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

年年年，愣过端午不过年，端午过完渐渐闲，过完年来慢慢忙。谷和云嘴上虽总这样念叨，但他仍年复一年地慢忙渐闲，年年如此，又年年不同。就像今年，照旧是年关将至，不同的是儿子不回家过年。

布满灰尘的半矮木桌上一台老旧的黑白电视机上画面不断闪烁，一只黝黑粗糙的大手正在电视机右上角的音量旋钮上调试着合适的音量。滴、滴、滴应景似的，在大手刚从旋钮上离开的那一刻，五次滴声过后，八点整，电视机里烟花齐放，春节联欢晚会正式开演了。

“苗纯香，苗纯香，快收拾完了就赶快来哈，节目开始了！”大手自然是谷和云的，他调好音量以后就站在堂屋门口，一只脚在堂屋里，一只脚跨到了外边，面向着灶屋，呼喊着老伴儿，好让她赶紧收拾了来看电视。喊过以后，他便收回了脚，到了堂屋里边的火堆旁坐下，粗笨的树头疙瘩才烧了皮毛，这夜才刚刚开始。

“喵，喵。”猫儿似是也想赶个热闹，跑到了堂屋里，乖顺的趴在了谷和云的脚后，双眼似是盯着火焰，又好像是火焰上空悬挂着的腊肉。那肉自然是它够不着的，所以谷和云继续看电视了。

“小寒小满在哪家去玩了，天都这么黑了还跑出去玩，这大过年的，也不在自己屋头待起，愣是房子没底底哦？”苗纯香赶紧收拾好了就过来了，来了以后看堂屋里也就谷和云一个人了，和一只猫，便有些不满。

“小孩子家家还不是图个热闹，就让她们玩去嘛，该回来了自然就回来了。”谷和云怕老伴儿叫她们回来，便打着圆场道。

“那倒是，别家都热热闹闹，我们家就我们两个人。”电视机里的欢快节目似乎并没有影响到苗纯香，她隐忍了许久的情绪似将发作。

“有啥嘛，过年过年，年年都是这开过的，其实嘛，还不是和平时一样的过。”谷和云一边盯着电视一边说道，他本来只想着两个孙女儿回来了要和他争电视，才那样说的，谁知老伴儿不高兴了。

“怎么能一样呢？你中午吃的鸡鸭鱼，晚上包的汤圆儿，还有这火高头挂的猪肉，平时几个时候吃的上？再说了，儿子们要是回来了，那咋个叫和平时一样？平时他们该不得回来。”苗纯香似乎是为了这样找些话说，竟接了谷和云的话找起了茬。

“哎呀，回来不回来咋个嘛，我们两个老汉儿，辛苦个一年到头，也该吃些好的了。再说了，就算我们不吃，两个孙女儿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们在家我们还不是也在煮肉啊。”谷和云想也没想的就接了话，只因为电视里的小品还算精彩。

“啥子叫回来不回来咋个？不说我们，就说小寒她们，一个九岁，一个十一岁，爹妈不回来，她们心头没得点想法嘛？”过年，过年，年年都团圆，一想到儿子今年过年没回来，苗纯香就鼻子发酸，

“厂里不给放假的嘛，有啥子办法？”谷和云也想儿子回家，毕竟钱是挣不完的，但是厂子只放三天假，来回在路上花的时间都要三天，那还回来个什么劲儿呢？

“算了，不给你说，这个节目莫看头，我去看看小寒她们两个，喊她们也回来了，等会儿还要煮汤圆呢。”说完，苗纯香就站起身来出了堂屋。她走后，谷和云的眼睛终于从黑白屏幕上离开，他盯着面前的火堆，不知道是不是火太旺太烤的原因，泪水从他的眼睛里缓缓流了出来。此刻，年是咸味的。

“爷爷，爷爷，你帮我们点一下冲天炮嘛。”谷小满急急地跑了回来，稍费力地跨过堂屋门槛，朝爷爷跑去。谷和云早已恢复了常态，正看着电视里的一段相声。

“冲天炮嘛给是十二点才放嘛，那个这哈儿在放嘛，还早得很，你先和你姐姐两个耍哈儿其他的哈。”谷和云用余光看到小寒和老伴儿也走回来了，便说道。

“你不是买的有那个一根根的哇，你给她们两个拿起放嘛，我专门喊她们回来吃汤圆儿放冲天炮的。”苗纯香还没到门槛就听见老伴儿对小满说的话，便说道。

“那你先去煮汤圆儿，我把这个节目看完了去给她们点火。”谷和云回到，然后又对着谷小寒说道：“小寒，你先到正房屋把那一板儿冲天炮拿出来，在院坝边上去，我就来给你们点。”

“好耶，好耶。”听了爷爷的话，谷小满也乐嘻嘻的跟着。

“爷爷，爷爷，我们准备好了，你来给我们点一哈火嘛。”谷小寒带妹妹准备妥当以后，便朝着堂屋里的爷爷喊道。谷和云也不耽误，起身就向外去了。

嘣！嘣！嘣！七声炮响过后，谷小寒将手中冲天炮的空壳朝黑不见手的天空中扔去，随着不远处的一声不重不响的着地声，一根所谓的烟花算是放完了。

“爷爷，爷爷，给我点，给我点。”眼看着姐姐已经玩了一根，谷小满便迫不及待地也想试试。

“你敢拿不，这个可不能对着人，燃了就不能松手。”谷和云虽不怀疑谷小满的胆量，毕竟她都敢拿着斧头劈她奶奶的陪嫁箱，但冲天炮这玩艺儿，后挫力有点儿大，他担心她拿不稳丢了手，让炮火对了人或房子。

“我可以，我可以，我们不是年年都玩嘛。”谷小满早就迫不及待了，便说道。

眼看着拗不过，谷和云便让谷小满将冲天炮对着天空，点了引火线。炮出烟花筒的那一刻，四周好像进入了白昼，谷小满稳稳的拿着冲天炮，但还是能从那一瞬的光亮中看出她的紧张。

“过年啦，过年啦！”谷小满放完她手中的烟花以后，学姐姐扔了那空壳，然后大喊，继而开心地笑了。

过年，对她们来说只要有烟花，也算是足够了。此刻，年是甜味的。

“汤圆熟了，快来舀汤圆。”苗纯香已经煮好了汤圆，便对着屋外喊道。不一会儿三个人便陆陆续续进了灶屋。

“婆婆，婆婆，我自己舀。”谷小寒眼看着婆婆都已经舀了一勺汤圆准备往碗里倒了，便急急的说道。

“那好那好，谷和云快来端，你的舀好了。”说完苗纯香便将勺子递给小寒，继续说道：“小寒，妹妹的你也给舀一哈。”

“好，小满吃六个，先给她舀。”

谷小满不过是来灶屋凑个热闹，因为家里的碗是不隔热的，婆婆都不让她端，见了姐姐在舀汤圆，便想起先去把皮筋挂在堂屋门前的两根柱子上了。一会儿吃完汤圆爷爷婆婆要守夜，姐姐和她说她们俩也在门外跳皮筋，陪爷爷婆婆守夜。

等婆婆去而复返以后，四碗汤圆便都被端到了堂屋，而谷小满的橡皮筋也已经在柱头上拴好了，她还试跳了两下，跳得是皮筋放到最矮处的“骑羊马”，可惜双脚兹着绳子往拢跳得时候没成功。

“小满，先来吃汤圆，吃完再耍。”

听了婆婆的话，谷小满便放弃了二次尝试，进屋去吃汤圆了。

“婆婆，有几个怪味汤圆啊？”谷小满进屋便问道。人家家过年夜的汤圆都包花生密枣，吃到说是好运，婆婆偏偏要搞特殊，每年愣是花椒味、麻辣味的、生姜味还有酸味的变着法儿的来包，也不知道吃了的人算好运还是坏运。

“两个哟。”

“那是啥子味道的诶？”谷小满继续问道，爷爷和小寒也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凝神听着。

“吃到就知道啦。”苗纯香也年年照旧地在此时卖起了关子。可另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小小的皱了下眉头，然后便一个一个小心吃了起来，算是有了往年的模样。

“天！是泡椒味的，婆婆你不会是拿得泡鸡爪的那个泡辣子包的吧！”谷小满才吃第二个就中招了。

“哈哈，哈哈，就是就是，小满来年好运呀，等等看下一个是谁。”苗纯香香回道。

“哈，我吃到一个！”谷和云早早的端了碗再吃，眼看着没几个了还想着吃不到了呢，结果现在满口辣味儿。

“哈哈，爷爷也好运。”眼看着怪味汤圆都找到了，谷小寒算是放心了。

“爷爷，爷爷，恭喜发财，哈哈。”谷小满乘着爷爷中招便说道。“还有，嘻嘻，爷爷你懂的。”

“红包嘛、明早起来就有，等我缓缓，嘴里还是满腔辣味呢。”谷和云说道。

“好耶，好耶。”小寒和小满听了就放下碗，出门去跳皮筋了。此刻，年是辣味的。

年年年，只盼年年是丰年，穷人的孩儿有新衣，农家院儿人团圆。黑白电视再一次报起了时，零点整，这夜终是和电视里一样热闹了，烟花火炮声不绝于耳，而说好的守夜人已双双的找了周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