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为君残妆
休养数月,谢宛境的身子已经大好。只是,心里的伤痛再也无法愈合。许是为了麻痹自己,谢宛境爱上了一醉解千愁的滋味,时常喝得酩酊大醉,每次梁珩来看她,她都准确无误地吐在他身上。梁珩自知理亏,隐忍至今。
又是一年春日,桃花明媚,微风轻柔,仿佛回到了十七岁那年的建康,她坐在秋千上笑,他站在树下看她。如今却忆江南乐,当时年少春衫薄。如果,能回到过去,该有多好?谢宛境想,她是不是有些任性了?毕竟,谁没有犯错的时候呢。那个美人早已被赶出王府,而失去孩儿,他并不比自己好受,况且那也不全是他的错,这么多天,她故意恶心他,他都忍了。若非爱她,他又怎么可能一次次地任她戏辱?他们的日子还有很长很长,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谢宛境准备了一株芍药,遣人送给梁珩。梁珩见了芍药花,明白谢宛境有意重修旧好,遂而喜不自胜,当下就直奔她的寝殿而去。
“阿境。”梁珩紧紧拥住了谢宛境,声音发颤,“我好想你。”
谢宛境环着梁珩的腰,笑中带泪,“我也想你。”
可惜,未过多久,令谢宛境始料不及的一幕发生了。谢宛境无意中发现她的侍女妘儿竟有了孕吐的症状,早先她只道是妘儿和哪个侍卫偷尝云雨暗结珠胎,还有意成全他们,孰料妘儿怎么也不肯说腹中孩子的父亲是谁。谢宛境心下生疑,终于,在她的逼问之下,妘儿连连叩首,哭着求谢宛境原谅自己。
那日,谢宛境吐了梁珩一身后,妘儿服侍他沐浴更衣。许是心中郁结,许是忍得太久,梁珩宠幸了妘儿。当时梁珩只想,他是一个男人,一个有欲有求的正常男人,还是手握重兵美人环绕的一方之主!可,为了谢宛境,遑论美人,他甚至连尊严都舍去了,换来的是什么?她一次又一次的羞辱!事后,看见眼前的一片狼藉,梁珩猛地打了一个寒颤,他想起了那一次,谢宛境悲痛惊怒的神情,以及,他尚未出世便永远失去的孩儿……梁珩慌忙穿上衣袍,临走前,冷冷地命令妘儿只当什么都不曾发生。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妘儿竟然有了身孕!
梁珩懊恼地想,也怪他考虑不周,竟留下了这么一个疏漏。不过,现在不是后悔的时候,梁珩看了看跪在地上低头啜泣的妘儿,目光又回到面色森寒的谢宛境身上。
“你有何打算?”谢宛境问梁珩。
梁珩犹豫了一会儿,道:“待妘儿诞下孩子,再将其逐出府,行么?”
他居然还想留下这个孽种!谢宛境大为光火,转而想道自己失去的那个孩儿,更是怒不可遏。
“休想!”谢宛境道。
“可,孩子是无辜的……”
妘儿的孩子无辜,难道她谢宛境的孩子就不无辜了吗?梁彦之,你这个罪魁祸首,你有什么资格留下这个孩子?他本就是一个意外,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上!
谢宛境悲愤交加,一怒之下,竟抄起长剑朝妘儿走去。
梁珩大惊,“阿境!”
长剑抵着妘儿的脖子,谢宛境泪水肆意,“梁彦之,是你对不起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不起我!”
妘儿抖如筛糠,只不住地流泪。
“你莫冲动,好么?”梁珩不敢贸然靠近,只得小心劝慰。
谢宛境恍若未闻,她狠下心,剑身一转,直直刺入妘儿的腹部。
梁珩目瞪口呆地望着谢宛境,似乎他直到今天才认识她。半响,梁珩步履沉重地越过谢宛境,径自抱起妘儿离开,不再看她一眼,他们走后,谢宛境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干一般,瘫在了地上。
梁珩和谢宛境已然形同陌路。
平日里,谢宛境除了读书喝酒便是独坐发怔,玄度聪明懂事,又渐渐长大,也无须她这个母亲如何操心,谢宛境觉得她的人生一下缺失了许多东西。这几年,梁珩来她殿里的日子屈指可数,谢宛境后悔了,后悔她当初为何那么冲动,就算她心里再恨,也完全有其他的方法对付妘儿,可她偏偏选择在梁珩面前杀了他的孩子!如今,不论梁珩又纳了几房姬妾,她也没有心情去愤怒,去妒忌了。终究,是她将自己的夫君越推越远啊!她试图挽回夫君的心,哪怕,低下她高傲的头颅去迎合他。可惜,对于谢宛境的好意,梁珩并不领情。是啊,如今他有温柔妩媚的美妾在怀,哪里还会稀罕自己这个善妒狠毒的发妻呢?谢宛境几乎绝望了。
玄度九岁那年,梁珩的爱妾王令菀诞下一个男婴,取名玄筑,梁珩对这个次子宠溺有加,甚至超过了对世子玄度的爱。
眼看着王令菀母子一天比一天得宠,而玄度却日渐被父亲忽视,谢宛境心焦不已。为了玄度,她必须去赢得梁珩的欢心,即便骄傲如她,也不得不这么做。谢宛境对着铜镜精心打扮了一番,年近三十的她,虽无二八少女般娇俏明媚,却也仪态天成美艳如昔。她去见了梁珩,今日的谢宛境,是卑微的,她并不奢求他们能和好如初,只是希望他能念及少年夫妻的情份,好好对待她的玄度,毕竟那也是他曾经视若珍宝的长子。
然而,梁珩对她的美却不屑一顾。
谢宛境眼睁睁地看着她的夫君撇下她,走向了怀抱稚儿的王令菀,他温柔地唤着美妾的小名,温柔地抚摸着他们的玄筑。那一刻,谢宛境的心碎了。
梁珩看着谢宛境踉跄离去的背影,忽然间若有所失。
若是没有爱,便也没有恨。若是爱得深沉,恨起来便会发狂。如今,梁珩将谢宛境的尊严狠狠地践踏在脚下,她,也必将予以回报。
上元节那一晚,谢宛境梳妆完毕便静静地等着梁珩。她忽然很知道他见到她这番妆容会是什么表情,羞恼?震怒?还是恨不得休了她?谢宛境望着镜中的自己,一时竟有些迫不及待。
听见身后熟悉的脚步声,谢宛境朝镜中的自己露出一个笑容,然后缓缓转身。
梁珩陡然看见谢宛境那副面孔,当即僵在了原地。眼前的女子乌发如墨,妆容精致,只不过,所有的妆只画了一半。她的左半边脸浓妆艳抹,右半边脸却素净如水,简直诡艳至极。不可否认的是,即使顶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妆容,她依旧是美丽的,虽然美得十分怪异。
谢宛境朝梁珩嫣然一笑,道:“好看么?我今日妆可是特意为你而梳。”
“你,这是何意?”
“不是明摆着么?”谢宛境笑意更深,指了指梁珩的左眸,“你只有一只眼,我便梳半面妆,岂不正好?”
我只有一只眼,所以你就梳半面妆?梁珩愕然,一时羞怒难言。
谢宛境此举无异于当面揭短,揭得还是他最在意、最无法忍受的伤疤!梁珩握紧双拳,好容易才按下了心头的勃然大怒。阿境,你明明知道这只看不见的左眼是我一生最大的隐痛,却偏偏如此羞辱于我,你,可知我会有多痛?还是说,你故意为之,就是想激怒我,好让你顺心?
梁珩深深地望了谢宛境一眼,拂袖而去。
谢宛境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眼角悄然滑下了几滴泪珠。
谢宛境倦了,厌了,然而梁珩并不放手,他宁愿受着她的嘲笑讥讽,也不肯予她一纸休书许她自由。何苦呢?本该执手一生的人,却落得个相看两厌、互相折磨的地步。究竟,谁对谁错?谁,又负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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