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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檐铃化语
01
村里的张老汉养了一群牛。每到黄昏日落、倦鸟归林,我总能看见他嘴上叼着烟,迈着慢条斯理的步子,在河边悠然地把牛赶回家,脸上绽放着菊瓣儿似的笑容。
张老汉家有三个孩子,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儿子最小,是政策外的超生,张老汉还因此被罚了款。对于这个儿子张老汉是“含在嘴里怕吓着,捧在手心怕化了”,格外疼惜。
春天来了,融化的冰水把小溪弄醒了。这时,张老汉牵着牛,扛着犁铧,迈着稳健的步伐走向田野。只见他把牛熟练地套在犁铧上,一只手扶着犁铧,另一只手拿着牛鞭,那牛就像被张老汉使了魔法一样在前面走着直线。看他犁地,那么悠然自得,有一种行云流水般的享受。
暑假一到,张老汉就让他的三个孩子跟随他一起放牛。张老汉牵着牛在前面走,他的儿子坐在牛背上用柳叶当乐器,吹奏着山曲。他的两个女儿跟在牛群后面一边吆喝,一边哼着歌。他们一家人在村里组成了一幅绝美的图画,上有蓝天白云,下有溪水照映,放牛人挥舞着手中的牛鞭,悠悠然,淡淡然。爽朗的笑声不时地在山间回响......
金秋十月,收获的季节。张老汉把他的一群牛浩浩荡荡地赶到田间地头,每头牛的牛背上都驮着大大小小的麻布口袋,那场面甚是壮观。他家的秋收总是最快一个完成。
冬天,张老汉害怕牛冻着,就把牛圈四周用稻草团团围住,只留圈门通风透气。只有这个季节,张老汉才有空出来溜达。他带着棉帽、穿着棉袄、叼上一根烟,悠闲地在村里散着步。
村里的小孩一看见张老汉,就会露出纯真的笑脸,唱起童谣:“三亩地,一群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这时,张老汉会用他那布满老茧的双手,摸摸孩子的头,露出憨态可掬的笑容。
02
四季交替、斗转星移。转眼,张老汉家的三个孩子渐渐长大,他的牛群日渐壮大。令张老汉无比自豪的是他三个孩子个个出类拔萃,全都考上了大学。这在村里引起了不大不小的轰动。人们纷纷议论着,张老汉命真好啊,好日子还在后头哩!
张老汉儿子上大学临走的那天晚上,张老汉家请人在家门前放了一场露天电影,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以示庆贺,热闹非凡。
儿子临上车前,张老汉在儿子的背包里悄悄地塞了一沓钱,对儿子说:“儿啊,你出门在外,可别苦了自己。想吃就吃,想喝就喝,实在没钱咱就卖牛!”当儿子坐的车子驶出了张老汉的视线,他心满意足地舒了口气,吐了个烟圈,烟圈消散在了深秋的风里。
很快,三个孩子全都大学毕业了。张老汉喜出望外,心想,最难熬的日子终于熬出头喽。这回,可以享享清福了。然而,现实就像一场深秋的雨把张老汉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心凉。
03
张老汉的两个女儿毕业没多久就各自出嫁了。女儿出嫁,筹备嫁妆天经地义、合情合理。可是,这些年来,张老汉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民供养三个孩子读完了大学,家里除了他的一群牛再无任何积蓄。他把目光转向了牛圈,忍痛割爱,卖了几头牛给两个女儿作了嫁妆。
张老汉的儿子毕业后,由于长期间的养尊处优,找工作总是眼高手低,这个工作嫌工资少,那个工作又嫌累。小钱不想赚,大钱赚不来。这下可愁坏了张老汉,总不能看着他,呆在家里无所事事吧。没办法,他又卖了几头牛托人在市里给儿子找了份工作。
这样一来,张老汉的牛越来越少。那天,我看见他背着手踱着方步走向牛圈,他仔细地数着:一头、两头、三头......总共还剩十五头。这时,他叹了一口气,皱了一下眉。
最近,张老汉的儿子处了个对象。姑娘名叫秀梅,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乌黑的头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肩上。张老汉甚是满意。
那天,儿子带着女朋友回来了。张老汉忙前忙后的张罗着,好吃好喝款待着。吃完晚饭,儿子把张老汉拉到房间外面跟他说:“爸,秀梅说必须在城里买套房。没房,她就不嫁给我。”
张老汉想,儿子的婚事是张家的头等大事,不能因为一套房就误了儿子的婚事,断了张家的香火。这时,张老汉又把眼睛瞟向了牛圈。咬了咬牙说:“这好办,卖牛!”
那天,我看见张老汉把仅剩的十五头牛全都赶到牛贩子那里,把牛换成了钱,给儿子在城里买了套房,付了首付。
卖完牛的第二天一早,张老汉习以为常地去牛圈里赶牛。走到圈门口,才猛然醒悟,哪里还有什么牛啊。牛圈里横七竖八地躺着有牛吃剩的牛草,杂乱无章地排着一堆堆的牛粪,还有几只麻雀叽叽喳喳地抢着牛槽里的玉米渣子。他对着牛圈喃喃自语:“我的牛,我的牛啊......" 这时,他的眼睛潮湿了,眼泪顺着深陷的眼槽一滴一滴地落在了牛圈里。
04
牛没了,日子还得照旧。这几年,村里人嫌种地不赚钱,就纷纷跑到城里打工去了。村里有很多土质不太好的山地都荒废着,勤劳的张老汉就把汗水全部挥洒在了这些荒地里。去年,张老汉把这些地全种上了玉米。老天有眼,雨水充足,粮食丰收。山地陡峭,农用车进不去,他的牛又都卖光了。他就把自己当成一头牛,用肩扛,用背背,愣是把两万斤的玉米弄回了家。
收好了玉米,张老汉借了一辆农用车拉到镇上去卖,可是没想到玉米价格大跌,讨价还价后最终以六角钱一斤的价格成交。总共卖了一万二。
那天,张老汉的大学生儿子带着漂亮媳妇儿,从城里风风光光地回来了。进门开口对张老汉说:“爸,咱家的玉米都卖了吧,我想买辆车。”
张老汉:“娃啊,爸已经没钱了。这是卖玉米的钱只有一万二,要不你再找别人借两万买辆车?”
张老汉的儿子:“爸,你是在开玩笑吧,三万元能买啥车啊?那车能开得出手吗,多丢面啊!我都看好了,有一辆车十五万,我先交了五千元的定金,剩下的你给补上。”
张老汉:“啊?定金都交了?爸真是没钱了,那你说这可咋办呢?”张老汉眉毛紧锁,愁容满面。
张老汉的儿子:“爸,钱是死的,人是活的啊,没钱咱可以去借啊。再说定金都交了,如果不买,那五千元可是不退的哈。你再想想办法,车,我是一定要买的。”
张老汉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从这以前,他还从来没向别人借过钱。他该怎么向人开口呢,这还真是技术活。但为了儿子,他豁出去了。他拉下老脸、放低姿态,唯唯诺诺地把所有亲戚家的电话打了个遍。这家借五千,那家借一万,东并西凑,终于凑足了十五万,满足了儿子买车的愿望。
05
张老汉家里从原来的一群牛,变成一头没有,再到身无分纹,现在还居然欠了一屁股外债。张老汉脸上那菊瓣似的笑容再也看不到了,只剩一张沧桑的脸,额头上的皱纹更深了,白发像霜一样悄悄地染上了他的头。
欠了一屁股债的张老汉,琢磨着靠种地还债是不太可能了。他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养牛又没成本去买了。他琢磨来琢磨去,对,他还有一把老骨头。
那天,太阳像火球一样悬挂在天空,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我路过一个砖厂,在搬砖工的人群中,我瞧见了张老汉的身影,他满头白发,裸露着古铜色的肌肤,佝偻着背,龇着牙、咧着嘴,用尽全力把一摞砖头深深抱起。他青筋爆出,挥汗如雨......
这时,一辆崭新的小轿车从砖厂的门口,疾驰而过。车上充满了欢声笑语,车上坐的正是张老汉的儿子和儿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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