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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华如水。屋瓦上泛着银光,瓦楞的阴影黑得夸张,窗玻璃反射着满院的月辉。屋前那棵大椿树,树冠圆蓬蓬的,每片叶子都闪着清亮的流波。树下,躺着一个看月亮的我。我面向东方躺在躺椅上,此时的月亮停在东面的榆树顶上,还没到椿树上,所以我能看见一轮满月游在澄碧的湖水里。庭院里静悄悄的,让我想起小时候的月夜。我也躺在月亮下,躺在月亮下的草衫上,母亲的手抚摸着我的头,讲着贫苦的牛郎和美丽的织女,王母娘娘的金簪与天河,好像还有郭举埋儿吧。听着故事看着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睡着了,醒来时已在屋里的土炕上。母亲说,是天上路过的牛郎把我抱回屋里的,因为月亮很明,他看得见我。于是,我就盼望有月亮的夜晚,觉得月亮会给我带来意想不到的惊喜,也盼望着母亲能再轻抚我的头,再给我讲牛郎织女的故事,和好多其他的故事。
树叶晃了几下,天上飘来两朵云。我看见一缕风撩拨了一下云朵,云朵挤了一下月亮,月亮向东南转了一个圈,到我的头顶了,此时皓月当空。头顶上的椿叶光光闪闪的,叶背则昏昏暗暗,只在叶的边缘画出了明亮的轮廓,月亮给每片叶子都做了透视。桠桠叉叉的虬枝面黑心善,尽量把自己瘦成极细的一条,以便让月光最大限度地漏在我的脸上。清风徐徐,月影斑驳。东墙上的一架丝瓜,到现在依然结果寥寥。不过架上的那一层黄花,在月下已溶成白花花的一片,应在几日后会在架顶垂下一根根小棒槌,那才是丝瓜最扬眉吐气的时刻,因为太阳催长了它的身体,月亮给它输入了精气神,它自然要长出个样子来,以汇报哺育它的太阳和月亮,就像有出息的孩子要反哺自己的父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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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准备向西天滑行,我望向它时,它又不动了。明月夜,是苏东坡的,由于王弗,溶溶的月光就是诗人无尽的思念。也是李贺的,由于他的马,骑在配有金络脑的马上,驰骋于万里平沙,那高冷的一钩燕山月就是诗人报国的心境。更是张若虚的,由于“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旷古的江月就是诗人的精神家园。
明月夜属于每个人,每个对月亮情有独钟的人。出于对水中月光的莫名憧憬,我到黄海之滨,在高耸的海堤上高步踏风,只见到汹涌的海浪上,远近一派浑黄。偏执于对月光的采撷,我又打点行囊,羁旅于荒凉的大漠边缘。眼前确是沙白如雪,但高远的孤月下,我早已不辩南北,只看到一簇簇的蓬蒿随风在起起伏伏,扁扁圆圆,滚滚蛋蛋。蓬蒿是植物界的游牧民族,它们任风摆布随遇而安,哪怕漂洋过海生存堪忧,也要找一个关于生命力的借口。仿若家乡的苍耳,为了脱离故土,逮谁粘谁,美其名曰“凤栖高枝”,有时候粘上了流窜的野兔,更多时候粘上了一只小眼睛的土拨鼠。
思绪仍在飞扬。忽然看到村后偌大的土坑里,月光下的树林无风自摇,几个小伙伴在树丛里往来奔突,玩得抛开了时空。我在前面绕树游走,伙伴们在后面鱼贯而追,嘻嘻哈哈满身尘土。这时听到有人喊我的小名,原来是母亲的呼唤,我当即应了一声……然后从躺椅上坐起,月光照在丝瓜架上。慨然想到,即使远在天涯海角,故土是一个人永远的根,母亲的呼唤是永远的天籁。
清风触梦,月影移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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