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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何去何从？
那个周五的上午，当林风正在办公室埋头批改试卷时，突然接到通知：近期，学校工作有所调整。从下周一开始，林风老师暂时调至校后勤处工作。
平地一声炸雷！
“腾”地一下，林风从椅子上跳起来。
下讲台？这对一向刚烈的林风而言，顿觉人格和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而且，把一个抛家舍业，拿讲台当生命的年轻教师调至后勤处，就等于无情地折断了其展翅高飞的翅膀！
一秒钟都没有耽误，林风就闯进了校长办公室，扔下一句话：“我！林风！辞职！”
然后，转身离去。
至于校长在后面说了一句什么，她并没有听清楚，只有两个字准确无误地灌进了她的耳朵：暂时。
……
星期一。
又是早读时间，高三.三班学生一如既往地大声地朗读或背诵。
教室门口空荡荡地，那熟悉的身影迟迟没有出现。
林老师这是怎么了，惯常的班主任巡视都没有来？
病了？请假了？学生们很有些不习惯。
直到第一节英语课的铃声响过。
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出现在讲台上：“上课！”
“老师好！”疑惑中，全体学生坐下了。
“同学们，从今天开始，在高考前的这近20天的时间里，就是我和大家一起奋斗了。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姓海，是你们的新班主任，英语老师。”后来得知，此人是学校特意外地高薪聘请的专家，是来为学校高三出成绩保驾护航的。
下面一片喧哗。
有人开始敲桌子，有人站了起来，有人高声问话。
“为什么要给我们换班主任？”
“林老师呢？”
眼看局面就要失控，行政班长高跃站了出来。顺便交待一下，自从那次出走事件后，高跃很感激于林风老师对自己的关爱，坚决要求当班干部，为老师分忧。
高跃前后左右看了一圈：“同学们，安静一下。”
教室里不再有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他：“老师，对不起，我们不是针对你的，我们只是想知道换老师是怎么回事，你清楚吗？”
“这个我不知道，学校只是说你们英语老师辞职了。”
什么，林老师辞职了？教室里顿时炸开了锅。
三年下来，学生和自己的班主任已经建立了深厚的感情，以他们对林风的了解，这个工作狂的班主任，这个教学水平高超的英语老师根本不可能辞职，这不是她的风格！而且，前两天林老师还满怀深情的地说，同学们，在高考冲刺的关键时刻，大家不要有压力，记住，有林老师和你们一起并肩战斗！
我们绝不接受换老师！
这是高三.三班全体同学的心声。
新来的专家尴尬地站在讲台上，眼见这节课根本无法上下去，于是，夹着课本离开了。
高跃走上讲台：“同学们，大家先上自习，我们班委去了解下情况再说，如果林老师真的辞职了，我们一定要想办法把她请回来，大家说好不好？”
“好！”学生们即刻安静下来。
高三办公室里，几个没课的老师正低头批改作业，高跃们喊了一声“报告”后，径直来到林风的办公桌前。
还是大家熟悉的老样子啊——长长一大排教科书和教辅资料，整齐地摆放在桌子的正前面，左边高高摞起的是英语高考模拟试题，右边是成堆成堆的英语作业。
林老师怎么可能辞职？分明一本批了一半的作业就摊在办公桌上啊。
高跃严肃地说：“看来林老师真遇到麻烦了。”
“高考迫在眉睫，咱们得想个办法让林老师回来啊。”历史课代表说。
突然有人提议给林老师打个电话，众学生立刻醒悟过来，对呀，怎么忘了电话林老师啊，她肯定不会不管我们的。
高跃很有礼貌地借了办公室一位老师的手机，飞快地拨出林老师的号码。
音乐响了很久之后，是客气的声音：“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人接听。”
高跃愣了一秒，以往，林老师的手机可是24小时对学生开放的啊。
他很不甘心，重新又拨打了一次，仍是失望。
高跃对同样失望的班委们说：“林老师不接电话，事情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要复杂。我想，我们应该去学校了解了解情况。”
大家深以为然，但向谁去了解呢？有人建议去校办公室，有人则说是去教务处。
高跃想了想：“干脆去找校长吧，他肯定说了算。”
于是，几个学生很快到了校长办公室门口，敲门进入。
“校长好！”他们齐齐地站到那张硕大的办公桌前。
“同学好，你么是哪个班的？有什么事情吗？”正办公的校长放下手中的笔，笑着问道。
“我们是高三.三班的。”
“哦。”校长明显顿了一下。
上周五，林风极其冲动地撂下一句话离开后，这位见过世面的领导并不在意，年轻人，好好考虑一下厉害关系吧。他断定，要不了几小时，林风肯定会内疚地回来请求学校原谅，然后，收回要辞职的冲动之举，心平气和地在后勤处待上十天半月或者永远……岂知，一直到今天这个周一，林老师毫无动静，有些不淡定的校长正思谋下一步如何处理这件事。
高跃率先发问：“校长，听说林老师辞职了，是真的吗？”
“同学，你听谁说的？林老师不过休息几天。”校长依然微笑。
“不会吧，既然休息几天，为什么要给我们换老师？”一个班委说。
高跃暗暗高兴，只要林老师没辞职，一切都好办。
“你们高三学生，高考是重中之重，一秒钟都不能耽误。”校长大手一挥。
“校长，我们不接受任何新老师！我们宁愿等林老师归来。”
“同学们，你们要学会适应任何新的变化，这是一种能力。”
“校长，我想，您一定知道临阵换帅是兵之大忌吧？”历史课代表说。
校长的脸有点变色。
毕竟是一群年轻气盛的孩子。
“校长，学校为我们学生考虑过吗？高考就剩不到20天了，新老师能了解我们？他能为我们的前途负责吗？”
声浪之中，校长声音大了起来：“同学们，冷静！”
学生们涨红着脸，暂时安静下来。
“同学们，你们要理解学校的良苦用心，学校特意从外地给你们聘请了水平极高的名师专家，好好跟他学吧，争取最理想的高考成绩。”
眼看学校没有任何松动的迹象，顿时，高跃眉毛倒竖：“校长，现在，我们代表高三.三班全体学生向学校表态，我们只要林老师！”
高跃把手一挥，“走！”
几个班委怒气冲冲地离开了。
看到这个阵势，校长坐不住了。
紧急召开行政会！
不一会，班子成员就急匆匆地赶到了校长办公室，围坐在那张硕大的办公桌的周围。
校长展开黑色笔记本，长话短说：“刚才高三.三班的学生来找我，想不到学生的反应这么大。”
他顿了一下，众人洗耳恭听。
“我们本来的设想是，林风带了这个年级三年，迟迟没有大的突破，可能是管理方式和教学方法有些僵化了，不如请行业专家临阵点破一下。现在看来，当初让林老师换岗有些草率了。”
既然校长定了调，班子成员开始发言。
教学校长说：“现在，高考到了冲刺阶段，学生的稳定的确很重要。”
教务主任发言：“学生不接受新老师也有情可原，他们也许早已经适应了林老师的教学方法。”
政教主任开口：“现在的学生个性都很强，我们应该正面引导。”
办公室主任表态：“看看需要我们去做什么协调工作？”
你一言我一语。
最后，经过班子的慎重研究后决定，以大局为重，立刻请林老师回来上课。
决议形成后，办公室主任马上拨通了林风的电话，委婉地向她传达了学校的意思，岂料，电话里，林风冷静地说，谢谢，一天后，正式的辞职申请将送达学校。
校长立刻铁青了脸：“既然如此，那就等着林风同志的辞职信吧！”
众人面面相觑。
“散会！”校长猛地合上黑色笔记本。
就在这时，杂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是“砰、砰、砰”的敲门声。
三班几个班委很有礼貌的走进来。
隔着桌子，高跃伸出双手把一张纸递过去：“校长，这是高三.三班全体学生的签名，我们只有一个要求，请林老师回来！”
说完，学生们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如果学生闹起来，那事情就大了！
一时间，校长的脸很难看，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将近12点，于是，他拍着桌子说：“先不说别的，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学生无心上课，时间耽误不起啊。”
班子成员重新坐下来商量对策。
大家讨论来讨论区去，最后达成共识——目前看，请林老师回来是当务之急。
可林风老师……
最后，校长严肃地对办公室主任说：“我不管你们想什么办法，必须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我还是那句话，高三时间紧迫，一分钟都不能耽误。散会！”
……
林风的辞职里肯定有赌气的成分。
想当初，她不顾父母的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师范大学，就是因为莫名喜欢教师这个职业。10年的教学生涯，虽然很累很苦，收入也很微薄，但她酷爱站在讲台上那种超然和洒脱，酷爱那种忘我的超级精神享受，酷爱那种亲密无间的师生情谊。
可是，理想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
那天，从校长办公室愤然离开后，林风直接回到了家。
看她那么早回来，正摘菜的婆婆愣了一下：“风，今天怎么下班这么早？”
“妈，我今天有点不舒服，跟学校请了假。”此刻还不是解释的时候，林风搪塞了一下。
“怎么了，去医院了没有？”婆婆焦急地问。
“没事，休息一会就好了。”说完，她进了卧室，一下就关上了门。
门被关上的瞬间，林风突然有了一种强烈的感觉——此时此刻，自己就和这个纷繁的世界彻底失联了……
她一下子躺倒在床上，把头深深地蒙在被子里，眼泪“哗哗”地流着，如决堤的河水。
放肆地哭过之后，林风把右脸微微抬起，挪开微湿的枕头，感觉好受了一些，于是，侧身卧着，不一会儿就昏昏睡去。
大约一小时后，林风猛然惊醒，昏沉之中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她使劲晃了晃脑袋，兀地看见了那个陈旧的枝状顶灯，方才回到现实……
林风失神的眼睛死死盯住天花版，感觉心里空落落的。
真的要离开自己安身立命的工作吗？
心爱的学生，神圣的讲台，奋斗的汗水，教育家的梦想……
林风开始隐隐后悔上午的冲动。
倏地，林风打了个激灵，猛的般坐起来：教师这个职位可是我苦读16年换来的啊，并不是谁的恩赐，我为什么要离开？！
可是，瞬间过后，她又痛苦地闭上了眼睛，辛苦不可怕，困难也可以克服，但士可杀不可辱，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其实，林风还是给自己留了底线的，如果学校真的挽留自己，那另当别论。
可是，一直到了晚上，学校没有任何电话过来，林风期待中的挽留并没有发生。
此时此刻，林风比什么时候都更深刻的理解了一句话——地球离了谁都能转。
一瞬间，林风铁了心!
不过，在想好出路之前，辞职这件事，她不会告知家里的任何人。
……
周一早晨，为了掩盖自己辞职的真相，和往常一样，林风一大早就从家里出发了。
可是，一出小区的大门，林风就傻眼了，到哪里去啊……
眼巴巴地望着急匆匆赶路的人流，林风的心在滴血——以往，自己是多么地自信，自行车一路狂奔就到了学校,可现在，天地之大，却没有了我林风的立足之地啊……
昏昏然，林风竟然骑车到了老年公园。
晨光熹微之中，老年公园一派祥和——遛鸟的大爷，打太极的大妈，放声歌唱的老者，翩翩起舞的人群，无一不向世人展示着生活的美好。
望着那一张张饱经风霜的脸，林风黯然地想，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经历数不清的沟沟坎坎吧。
林风默默地坐在公园里的石凳上，那面容姣好的脸上，无喜无悲，如一块冰冷的大理石；那往日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灰蒙蒙的，如一块蒙尘的玻璃。
一个身背长剑，红衫红裤，头发发白的老人，路过此地，不经意间看了一眼如石雕般呆坐的林风，疑惑地想，在这大好时光的早晨，这个年轻人坐为什么在这里？
……
事到如今，辞职已经既成事实，下一步怎么办？
林风的大脑飞快地转动着——
我已经离职，目前最迫在眉睫的问题是房贷，好几十万啊！仅仅靠杨健一个人的工资是远远不够的，何况还要养老人和孩子。现在看来，以前，我那点在别人眼里微不足道的教师的工资，可是我们家庭的生存之本啊……钱，庸俗的钱，可现实面前，谁都不要说自己多么的高尚，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人生第一次，林风想到了钱，要知道，讲台10年，她每天想到的可都是事业，事业，学生，学生……
房贷不能断！老人孩子也必须养！
这时，林风打开手机，点开通讯录，下意识地找到一个手机号码——某知名培训机构的主管，此人曾经多次诚意邀请林风到他们机构兼职，并许以高额报酬，可林风都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现在去求人家收留？
不行！这也太没面子了吧？
可不行又能怎样？
此时，林风的脸色很难看，一种绝望的难看……
林风把手机猛地扣在凳子上，陷入深深的沉默之中。
又一个火星冒出来——去考研？
自己虽然已经33岁，但还不算太老，考研后还可以重新就业。
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又一次陷入沉默。
办辅导班？
以自己的资质，办个英语辅导班绝对是轻而易举……
想着想着，一大群学生的面孔突然闯进来，毫不客气地冲散了脑海里先前的种种画面，林风不由自主的想，我离开的这几天，孩子们怎么样了？
一阵心痛……
就在这时，一个电话打进来。
难道是学校来电？
林风脸色通红，说实话，一直到现在，她的内心里还残存一线希望，一线学校真诚挽留自己的希望。
然而，却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不接！
再打，还是不接！
这就是当时高跃打的那个电话。
不知不觉，已经是半中午了，阳光洒在林风憔悴的脸上，亮闪闪地。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低头一看，是学校办公室马主任。
一瞬间，林风就心花怒放了。
万分激动之中，她接了电话。
“林老师，你好。”
“你好！”
“通知你一下，学校班子经过研究，决定暂时撤销你调换工作岗位的那个决议，请你下午就来学校上班吧。”
公事公办的口气倒没什么，最不能忍的是“暂时”两个字，登时，林风的脸上重新写满了倔强：“谢谢！一天后，正式的辞职申请将送达学校！”
说完这句话，一瞬间，几天来所有的压力都释放了，所有的一切都迎刃而解！林风把双手举过头顶，大大地舒展一下似乎卷曲已久的身体，一股力量从心底缓缓升起。
其实，在转折关头，最折磨人的是患得患失地选择，不过，一旦有了决断，那么，一切都不过如此……
林风猛地从石凳上站起来，一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油然而生，自信重新又回到苍白的脸上。
她背着手在S型小径上徘徊，今天就郑重告知家人：我辞职了！我要过一种新生活！
就在这时，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依然是马主任。
接还是不接？
林风一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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