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子•怀古
张可久
秋风远塞皂雕旗,明月高台金凤杯。红妆肯为苍生计,女妖娆能有几?两蛾眉千古光辉:汉和番昭君去,越吞吴西子归。战马空肥。
古诗词怀古有两种展开模式,一、游古迹触景伤怀,思接千载,伤今怀古,于是借古讽今;二、直接吟咏古人古事,抒发情思和异见,借古鉴今。这首曲子属于后者。记得一位哲人说过:如果你不理解现实,你就读读历史;如果你不理解历史,你就看看现实。斯言有理。
第一句,一写昭君出塞,一写西施赴吴,历史把两位沉鱼落雁的弱女子推到前台。一个以汉庭公主的假冒身份,承担起和亲——安抚野蛮匈奴——的重任,换得汉朝的一时之和平。一个充当糖衣炮弹去攻击敌国——吴国——君王夫差,让他“从此君王不早朝”,换得越王勾践的卧薪尝胆和越国的十年生聚,最终实现报仇雪恨。
第二句赞美昭君西施,说她们是为了天下苍生考虑,才做出了巨大的牺牲。这个话值得商榷。首先,有人征求过昭君和西施的意见没得?有谁在意她们内心的真实想法?她们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被迫无奈嘛。
当然,在一贯男尊女卑的男权社会里,掌权的男人需要美女做出牺牲的时候,都会上升到为国为民的高度的,反之,也会把江山社稷的倾覆归咎于美女——红颜祸国啊!妲己、玉环岂不是如此?翻手可为云,覆手可为雨。
在没有平等观念落实相互尊重的集权社会里,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就不行,行也不行。男人对男人尚且如此,何况是对女人呢。当没挣得普遍的为人之权的时候,男人没得男权,女人没得女权。
第三句叙述这对美女的功劳。 第四句写她们带来的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和平。这其实与史实是不那么吻合的。昭君出塞确实带来了暂时的和平,但后来汉朝强大了,还是发动战争把匈奴彻底打败,使得他们不得不西迁求生。其次,西施扰乱了夫差朝政之后,复苏的越国也还是发起了致命一击,灭了吴国。
所以,我认为张可久的观点是有问题的。可他为何提出这种看法呢?这与亡国于蒙之后,被残酷屠戮,汉族读书人无力反抗,只好求得苟安的憋屈心态有关。读这首曲子,让我们觉得,有些自我安慰的见识最好不要说出来,说出来就露了馅喽。时人可能不说,后人肯定会说的。
玉芙蓉•雨窗小咏
沈自晋
疏梅带雨开,瘦竹随风摆,雨和风着意好,为我安排。临风自惜残香洒,冒雨谁从滴翠来。清虚界,任风敲雨筛;掩柴扉,谢他梅竹伴我冷书斋。
汉文化把梅兰竹菊看作四君子,梅竹象征着刚直不阿的人格气节,兰菊体现了优雅闲适的胸怀意趣,二者彰显着中华传统文人的修为和形象。但是,这儿是元朝,一个野蛮人统治着的王朝,传统文人没有任何地位。
第一句描写梅竹迎着风顶着雨,而立,好像是专门为孤独寂寞的诗人安排的。诗人借景抒情,自作多情。话说回来,不自作多情,还叫诗人吗?
第二句以拟人手法描写梅竹形象。写得多少有点口水滴答的,自作多情之人,容易进入角色,难免不口水滴答。
第三句结合自身,写出自己孜孜以求的“清虚无为”的道家志趣,简直就与梅竹合体为一了。但是,因为里面缺乏“随遇而安”的闲适从容的态度,没有兰与菊的滋养,就显得做作和小气。唉唉,没办法,这不怪他,谁叫他活在元朝呢。
殿前欢•楚怀王
贯云石
楚杯王,忠臣跳入汨罗江。《离骚》读罢空惆怅,日月同光。伤心来笑一场,笑你个三闾强,为甚不身心放?沧浪污你,你污沧浪。
这又是一首怀古主题的曲子,但愿比张可久的《水仙子•怀古》好一些。
第一句叙述楚怀王昏庸无道,重小人轻贤臣,逼迫得屈原跳河的史实。 不过,屈原也是的,一个大男人,留着青山在,还怕没柴烧么,为什么要死要活的呢?这个可以和西楚霸王项羽“不肯过江东”联系起来理解。
他们都是楚国贵族,屈原想不当官都不行,何况他那么有才呢。贵族认为国家都是自己家族的,所以要有担当。贵族好面子,有洁癖,凡事讲究规矩,因此,屈原看不惯有人乱来,他眼里容不得沙子。
而项羽呢,更看不惯小杂皮刘邦的那一套,但他却不肯搞阴谋诡计,这就是他在鸿门宴上不杀刘邦的原因,也是他最终宁愿战死也不灰溜溜回去丢人现眼的原因。
中国历史上,文化传统里,喜剧多,闹剧多,滑稽剧多,而这两个人却是真正堪称悲剧性的人物,好像他们来自莎士比亚的笔下呢。
第二句赞美屈原的《离骚》与日月同光。这是没问题的,怎么高评《离骚》都不为过。
第三句话风一转,就有点不对味儿了。伤心而笑,进而取笑三闾大夫,怪他心性太强,性格太强,原则性太强,缺乏柔软之弹性。为什么不放低身段?为什么不放下执念?为什么要那么固执坚持?那意思好像在说:你看,我们国家都灭亡了,不都还活得好好的么。
第四句暗用《渔夫》里“举世皆浊我独清”之典,先说屈原这一跳,让汨罗江的污泥浊水脏了他的操守和灵魂,再剧情反转,说或许真相却是:自以为清白的屈原污染了干干净净的沧浪之水哟。这又回到了道家的思路上了。原来人家玩的是欲抑先扬的手段呢。
有时候,道家的人生哲学,还真的有一点像极了陈丹青概括国人精神所说:“管他妈的,活下去!”
附: 渔夫(《楚辞》)
屈原既放,游于江潭,行吟泽畔。颜色憔悴,形容枯槁。渔父见而问之,曰:“子非三闾大夫欤?何故至于斯?”屈原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圣人不凝滞于物,而能与世推移。世人皆浊,何不淈其泥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哺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屈原曰:吾闻之:新沐者必弹冠,新浴者必振衣。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宁赴湘流,葬身于江鱼之腹中。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遂去,不复与言。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