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白鹅

我家西边300多米远吧，是家姓鞠的，他们家像办了一个养殖场，男主人养了八头牛，女主人养了一群鸡鸭鹅。前后左右没有邻居，他们一家独大，养什么随便。牛栏离他家房屋不到二十米，铡草喂料倒也方便。牛一天圈在栏里，没事就在那吃苞米秸杆。干透的苞米秸杆被机器切割成碎段，倒在牛槽中喂；而到了有青苞米秸杆时，就是整棵的扔到里面。老牛没有别的事干，主要任务就是吃料长膘，长出牛膘来好卖钱。这倒和养猪差不多。

那牛憨憨大大、笨了巴唧、埋了巴汰的，不像宠物会讨巧卖萌逗人开心，一点意思都没有。我也养了鸡，公鸡不爱吃食、打蔫了，母鸡不爱下蛋了，时不时去找那家女主人讨教，一来二去，就对她养得一群大白鹅发生了兴趣，常常没事的时候，就溜达着过去，专门看他们家的大白鹅。

女主人清晨打开院子的大门，大白鹅欢快地叫着，扇动着翅膀，就如同将士即将奔赴战场。女主人为了赶时间，不允许它们在路上看风景，挥着一根小棍，在它们的屁股后头轰赶。它们熟门熟路的，就奔大河去了。大河当然不是它们的战场，而是它们的游乐场。

大白鹅最喜欢的就是水。看它们的脚蹼，又扁又大，无异于两只船桨。在碧绿的河水里，两只脚蹼愈发地粉红鲜艳。它们一大天泡在水里，脚蹼为什么不会像人的脚那样，变得发白微肿呢？可见它们就是为了游水而生的。它们的快乐也在于水。“知之者不如好之者，好之者不如乐之者。”我们人焉知大白鹅的戏水之乐？

鞠家女主人在走到距河边还有十余米远的地方就不再走了。她扔下小棍，调头向回走。而那群鹅呢——十五六只的阵仗，齐齐地欢呼着伸长了脖子，两只翅膀拼命地扇动，大肥屁股频率很高地摇摆着，如百米运动员最后冲刺撞线的样子。它们走到河边，一只脚往水里一踏，整个身体就进到水里了。那是一种幸福的融入。一只鹅跟着一只鹅，扑腾扑腾，陆陆续续漂浮在水面上。那是一种完美的漂浮。它们的身体、它们的羽毛和它们的脚蹼一样，都是为水而生的，在水里都是无懈可击的。说如鱼得水，其实不如说如鹅得水。

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骆宾王咏鹅写得太好了，这就是大白鹅。白羽毛漂浮在清澈的水面，红脚掌拨动着碧绿的水波。这时候的大白鹅，看起来是让人羡慕的。它们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在水面上漂浮，脚掌时而轻松拨动几下，就能在水波中前行。它要是再把长长的脖子伸进水里，还能够吃到河里摇荡的水草。水草就是美味。既在开心游玩，又能获取食物，娱乐和温饱都解决了，大白鹅的生活比奔波辛苦的人强上百倍，可真惬意啊。

观察久了就会发现，有一段时间，河面会忽然安静下来，大白鹅集体静默。它们去了哪里，出逃了？原来大白鹅不是一直游弋在水里，更不会一直曲项向天歌。它们也没有那么吵闹，那么招摇。它们是躲进河边的柳树和杂草丛中。它们隐没在里面。不知道在里面干什么。也不叫了也不闹了。没有任何动静。仿佛从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它们在这里卧上一阵，又结伴回到河中，继续着它们的游戏。

有的母鹅晚上没有憋出蛋来，趁着这安静的一刻在草丛里下了，一枚白白大大楕圆形的鹅蛋，就下在青青绿草之上，草丛被委出一个大大的窝，蛋屙在那里，分外显眼。便宜了在河边遛达的人，女主人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我去江河汇流处钓鱼，就在河边捡过鸭蛋，也捡过鹅蛋。那里常常有鸭群鹅群出没，无法辨清是哪一只对主人不忠诚。那蛋回家卧荷包蛋，蛋黄跟腌过的一样紧实，红得冒油，腥气也很重。

天色将暗之时，大白鹅知道应该回家了。不等女主人前来引领，它们自觉排成一溜，带着满足的喜悦，迈着沉稳有力的步伐，雄赳赳，气昂昂，一边欢跃，一边还在唠着喀，不停地嘎嘎嘎，像将士们班师回朝。忽然就有种感觉，大白鹅虽然没有指挥着千军万马，但它们硬生生靠自己，撑出了身后有千军万马的气势。如果动物界也有战争的话，敢于像关羽那样单刀赴会的，也一定是大白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