师傅”，找了家装修公司上班，同时揽点私活。小伙子手艺好，能吃苦，这几年攒了不少钱。那几年房地产行业迎来爆发期，他看准时机，从装修公司辞职，果断下血本包工自己干。他只做全包，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请“师傅”帮他推荐一两个靠得住的师傅。“师傅”对这个得意门生也很满意，到处炫耀。

就在事业蒸蒸日上的时候，厄运来了。那几天活比较多，他就在桥底下多找了个零工，做吊顶。做到阳台上时，那个工人出了意外，从十一楼摔了下去。下面是临街的马路，当场人就没了。阳台当时没有封装，安全起见，他提早就用木条横七竖八地搭了简易的“防护网”，可能因为木条太细了，间距也比较大，工人操作又很随意，为图方便，有时双脚都踩在栏杆上。他看到过一次，还骂了他几句。但不幸还是发生了。

零工年龄也不大，只有四十岁出头，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他赔了个“倾家荡产”。这几年积攒的三十几万化为乌有。他自己也做不下去了，收拾收拾回到老家，准备重新开始。小县城这几年也趁着房地产的东风，一路狂飙。活倒不难找，只是他才回来，既没钱，心情又不好，整个人看起来很颓废。

我时不时地安慰他几句。大概一个多月后，他给了我几百块钱，说是花销比较大，家里安排了相亲，请吃饭、买礼物这些花了不少钱，下个月一定补齐。我有些不满意，同时又有些同情他，想想算了，再将就他一个月。到时还不给再赶他走也不迟，大不了亏两个月房钱。

人算不如天算，借调单位要遴选工作人员，本来像我们这种借调过来的是单位考虑的主要对象，可我没能和女朋友达成一致，只得放弃。和借调单位交接完毕准备回原单位。

租的房子和也房东协商好了退掉，那个小伙子我懒得管他了，给他说了退房时间，我就走了。临走前他给我要银行卡号，说发了工资一定把房钱给我，我想了想还是给他了，万一他真的发给我呢。

回去上了大概十几天班，房东打电话说，那个小伙子的行李还在，没有拿走，问我怎么处理？我很无奈，这年轻人搞什么名堂？我只好答复房东，之前已经明确告诉他搬离的时间了，行李给他搬到外面就是了。

后来，我再也没联系他，他也没联系我。至于那两个月的房钱，我一直记得。倒不是为了那点钱，而是忘不了他这个人。心里很疑惑，他说的那些事到底是真的呢还是假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