讽刺小说:白局长退休

作者: 汉武帝刘彻 | 来源:发表于2019-09-15 16:57 被阅读0次
    讽刺小说:白局长退休

          轰鸣在空气中震荡,一排高级轿车一辆接一辆启动,围观的人黑压压一大片。

          这个小区的居民多是省政府几个局的,再高级轿车也见过,不过一下子来这么多高级轿车,还都是老白他们一家的,这可是闻所未闻。凑巧今天又是星期天,粗略计算一下,观众已经超过上次8号楼郑家二姑娘和老公打架跳楼的人数。

          这一排轿车的第一辆是“奔驰”,自然是白局长坐在里面。他慈祥地望着大家伙,从窗户里伸出两条胳膊,不断向围观的邻居们挥手致意。看见走的近的马上频频点头,还把两个手握起来,表示一种牢固的友谊,同时大声喊:“等我从北京回来,给你们传达中央精神……”。

          白老爷子白局长个子高,臂膀当然不会短,舞动的两条胳膊像是轿车基因变异长出两根章鱼腿。

          白局长的春风得意与围观的邻居形成鲜明的对比。这些邻居各个哭丧着脸,目光跟死了亲人似的。心胸狭小的,眼泪已经提前在眼眶里打转转。

          轿车鱼贯而行,最后一辆忽然停住。车门打开,白局长的小儿子从里面出来。

          他先手搭凉棚挡住早晨射过来的阳光,警惕地看看车队,然后给大家抱拳,说:“各位、各位,这些日子我爸爸给大家找了不少麻烦……骚扰了大家,我在这里向大家道歉。我爸爸今天不是去北京人民大会堂开会,是去——”。

          白局长的小儿子说到这里,车里面有人拽了他一下,白局长的大闺女从车门另一边出来,对大家说道:“我们尽量不让我爸爸回来了,但是不知道行不行?我爸爸那脾气大家都知道。如果今天没有成功,还请大家忍几天,我们再想其他办法。反正我肯定要把我爸爸弄走。赶快走吧。”最后她催促弟弟。

          车队已经开出小区大门,白局长两个孩子钻进轿车赶上去。

          汽车的声音渐渐远去,直至消失殆尽。春柳被微风吹拂得唰唰地响,几百号子人默默地伫立着,那肃静的场面好像人类灭绝一样。

          大约过了一袋烟的工夫,人群当中发出点点滴滴得到解脱的舒心长叹,连锁反应有人开心地笑了,接着听到掌声,很多人露出笑容。性格外向的开始握手、道喜,要是男人就相互拍打对方的肩头,如果是女人她们则把手掌立起来,左手对击对方的左手,右手对击对方的右手。打一下喊一声“嘿——”,拉着长声。

          这么多人难免有悲观的,虽说不太多。他们皱着眉头,不住问旁边的人:“您说,白老爷子儿子和闺女的话是真的吗?白老爷子不会回来了?”

          不想被问的人是个火爆脾气,又是个粗人,他瞪起眼珠子说:“丫挺的再回来,我打‘110’。”

          最高兴的当属孩子。这几个月来,他们一调皮,爷爷奶奶或者妈妈就说:“再闹?再闹白爷爷来了。”

          白爷爷白局长的名声何以到了这个份儿上?那得从开头叙述。

          去年底,单位以视察名义报销五千元让白局长去新疆转一圈,算是为他退休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再不需要起大早上班了,白局长情绪反而有些六神无主。

          上班的时候白局长都是早上五点五十五分钟起床,休息日也只是晚起一个小时。四十年了,老伴陪着他披星戴月,起来做早饭什么的,现在总算熬出来了,老伴喜笑颜开,说终于可以踏踏实实睡个懒觉了。

          白局长脸色阴郁,时不时叹口气。老伴问他怎么了,白局长说从今以后不能再为党工作了,语气十分的悲壮。老伴安慰他别着急,说小区里有许多工作可以做,他先休息一段时间,哪天找社区主任谈谈。

          两个人上床,老伴发现老头子又把闹钟放在床头,而且响铃的时间还是五点五十五分。老伴以为白局长没有拨,拿起闹钟准备要将响铃的时间改在八点,白局长上来阻止。老伴费解地问,不上班了,干吗还要那么早起床?白局长闷声闷气说,不五点五十五分起床,他难受。

          早上闹钟响了,白局长习惯性一掀被子坐起来,抓起裤子就穿。不想老伴和他一样,也在麻利地蹬裤子。

          几乎是同时,两个人都意识到了什么,老伴哈哈笑起来,白局长痛苦地鼻子一酸。

          老伴拉着白局长重新躺下,说不上班真好,待会儿吃完早点,他们俩一块去逛大街。白局长一言不发。老伴知道老头子喜欢清静,又说不愿意去逛大街,那就去什么什么公园或者爬山,现在是冬天,又不是休息日,游人一定少。

          楼下一声汽车发动的声音,白局长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跳起来,撩开窗帘。老伴连忙提醒他慢点,别脑溢血。

          白局长站在窗前朝下看,老伴问他看什么呢,他放下窗帘无力地躺下。老伴好奇地起身撩开窗帘。外面还黑乎乎的,甬道上人影朦胧。这时候恰好又有汽车发动的声音传来,老伴明白了,问白局长是不是以为小李子来接他上班。

          小李子是白局长的司机。白局长转过脸,看样子挺痛苦的。

          吃过早饭,白局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眼睛闭着。老伴故意把碗筷弄得叮当响,也没把他吵醒。电话铃响了,白局长两三个箭步奔过去,抄起电话。然而只有一秒钟,他气愤地把听筒摔在电话上。

          老伴问他是谁的电话,他说是推销保险的。

          白局长开始在房间里转圈,眼睛不断地看电话机,想到自己在位时,每天电话一个接一个。这些电话有上级的,有下级的;上级的恭恭敬敬地聆听,下级的听他们汇报,给他们以指示,那感觉真好——对上峰恭恭敬敬也是一种享受。

          电话铃终于又响起来,白局长到跟前端详了一会儿,迟疑地问是谁。他的一个朋友在电话里问候他,祝贺他光荣退休。退休有什么光荣的?白局长在心里骂他一句,怀疑对方在挖苦自己。努力回忆自己在位时,什么事情上得罪了他。

          朋友问他退休后有什么的打算,白局长顿时来了精神。他说他有两个规划,一是把自己工作这些年的讲话、报告分门别类整理整理,送出版社;如果出版社不给出,就让省委发文件指示他们出;如果省委不给发文件,他就出钱买书号自己出。第二个计划要写自传,写写自己从一个平民子弟一步步当上领导的过程。白局长解释说,这两个规划是“长期任务”,在这些“长期任务”当中,还要穿插一些“短期任务”,像研究学习“几届几中全会报告”等等。“毛主席说,‘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长期任务也不能拖拉,我力求两年内完成。”白局长说。

          电话那边朋友打电话的目的,除了礼节上的问候,主要是想约白局长出来打牌。可是现在白局长滔滔不绝,他根本插不上话,急得抓耳挠腮、坐立不安。虽如此,他还是不好意思打断白局长的话。那知道这边老伴正在递给白局长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别说了,半个小时了,人家该烦了”。

          白局长瞟一眼,转过头继续说,结果给对方一个机会,听见他说:“对不起、对不起,白局长,尿憋不住了。早上喝豆浆喝多了。改天我登门拜访,当面听您的宏伟计划。”

          白局长放下电话,意犹未尽,围着电话机来回走,盼望着还有电话打进来。心想事成,果然又有几个朋友、同事来电话问候。白局长不怕烦,也不吝惜嗓子,尽管它是自己的,又把自己退休以后的规划一遍一遍向他们叙述。

          刚才和第一个朋友通电话没有准备,现在他除了介绍自己的两个规划外,还把自己在位时工作上的成就,罗列成纲,作为第二大部分讲给他们听。

          白局长的这些朋友、同事都是有教养的人,基本上每个人都具有忍受心灵煎熬的素质,能够做到耳朵贴在话筒上一动不动待一段时间。但是人必定是肉做的,最后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他们都找借口挂断了电话。

          当打完最后一个电话,白局长自言自语说:“这些人怎么搞的,都憋不住尿了?嗯,都是前列腺惹的祸。”

          从这以后,这些人有什么事情,都给白局长发短讯,不敢和他通话。而且未雨绸缪,家里提前更换了可以显示来电的电话机,一看是白局长的,他们都让孩子或者保姆接,自己惴惴不安地蹲在旁边(他们可能觉得站着,容易被白局长从电话里看见),打着手势指导孩子或者保姆如何回答。

          没有电话可打,这可愁坏了白局长。抑郁伤肝,肝火旺,那些日子动不动他就发脾气。后来在老伴谆谆诱导下,白局长讲出实情,说一天没有电话接,他心里就像缺点什么,吃东西不香。老伴心疼地说:“那……那这么着,你在书房等着,我去卧室给你打电话……”

          老伴往卧室走去,一边走一边蹦蹦跳跳,兴奋地嘟囔:“真好玩。”

          吃完午饭,老伴叫他一起出去散散步、消消食。白局长摇头,说自己还有什么什么事情得马上着手办理,哪里有时间瞎溜达?说完就进了书房,戴上花镜,打开电脑,拉开抽屉,翻开本子,抽出文件……这么多准备工作白局长竟然在几秒钟之内做完,弄得乌烟瘴气,自己也气喘吁吁,心里恨自己没有第三只手,不然可以单位时间内干更多的事情。

          老伴拉门出去。屋门响过,就像发动机切断电源,白局长立刻停止了忙活。他先是呆坐了片刻,然后慢腾腾摘下花镜,懒洋洋关上抽屉,完了闭上眼睛。十分钟过去,除了眼皮动,别的地方竟然坚如磐石,仿佛他在练气功。

          这是他的生活习惯,上班的时候中午在办公室,饭后他总要迷十分钟。因为饭后十分钟,正是胃需要血液的时候,这时候干事会影响消化。

          十分钟过后,他起身在几个房间里来来回回走溜,两个手在胃部逆时针按摩。这是他自己发明的“消食健脾按摩法”,轻重各三十六圈。逆时针有助于大便通畅,如果拉稀,就顺时针。上班的时候中午在办公室他已经坚持按摩了十年。

          楼下传来老伴和别人说话的谈笑声,他依着窗户看,目光很复杂,有悲哀,有胆怯,也有羡慕,要不是怕被别人讥笑自己退休,他真想和老伴一块去。

          退休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你什么也不是了,平头百姓一个,谁还会尊重你?

          时光过了两个小时,老伴回来,探头往书房里一看,只见老头子书桌上摆着高高的几摞书和文件,看不见人。老伴喊了一句,白局长才从缝隙中出现,问她干吗?老伴说休息一会儿吧。白局长伸了个懒腰,说是应该休息一会儿了,随即站起来,装模作样活动腿脚。

          老伴埋怨他说:“楼下尽是咱们小区离休的、退休的,你以后和他们认识认识。你‘下来’了,就别摆架子了。”

          “我不爱理他们,俗气。”

          “和大家在一起聊聊天、下下棋、跳跳舞,热热闹闹多好啊,怎么就你特别呢?”

          白局长鼻子里一哼,说“那些更是无聊之极的东西,我打小就反感。是错误的,有一件事情是正确的,就是不许下棋、打扑克。浪费时间,消磨意志。”

          就这样过了一个礼拜,每天都是白局长三顿饭完了就进书房忙自己的事情,老伴则是看电视、楼下散步聊天,或者去买菜。每回老伴一出家门,白局长就解放了:他即刻放下手里的事,要不轻轻松松地在房间里散步,要不七仰八叉躺在床上休息。这时候只有一个器官最累,那就是耳朵,得时刻提高警惕,一旦老伴回来,他立刻返回书房,假装忙的不可开交。

          久而久之,白局长开始盼望着老伴赶快出去,最好一天不在家。到了最后,他经常忍不住催促她。

          老伴起了疑心,莫不是老头子有了相好的,等自己一走就给她打电话?现在领导和秘书谈恋爱的有的是。再联想自打退休以来,他就没有高兴过,老伴更坚定了自己的推测:老头子患了相思病。

          于是这天老伴提前回来,蹑手蹑脚打开房门。整个房间静悄悄的,只听见鱼缸里的鱼吃食的声音。老伴一个屋一个屋地窥探,当她轻轻推开书房的门,顿时大惊失色,脸上一下子煞白,不顾一切冲过去。

          原来她看见白局长站在桌子后面拍胸脯、砸桌子,五官——连同耳朵——一起乱动,嘴一张一张的,就是没有声音。

          冲到白局长跟前,老伴伸手去摸他的心口,问他能不能挺住。

          她以为他心脏病发作。

          房门一动的同时,白局长已经恢复了阴郁的常态。这时候他打掉她的手,问她干吗?老伴问他要不要打“120”?白局长摆手叫她出去。

          “你怎么了?手足舞蹈的。”老伴问。

          “不要你管!”白局长呵斥。

          怕惹老头子生气,老伴悻悻地离开。白局长赌气地坐下来,气到根结上,还拍一下桌子。刚才他沉浸在工作的想象之中,而且正好到了高潮,自己正在批评一个部下,半途被老伴打断。

          老伴出去带上屋门,故意留条缝儿。以后的一小时里,她从这条缝儿偷看老头子五、六次。除了一次看见他在喝水,其余老头子倒是没有指手画脚,只是嘴上嘟嘟哝哝,不知道说什么呢。

          老伴如坐针毡,最后决定把情况和儿子说说。她跑回卧室偷偷给儿子打电话,描述他爸爸的状况。儿子安慰妈妈,说爸爸可能在健身,他最近练的一套简易八段功,就有一些手足舞蹈的动作。

          星期天大闺女、小儿子他们都来看老两口。小儿子劝爸爸不要每天呆在家里,时间长了容易得抑郁症;儿媳妇说给爸爸买个公园通票,多出去走动走动;大闺女说爸爸不愿意聊大天也好,那就参加老年大学,学学书法或者绘画,陶冶情操;姑爷马上说他愿意跑腿去报名;孙子和外孙子说他们可以陪着去……

          孩子们这么说着,老爷子表情麻木。突然他眼睛发出异样的光芒:这么多人,多像是一个会议场面啊。

          白局长挺直腰杆,招呼大家入座,完了叫儿子给他倒水。儿子随手拿起一个茶碗,老爷子连忙制止,叫孩子去书房拿那个高庄玻璃杯。儿子有些不解,白局长说:“我平时在办公室用的就是它,我对它有感情。”

          高庄玻璃杯拿来,白局长双手上下捂住,时不时还抱在怀里,举在嘴边亲亲。

          差不多了,他挺胸昂头站起来,严肃地说道:“孩子们、孙子们、老伴——们,下面,我要就我退休的这个重要的、关键性的问题,谈一点认识——但是,宏观调控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所以,我可能要谈两点认识——而且,事情是和谐的、复杂的,也许要谈三点认识——由此,事物万变不离其宗,还可能是四点认识——至于五点认识也不是不可以的,因为我在家是你们爸爸,在单位是局长。为了安定团结,我还是谈五点认识吧……”

          白局长在上面洋洋洒洒作家庭报告,孩子们下面一个个愁眉苦脸。他们相互使眼色,意思是:爸爸病的不轻。

          家人偷偷商量,决定赶快找社区主任,看看有什么工作没有,让爸爸去做,不然非把他憋坏了不可。

          和主任约好时间,老伴陪着白局长去见主任。路上,白局长嘱咐老伴,一会儿见了主任,不许说自己在家呆着没事可做,要说特别忙。老伴点头,心里七上八下,生怕待会儿主任说漏了嘴。因为她去找主任约时间时,已经说了实情。

          主任三十来岁,大学生,烫着发。见面她叫白局长“白大爷”,白局长老大不高兴,来之前对主任的好感,立刻逆转,脸拉得老长。回家路上老伴问他为什么一直不高兴,他说:“这个主任势利眼,知道我不是在职的局长了,故意叫我‘大爷’,寒蝉我。”

          见面主任随口说:“听大妈讲,您退休在家没什么事情——”

          “开什么玩笑?告诉你,我现在比上班还忙。待一会儿汽车就来接我,去师范大学给大学生做形势报告——是不是?”白局长说着问老伴。老伴连连点头,脸上白一阵红一阵。

          主任会心地笑了,连忙改口说感谢白局长在日理万机的情况下,帮助、指导改进小区的工作……白局长脸上露出一点点笑的肉丝。最后她暗示,帮助社区工作没有报酬。

          主任以为白局长推说自己忙,是要工资。

          主任继续说他们小区有许多工作需要加强,比如防火的工作、文化建设的工作、环境卫生的工作……问白局长对什么感兴趣。开始白局长想选文化建设,可是一听文化建设包含下棋、跳舞、打扑克,他就换成环境卫生和治安保卫。

          工作第一天白局长就遇见好多烦心事。首先是红箍。视察巡逻每个人都戴一个臂章,上面印着“自愿治安巡逻员”。白局长拿过臂章一看,自己的和别人的一般大,这怎么能体现自己与众不同呢?

          在这里要交代一下,这个小区,局长级别的还真是不多,十二栋楼,几百户,上千口子人,好像不到十个局级家庭。

          于是他索性不戴。一群老头老太太巡逻,只有一个人胳膊上没有红箍,还真显得与众不同。

          再就是一起巡逻,他们都不知道让自己走在前面,张嘴闭嘴还叫自己“老白”,难道他们不知道自己的地位吗?

          这样,我们就看到一个有趣的现象,巡起逻来,白局长比谁走的都快,总在这一群人的前面。人家巡逻都四处观察着,他巡逻只看巡逻的这一群人,生怕有谁走到自己前面。几天下来,他就告病假了:腿肚子肿了。

          在家休息的第一天,白局长非常郁闷,天黑了坐在书房里也不开灯。想到自己在位时,前呼后拥的,满耳朵是局长长、局长短的问候语,那种给人灵魂的慰藉,是多么的舒坦啊。再想想现在,白局长自残的心情都有了。

          还没有吃晚饭呢,恰好这几天老伴也不舒服,请了个小时工做饭。饭好了,小时工叫白局长去吃饭,她管白局长叫“白爷爷”。

          小时工“白爷爷”话声刚落,黑影里就有人大吼起来,说小时工没大没小。小时工毛了。老伴连忙过来为小姑娘辩解,说人家叫爷爷,怎么没大没小了?

          白局长不好意思说“应该叫我局长”,只好忍气吞声不说话。

          自知理亏,吃饭的时候他和颜悦色和小时工拉家常,问寒问暖。

          看小姑娘很懂事,白局长就问她愿意不愿意留下来,“我是局长,我老伴也是干部,我和我老伴都是共产党员,你给我们家当保姆,不会亏待你。”白局长对小时工说。

          想不到小姑娘说她也是共产党员,白局长吓人的尖叫一声,说小姑娘来他们家当保姆,三个党员可以成立一个支部,过组织生活。

    过去上班白局长没有闲暇,春节都很少休息。退休后第一个春节到来,同学们给他打电话,说哪天哪天聚会。

          按说已经退休,这回没有理由不来,可是白局长还是推辞,说自己如何如何在好几各单位挂职“发挥余热”,没有时间等等。

          放下电话老伴问他为什么不去,白局长惋惜地说:“现在看来我过去应该去。我去费用我都包了,找个单位给报销。要不然就去省政府旁边那家‘江南春’。在那里吃饭,都是签单。唉——,” 白局长万分感慨,举起自己的手看,“我这双手,拿过锄头,拿过枪,还拿过钢笔、签过单。行啦,我这辈子值啦。和我爸爸比,他拿了一辈子粉笔头,吃了一辈子粉笔沫。”

          春节同学聚会白局长还是去了。

          同学聚会这种场合,是不讲官大官小,下岗的和总理都是平起平坐,所以老伴估摸着,白局长准得气哼哼的回来。料不到白局长兴冲冲进了家门。原来他在聚会上发表了一通宏篇大论,同学们都听傻了。

          “听傻了”是白局长自己说的,实际上同学们都咬紧牙关,默念当年毛主席“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的教导,熬到他讲话结束。散会,百分之九十同学表示,下次聚会白局长来,他们就不来了。

          这些白局长是不知道的,他沾沾自喜,屈指计算着下一次聚会的时间,思量着下次聚会,是“十二五”第一年,作报告,要重点谈“十二五规划”。

          转眼半年时间过去,白局长每天的生活可以用两个字概况:充实。充实的具体表现就是忙:在家,除了装忙也有真忙的时候,那就写自传或者整理几十年他自己的报告、讲话。在外面,除了执着地要走在巡逻队伍的前面,他也全心身投入到小区的建设当中去,而且做出的相当有成绩,赢得主任和大家的好评,其中之一就是“狗屎问题”。

          狗,现在差不多已经是我们的家庭一份子,经常有些不自觉的人,遛狗时狗把屎拉在不该拉的对方,养狗人视而不见。中国人都怕得罪人,看见了也不管,因此白局长他们这个小区,和全国各地一样,琳琅满目的狗屎是一大景观。于是白局长倡议并且领导了一次清理狗屎的运动,挨家挨户宣传,几天的工夫花园里、道路上就看不见狗屎了。再接再厉,白局长又发出“管住自己的嘴”的号召,要求大家不随地吐痰。他带头,拿出家里的废报纸,裁成合适大小,发给大家,要他们有痰就吐在里面,扔进垃圾箱……

          这两件事办完,白局长名声鹊起,省电视台都来采访,社区主任半真半假地“要让贤”。恰好在这个时候,小区发生了一件事,这事叫白局长从顶峰跌落下来,最后身败而名裂。

          是什么事情撼动白局长呢?就是上面提到的郑家二姑娘和老公打架跳楼的事情。

          二姑娘跳楼的起因,有两个版本。一个说是她和情人正在攀龙附凤,被老公抓个正着,羞愧难当,一头从阳台跳下去;一个说是她老公正在与相好的正在亲热,被二姑娘撞见,气头上看错方向,从阳台跨出去。不管是哪一个,总之原因都是婚外恋。

          按说这件事挨不着白局长什么利害关系,人家爱找不找,那是她们两口子的事情,外人是干涉不着的。然而身为局长的白老爷子,不同于其他的首长,在女人问题上,他是两袖清风,秘书都用岁数大的男人,长的还挺难看,让你同性恋都怀疑不上。

          得知郑家二姑娘跳楼的缘由,白局长决定要管一管。他这样这除了道义上的驱动,还有就是他认为,在这件事情上干漂亮,他自己的名气有可能“更上一层楼”。于是他在小区发起了第三个运动,制定的口号是:远离情人。

          在前两次的活动中,以白局长为核心,在他的周围聚集了一帮小区里热心公益事业的大爷大妈们。行动开始,白局长给他们开会,宣读他草拟的宣传大纲,要大家分片包干,逐家逐户上门宣讲“情感专一的伟大意义”。要求十八岁以上(包括十八岁的)的男男女女,都要填写一份表格。

          填写表格对中国人民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从娘肚子里出来报户口开始,没少填。要命的是,白局长要大家填的表格,实际上是一份保证书,每个人要保证这辈子结婚不离婚、离婚不出轨……

          大爷大妈们可犯难了,都说这些事县太爷都不管。白局长说我们就是要走前人没有走过的道路,干前人没有干过的事业。他勉励大家,说任何一个革命运动,一开始群众都是不理解的、反感的,只要坚持下去,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持之以恒,就会扭转颓势,直至迎来轰轰烈烈的革命群众运动。

          按照白局长计划,第一个星期是做宣传鼓动工作;第二个星期是具体落实阶段,即填写表格什么的;第三个星期要抓几个典型,好的、坏的都要。运动结束,不管好的和坏的,都张榜公布,开大会,先表扬好的、后批斗坏的。

          分配完工作,白局长在家美滋滋等待好消息,心里盘算着,如果事情顺利,效果好,说不定自己的名字还能够上中央电视台呢。

          一个礼拜过去,什么动静也没有。他召集他的团队开会,来者竟然寥寥。

          下面不用我说,大家就能够想的到,人们——包括白局长的团队成员——是如何抵制的,最后的结局是什么样。

          结局尽管凄惨,白局长在执行这项计划当中表现出来的力挽狂澜、中流砥柱、“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的精神,的确堪称伟大。

          在得不到团队其他同志的支持下,白局长千里走单骑自己单干起来。早上天不亮,他就去敲人家的门,宣传“情感专一”的十八大好处。起初大家对他还客气,几天下来,门就不给他开了。

          对于这种抵触行为,白局长早有思想准备,他不急不火,站在门外,大声朗读宣讲材料。几个单元下来,嗓子火烧火燎的,这以后他出来就带上水,一个兜里装一瓶矿泉水。兜小的,就装袖珍瓶的。远远望去,白局长浑身上下鼓囊囊,像拉登的游击队员似的。

          这还不算,忙起来经常耽误了吃午饭,只好路边买个煎饼充饥,坐在马路牙子上吃。这时候的天气已经炎热,好几次白局长都出现中暑的症状。邻居们看见他歪靠在树根上,流着哈拉子,要叫救护车。白局长摆手制止,说往他身上泼盆凉水就行了。

          三天又三天过去,整个小区像抗日战争打鬼子。只要白局长一出家门,就有放哨的发出信号,家家户户都做好准备。如果白局长去某栋楼,这一栋楼的人家都默不作声、坚壁清野,任凭白局长怎么苦口婆心也不言声,除非他把防盗门敲碎了。其他楼的居民趁这个时候,赶快买油盐酱醋,完了急急忙忙跑回家。

          那几天卖望远镜的小贩发财了,每家都准备了一个。

          终于有一位平时和白局长比较熟悉的老人被感动,他把他请进屋,倒上水,然后语重心长地说:“白先生,白同志,白局长,您没得老年痴呆症吧?您听见大家怎么议论您?说您都快成一条不招人待见的流浪狗了。”

          白局长这样执着,家里人不是没有看见,老伴嘴里、鼻子都是火泡,儿子、儿媳妇、闺女、姑爷都请了假来规劝老爷子。

          他们一进门家,都不认识老父亲了。爸爸“独立大队”作战刚刚“二七一十四”天,怎么眼框子也黑了,腮帮子也塌了,背也驼了。唯独眼神炯炯,只是发出的亮光和正常人的不一样,叫人瘮得慌。

          孩子们劝父亲,没说两句,白局长吼声如雷,列举无产阶级革命家毛主席、周总理、列宁……说他们都是无限忠于自己的人生伴侣,他要发扬一种“反潮流”的大无畏精神,誓将情感专一的运动进行到底。

          父亲说完,屋里鸦雀无声。这倒不是白局长的讲话和精神打动了孩子,是孩子们看见父亲在说话时,手脚不断的比划,惊呆了。

          尤其到最后,他说“誓将情感专一的运动进行到底”那句话时,白局长一腿前跨弯曲,一腿后伸绷直;两条胳膊一条握拳在胸口,一条和后伸绷直的大腿成水平状态扬起,特别像“老照片”当中的红卫兵小将。

          以后的事实证明,白局长真的病了。怎么办?对于父亲,是不能说他有病的,但是不说他有病,怎么让他去医院?

          儿媳妇是护士,找同学、托熟人,专家级的大夫化装到家看了看白局长,说得及时送医院,否则病情进一步恶化,他有可能动刀子。

          于是几个孩子坐下来商量一晚上,完了把结果和妈妈一说,妈妈哭了。

          妈妈哭是哭了,她还是通情达理的,同意了孩子们的决定。于是我们就看到文章开始的场面,骗老爷子,说北京来电话,要他去人民大会堂开会,花钱请婚庆公司派来最高级的轿车,送老爷子去了精神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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