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强之死

德强之死

文／落雪非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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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三年时，德强二十九岁，老婆云清喝农药自杀了。

至于云清为什么会自杀，村里人都一致认为是因为德强脾气暴躁，动不动就打她，哪个女人能受得了，真是可怜，死的时候才二十七岁。

在云清的丧礼上，德强痛哭流涕，悔恨不已。可是即使再伤心再后悔，云清也回不来了。

当时，云清的娘家人将德强狠狠的揍了一顿，打得鼻青脸肿。说早知道会这样，当初就不该劝云清为了孩子忍忍的。激愤难耐的云清娘家人当场表示跟德强断绝关系，再不来往。

从此，德强六岁的女儿红英和三岁的儿子建斌就成了没妈的孩子。云清死后，德强也没能再成个家，因着他的脾气，也因着他带着两个孩子，再无人敢给他介绍对象了。德强便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过日子。

好在他有门竹编手艺，山上竹子多，他常常编制些竹垫，背篓之类的物件到镇上卖，得了钱贴补家用，供养孩子上学。日子虽然紧巴，也还能过得下去。

起初，村里人瞧着他和孩子们可怜，时不时的送些吃的用的给他。可是德强觉得别人这是在可怜施舍他，每每有人送东西来，他都不给人好脸色，更甚的是直接将人赶岀去。渐渐地，也就再无人过问他们家了。

德强家住在离镇子十八公里的月牙村，因为村子建在月牙山上，所以得了这个名。全村总共十七户人家，村里只有一条林间小道通外山下的乡村公路。

天气晴朗的日子，村民们下山，路还算好走。遇到阴雨天气时，那条下山的小路就比较泥泞了，特别是一段大青石铺就的斜坡路，更是湿滑。

红英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外地打工，那时村里已经搬得只剩下四户人家了。有了红英打工挣钱帮衬家里，日子算是好过了些。可是要想和村里人一样，将房子搬到山下的大路旁去，还是很困难的。何况还得供养正上高一的建斌。

两年后，建斌高考落了榜，便去到县里跟着亲戚学做包子。

眼见村里人都挨个儿搬走了，德强心里也曾动过一些修新房的心思。只是以前要供孩子上学，也只能是在心底幻想一下。现在红英和建斌都开始挣钱了，修新房的心思又在德强心底重新活了起来。

德强盘算着三个人齐心协力挣钱，节约一些，应该用不了几年，便能在山下大路旁修上一栋漂亮的房子。到时候也叫全村人和亲朋好友们看看，他德强还是有能耐的，那样子还有谁会小瞧他呢！

这样盘算时的德强，在心里面乐开了花。

红英打工时挣的钱大多都贴补了家里，德强把修新房的想法告诉她时，她不置可否。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

德强见红英没有明确表态，想着女儿迟早都是要嫁出去的，还是和儿子商量可靠些。

于是，德强又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建斌，他倒是没有反对，只是说自己现在还是学徒工，没多少钱挣，以后再说吧。

听了这话的德强，觉得那也算儿子和自己是站在同一阵营的。

红英二十三岁时嫁到了邻村，结婚后随着丈夫去了市里做生意。婆家待她不错，也是心疼她从小没妈。

红英结婚后的第二年，月牙村搬得只有德强和旁边一家了。德强对于修新房的心思，反而没有前几年那么活泛了。他觉得村子如今清静了也好，反正他也不愿意和村里人打交道。只盼着建斌能娶回个媳妇儿，把家安定了，再凑钱修房也不迟。

可是德强万万没想到，建斌既然同意做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他去学做包子的亲戚家，见他人勤快又踏实，便给他介绍了县城里的一个姑娘。

那姑娘是家中独女，和德强儿子也是情投意合。女方父母对德强家没有任何要求，只需建斌做上门女婿，婚事就成。

德强刚开始死活不同意，红英劝了不行，建斌跪了也不行，两个人都说以后会好好赡养他，还是不行。

最后亲朋好友说，要是你非留儿子在家，婚事吹了，谁家女儿愿意到你这大山上来住这破屋子。那时候害了孩子妈，难不成你还想害你儿子打一辈子光棍，不讨他埋怨？到时候，看谁管你！

这大概是说到了德强的痛处，他轰走了所有人，坐在院坝里瞧着这座他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是太旧太破了。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忽然觉得辛辛苦苦的养儿养女，能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留他一个人在这山上。可是也没办法了，家里条件不好，万一建斌以后真就打了光棍，可怎么是好？

建斌结婚时，是在县里办的酒席，女儿女婿都去了。德强觉得丢脸，执意不去参加。

建斌婚后半年，德强亲家拿出积蓄给他开了一家包子铺。店铺开张时，德强也没有去。

亲家对德强也有了许多看法，每每在建斌面前提起，都说他心胸太狭隘，想得太多。现在都是希望儿女往条件好的地儿去，他倒不盼着孩子好。

建斌听了，想着父亲为自己做了上门女婿的事耿耿于怀，心中也不是滋味，对于自己，这是个两难的选择。不同意，会失去爱人。同意了，又惹得父亲伤心。

在月牙村搬得只剩德强一个人时，红英和建斌都劝他，无论愿意跟着谁生活都可以，让他一个人在山上，实在不放心。可是德强执意不肯。

渐渐的，红英和建斌发现德强越来越孤僻，越来越难以沟通了。每次回家看他，他都是爱搭不理。不是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发呆，就是一个人出去干活。

到后来，德强的脾气、言行变得愈加古怪。有次，他到镇上卖自己手工编制的竹垫，和人谈好价格成交之后，他居然跟到买竹垫的人家里，吵着让人加钱。最后，德强被人打了一顿，住进了医院。

红英和建斌赶回来后，听闻了事情的经过，想到之前德强的种种反常。便决定带他去市里医院好好检查一番。

检查结果是德强得了抑郁症。

关于抑郁症，红英和建斌了解甚少，只听说得了这病，容易想不开。

德强留在红英那里，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和照料后，整个人比起以前是要开朗了一些。可是德强依然性子急，又孤僻，在女儿家是诸多挑剔，百般刁难。

红英做的饭菜，他嫌味道不好。女婿说那下馆子吧，他又嫌贵。

生意不忙时，红英说带他出门溜达一下，他觉得懒得走。忙起来时，他又非得让红英带他岀门。女婿给他解释，他瞪着眼睛怨女婿嫌弃他。

想着德强生着病，女儿女婿也是尽量迁就着他。就希望他能打开心结，放宽心，安度晚年。

在红英家待了三个多月后，女婿开始有些抱怨了。红英也清楚德强实在难相处，只能轻言细语地劝说自己丈夫。

半年后，德强吵着住不习惯，要回月牙村。红英便将他送了回去。

红英将德强在市里的情况告诉了建斌，这样脾气的德强，建斌更是不敢接收的。更何况丈人和丈母娘也不见得能待见他。

商量之后，红英和建斌觉得德强应该是太过孤单的缘故，要是找个老伴也许就好些了呢！

红英婆婆听说了两姐弟的想法后，便自告奋勇，积极的张罗起给德强介绍老伴的事情来。为的也是好让儿子和儿媳能省下心，专心做生意。

德强听了女儿和儿子要给自己找个老伴的想法后，坐在院坝里一句话没说。红英和建斌以为他是觉得有些难为情，想是不好意思答应。

很快，德强的老伴有了着落。是邻镇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和德强年纪相当。定了去女方家见面的日子后，红英婆婆通知了德强。

到了见面那天早上，红英和建斌都回了月牙村，红英婆婆也在。德强说时间还早，不如在家多坐一会儿。

那日阳光很暖，四个人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德强说自己去换身衣服就岀门，便起身进屋去了。

等了许久，德强都未岀屋。红英在门口喊了几声，也无人答应。

觉得奇怪的她推开德强卧室的房门，赫然看见父亲脖子上套着一条麻绳，悬挂在卧室的房梁上。红英惊呼了一声：“爸呀！”

听到红英惊呼声的婆婆和建斌慌忙跑进屋里，看到房梁上的德强后，建斌呆滞了几秒。回过神的他，慌忙将德强从麻绳上抱下来，放到床上，伸手一摸，已经断气了。红英早已伤心得瘫坐在了地上，半天也没起来。

后来，建斌在床头柜上发现了德强写的一封遗书，只有一句话：我走了，你们都好活！

操办了德强的丧事后，建斌回了县城继续做包子。红英回了市里，继续做生意。德强的骨灰埋在了云清的坟墓旁边。

至此，月牙山上，一个人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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