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时光缭乱
图片源自网络
1.
我握着我的伞，安静地站在街边一座茶寮的屋檐下，抬头看着磅礴的雨水满天满地的从天上砸下来。挤在茶寮里狼狈躲雨的人们，时不时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瞟向我，这没什么，不过是我的满身干爽，在狼狈的他们中间略为显眼罢了。
雨势稍小些的时候，我撑起伞走向了雨幕中。豆大的雨点擦着我的白色裙摆滑落到积水里，走在四处流走的积水里，积水却沾不湿我的鞋子。
我一路走着，雨势越来越小。雨停的时候，我来到一座气派的府邸前，牌匾上写着“孟府”。我绕到它的后门，看见一个束着冠的年轻公子打开门谨慎的左右张望，随后拿着一把花锄轻轻关上门走出来。我走在他的后面，悄无声息的跟着他。
他一直走到一片桃林深处，走到一棵大桃树前。我早已预知这一切，先他一步躲到一丛桃树后面，因为这一幕我已经静静看了十二年。
其实，“他”应该是“她”，她是女扮男装的孟府二小姐孟芊。
我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才只有八岁。那一年，她跟随家人来桃林旁的红枫寺进香，家人进香时，她则跟小丫鬟翠菊去桃林玩耍。她们无意间走到桃林深处，小小的孟芊看到一小树孤零零的桃花，它旁边还摆着前夜被暴雨打落的枝杈，看起来一副凄凉的景象。
小孟芊艰难的爬上小桃树，把它掉落的枝杈接回去，用手帕细心绑紧，还在孤零零的小桃树旁边插了许多桃花枝。从那日开始，每次下完大雨之后，孟芊都会过来看看那一树小桃花。
岁月如白驹过隙，懵懂的孩童在岁月中长成。孟芊及笄的那一日，家人遵照当地习俗来红枫寺为她祈求一场好姻缘。
害羞的她不好意思待在那里一起求签，便带着丫鬟秋菊又来到桃林深处。这一次，她看到桃树下站着一个温文尔雅的谦谦少年，他看着绑在高处枝杈上的那一条未曾褪色的手帕，似乎想把它取下来。他忧郁的神情里带着无限的温柔，含情脉脉吟咏着“灼灼桃花为谁开？”说不尽的深情款款。
她羞红了脸，芳心暗许。强忍羞意，让丫鬟秋菊去给那个少年传递一条跟枝杈上那条同花色的手帕，上面绣着几枝桃花，旁边用眉黛写着“谦谦君子为谁来？”
她远远的躲在一丛桃树后面看着她的丫鬟跟那个少年相谈甚欢，心中是小鹿乱撞般的雀跃。
得到丫鬟秋菊的回报，她几乎喜得要不顾形象大笑一番。她忐忑而满怀喜悦的期盼着，一如所有期盼心爱之人来下聘礼的姑娘，等得仿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般的喜悦煎熬。
一段时日之后，她等的人终于来了，带着聘礼，聘的却是孟府二小姐的伴读秋菊。
满怀喜悦的煎熬等待，却等来了晴天霹雳！她只怪那送出去的手帕上，没有绣上自己的名字。
……
十二年过去，孟芊也已经是双十年华，她与十五岁时的心动失之交臂，再不谈婚论嫁，成了人们口中的老姑娘。可她依然十几年如一日的照看那一树桃花。她幼时的手帕还绑在上面，竟未曾褪色哪怕一丁点。当年那株小桃树长得越发繁茂，被打落的枝杈早已长好，还开出了极为灿烂的桃花，仿佛是对小孟芊的善良的馈赠，一如五年前她十五岁及笄那年开出的桃花那般烂漫。
而对于一直默默旁观的我来说，她依然还是当年那个善良的小丫头。
十二年来头一次，我从我躲着的桃花丛中走出来，走到她面前，看到她略显惊讶的眼睛里映出一个白衣女子的模样……
2.
我是孟府的二小姐孟芊，如今已至双十年华，是人们口中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并不在意被人们说些什么，只可怜我的父母因我而听到些不好的流言。但是，如果不能遇到让我动心的人，我宁可被人说三道四，宁可孤独终老。
天刚刚下过一阵大雨，我有些担忧红枫寺旁的那一树桃花，便扮作男装拿起花锄从后门偷跑出来。如今，为了不让人们对一个不知廉耻的老姑娘说三道四，我只得扮作男装出门。
那一树桃花下，又零落了许多枯枝和花瓣。我拿起花锄把那些零落的残香聚到一起，埋到了土里。
我正小心忙碌着，桃林深处缓缓走出一位美貌的白衣女子。她看起来一副清冷的模样，可我不惊讶于她的美貌，却惊讶于她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对我的怜惜，那般怜惜仿佛来自亲昵的友人，让我心中暖融。
她一眼看穿了我的女扮男装，称呼我孟姑娘。她拿出手帕为我擦汗，神情依旧清冷，动作间却是小心翼翼的温柔，让我忍不住流露出些被人珍视的羞意。
我想，这样清冷的女子，不该是清冷得仿佛世间的凡尘俗务都入不得她眼的么？
她只跟我说她跟我一样姓孟，叫孟绯。我不知道她到底是谁，我也没有问，却隐隐觉得她一定不是普通人。能得到她的青眼，我只觉三生有幸。
我同她一起清理完树下的枯枝残香，一同站在桃花下休憩闲聊。她竟同我说起五年前我及笄那日桃花树下，秋菊的所作所为，让一向好脾气的我都忍不住对秋菊生出憎恨。我在煎熬中度过了五年，而秋菊心安理得的享尽了五年的美满顺遂，而那顺遂本该是属于我的，怎能不憎恨？
孟绯把我拥进怀里，轻抚我的背，告诉我还有办法挽回。她拿出一面叫做轮回镜的镜子，告诉我它有无边的力量，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我毫无怀疑她所说的话，自然相信这镜子的神奇，只想着，她果然不是普通人。
其实，对于那镜子的力量，我是有过一刻动心的。只是这世上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啊！强行用这镜子逆转乾坤，定是会有损功德的吧！她竟愿意用她的功德来换我一世幸福美满！得友如此，女复何求？
我委婉拒绝了她，只同她说些我与那公子也许真的无缘，该是我的就是我的之类的话。这也是我的真正想法，就像我与她的相知，我该是有缘分，才能遇到一个像她这样的友人。
又一次雨后，女扮男装的我拿起花锄打开后门便看到了笑意盈盈的她。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她笑，却是第一次觉得，一脸笑意的她，美得不似人间之色。我们一路巧笑倩兮的笑闹中，不知何时紧紧牵住了对方的手。
又一次大雨初歇，我打开门，没能见着孟绯，有些隐隐的失落。但我知道她迟早是要走的，因为她不是普通人。
我小心翼翼的清理着桃花下的枯枝残香，余光中似乎闪过一片白色的衣角。抬眼却看到一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从远处款款走来，我正欲躲藏时，想起自己是女扮男装，便假装出一副寻常男子的模样与那华贵青年称兄道弟。他本该是我们这种寻常人家触不可及的那类人，却如此平易近人。
从此，几乎每一次雨后，我都会在桃林见到他。相识之日久，他对我说出了他的恋慕，我羞红了脸道出了我对他同样的恋慕。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一切如此的顺理成章。
他怜惜我对那桃树的奔波照看，便将之移栽到了庭院中。我却觉得为那桃树再怎么奔波也值得，因为它成就了我的一世福缘。
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孟绯，但我觉得她就在我身边！
3.
其实，我便是孟芊十几年如一日照看着的那一树桃花——桃妖。
十二年前，天雷劈断了我一条手臂，我痛到虚弱得几欲死去，更不明白为何我虽为妖，明明没做错任何事，却会受到这样的对待，差点愤怒得失去理智。就在那时，八岁的小孟芊出现了，给了我足够的善意。后来我才知道，那场天雷不过是我身为妖类的天劫。
我记住了那孩子的样子，还有她手帕上的名字，而十二年的漫长陪伴和照看，更让她的名字仿佛刻在我心上般的刻骨铭心。
孟芊及笄那日，也就是距现在五年前，在那桃林中，我见证了她的丫鬟是如何将错就错、花言巧语的哄骗了一个谦谦君子，或者说，一场跟富家公子的姻缘。
可那个少年，分明是孟芊先注意到的。而那少年，他中意的，也该是那个为桃花接上枝杈的善良姑娘。
有时候，缘分这东西也会跟人开玩笑。我看到了绑在孟芊跟那少年无名指上牵连的红线，这便是他们之间的缘分，可有缘千里来相会，竟抵不过一句人心难测！
其实，如果那个少年把树上那条手帕解下来，就会看到那条手帕上绣着的除了几枝桃花，还有孟芊的名字。
及笄那一日的桃花灼灼，孟芊一眼就相中了灼灼桃花下的少年。一眼便是一生，她再没遇到过能让她如此动心的人。
虽然怜惜孟芊的遭遇，可五年前无法化为人形的我却无能为力。
十二年后的今天，终于能化为人形的我，悄悄陪着孟芊走了这一条她曾走过了十二年的路。看着她用花锄清理地上的花枝，我款款从桃林里走了出来，我的怀里，藏着一面从月老那里偷来的，玄妙无穷的轮回镜，它可以让人回到过去的任何一个时间。
我跟她讲述了当年那个丫鬟是如何如何的花言巧语，也告诉了她轮回镜的玄妙，问她想不想重来一次。只是没想到，她竟拒绝了。
我只好又偷偷把轮回镜放回原位，依然神不知鬼不觉。只是把镜子放回去之后，我的无名指上也被绑上了红线，原来月老是知道的，我猜这红线便是他对我的惩罚，要让我为人间的情爱所苦。
我有些好奇红线那头的是谁，便循着红线一路寻来，来到了成王府。躲在暗处，我看到了坐在塌上尊贵无比的风华无双的青年。
我宛如好奇的猫一般偷偷窥伺着那个青年，长久的窥伺中，我知道他真真是一个极好的人。也许，这并不是月老对我的惩罚？若有哪个女子能跟他在一起，一定会一生美满。可惜那个人不该是我，不该是一只妖，更不该只有我得到美满而孟芊一无所有。
于是，我变作孟芊的模样与成王邂逅，让成王对顶着孟芊的脸的我一见钟情。又一场大雨后，我光明正大的陪着孟芊走了一路，像个多年的好友一般，与她攀谈了一路，暗中把我手上的红线绑到了她的手上。
又是一场大雨初歇，我化作孟芊的模样来到成王府，引着成王来到那株桃花树下，看到了树下真正的孟芊。事实证明我的做法是对的，他们之间毕竟是有机缘的。
他们的婚宴上，我躲在满堂宾客之中，遥遥敬了他们一杯喜酒后，便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他们觉得那树桃花成就了他们的姻缘，将它移栽到了成王府的庭院中，而对于我来说，那不过是躲在山中修炼的我留下的根基。
至于秋菊，她因德行有亏被夫君休弃，成了人们闲谈间的笑柄。
……
又一年过去，人面桃花相映红，灼灼其华笑春风！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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