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曲闲扯之五
大德歌•春
关汉卿
子规啼，不如归，道是春归人未归。几日添憔悴，虚飘飘柳絮飞。一春鱼雁无消息，则见双燕斗衔泥。
子规啼血一典出自《史记•蜀王本纪》，言望帝禅位后化为杜鹃鸟，至春则啼，滴血则为杜鹃花，其声声啼叫是对恋人的呼唤，常用以形容哀痛之极；另传说古代蜀国王杜宇死后变为一只杜鹃鸟，每年春季，杜鹃鸟叫唤人们都来“快快布谷！”啼得流出了血染红了漫山的杜鹃花。这便是成语“子规啼血”的来历。（引自百度百科）
在我们川东地区，子规被叫作“贵贵阳”，也就是《山海经》里所言的“其名自号也”。古诗词里，但凡它一出现，或悲春伤春，或去国怀乡，或羁旅思归，味道凄苦，因为它的叫声激切而执著，最容易撩拨起古代文人的敏感神经。倒是小老百姓把它叫着“布谷布谷”来得实在且实际。
第一句写听着子规啼鸣，就想起远方的人儿还没回归来了。
第二句写因为相思，“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憔悴虚弱得就像眼前所见到的轻飘飘的飞絮。虚写实写虚实相生，浑然天成，不露痕迹，妙绝。
第三句写，你人在外面灯晃漂泊，可以理解，写个信回来可以嘛，但是一个春季三个月，却不见你一个字啊！莫非“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已经移情别恋了？唉唉，晓得你在哪一个方向哟，东南西北望了望也无法确定，只见得一对燕子夫唱妇随地比赛着衔泥筑巢呢。心中所思，眼前之见，形成一个巨大的情感落差。这就是传说中的“乐景写哀情”。
上一节课我们欣赏了关汉卿的“不服老”，一颗死活不认输、顽抗到底的“铜豌豆”，写得来阳刚悲壮豪情满怀，但这一首把一个春闺里的妇人，思念远方情人，写得那么细腻温婉、含蓄雅致，可见大家的文笔有多套路数，十八般武艺那是样样精通的。
与宋词比，元曲普遍的粗疏俚俗一些，或者说质朴一些，但这一首可以说，短短几句，寥寥几笔，它就精致曲折，毫不逊色于宋词中同类题材的作品。元曲第一大家确实不是官方排定，浪得虚名的。
折桂令•客窗清明
乔吉
风风雨雨梨花，窄索帘栊，巧小窗纱。甚情绪灯前，客怀枕畔，心事天涯。三千丈清愁鬓发，五十年春梦繁华。蓦见人家，杨柳分烟，扶上檐牙。
第一句交待时间、地点、情境，清明时节，独自坐在狭小的客窗下，欣赏着窗外风吹雨打的梨花。如今形容美女哭泣，说“梨花带雨”，怜惜之情也。
第二句叫人想起李清照的“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来。诗人自问“甚情绪”，却不直接回答，只是叙述着自己的孤独和寂寞，都因为“心事天涯”，想念远在天涯海角的家乡亲人。没办法，人在仕途，异地为官，一切听从党安排。
第三句直抒胸臆，写自己“白发三千丈，缘愁似个长”，五十年的人生，仕途奔波颠沛流离，只有在可怜的春梦中，才能享受到尘世普通人的繁华和幸福。
第四句回到现实眼下，只见对面人家屋的柳絮缠绕着炊烟，袅袅升起，扶摇而上，到了屋檐，到了屋顶，到了诗人心间……但俗世的温暖属于人家的，徒增悲催和伤感。这种手法，和“则见双燕斗衔泥”一样，把客居思乡怀人之情推向了高潮，留给读者意犹未尽、无穷无尽的想象。
折桂令•九日
张可久
对青山强整乌纱。归雁横秋，倦客思家。翠袖殷勤，金杯错落，玉手琵琶。人老去西风白发，蝶愁来明日黄花。回首天涯，一抹斜阳，数点寒鸦。
第一句，重阳登高民之旧习，但诗人一开篇却只是望山而叹，还不得不“强整乌纱”，登不了高的原因，一是“独在异乡为异客”，二是他公务缠身，懈怠不得。
第二句写眼前见到归雁，动了思家之念。“倦客”一词，指身体疲倦疲惫，更指心理疲惫吧。就像陶渊明所说的“久在樊笼里”，非人性的，做不值得做的事儿，说不值得说的话。官场生态，自古亦然。
第三句写他想念起家乡的人儿来，翠袖擎金杯，玉手弹琵琶，有酒有音乐，一切的回忆都那么美妙。与当下形成鲜明的对比，表达思念之切。
第四句从记忆回到现实，人老了，头发白了，连翩翩而来的蝴蝶都为他发愁，原来青春献给了政务，热血献给了党啊。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第五句回首当初，却就像姜育恒唱的“再回首，云遮断归途，再回首，荆棘密布”，但他比姜育恒的通俗歌词儿来得更美，美得像一幅国画之山水，“一抹斜阳，数点寒鸦”，空灵得仿佛只有一个画框——不对，应该是画卷（西洋画才用画框）。
清江引•秋居
吴西逸
白雁乱飞秋似雪，清露生凉夜。扫却石边云，醉踏松根月。星斗满天人睡也。
第一句写季节时令，秋天了，白雁翻飞好像下起了一场雪，凉幽幽的夜晚滴答着露珠，令人几分寒凉几分清醒。
第二句写喝得二麻麻的，尽干傻事，拿起扫帚去石头边扫云朵，看见月亮从松树根根那里升起了，又用脚去使劲踏踩，可能嘴里还一边鬼念鬼念的，说：“看你龟儿冒起来！傻帽！哪个龟儿喊你冒起来的？唵！”
喝醉了的人，最像天不怕地不怕、不知天高地厚的顽皮孩子。可爱吧？但是，在旁人眼里，也许就惊心动魄了，担心他一步不稳栽下山去啊。还好，这儿没有哪个“旁人”，这“秋居”之地，只有他一个人嘛。
第三句写扫云、踏月玩累了，觉得无趣，不好玩，就向高远处望去，希望发现一点好玩的什么东东，可发现的是“星斗满天”，原来天已经黑了，天黑了，该睡觉了，世界上的人全他妈的都睡着了也。写到这儿，戛然而止。
我估计，喝麻了的诗人还扯开嗓子吼了几声，他想喊醒几个人起来陪他说说话，哪怕就是吵吵架，也可以化解内心的孤独啊。这就是李太白说的“抽刀断水水更流，举酒浇愁愁更愁”。借用屈原的话说，就是“世人皆睡我独醒”吧。
狂饮需用巨杯，滥醉必有大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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