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年

作者: 墨默陌沫 | 来源:发表于2022-01-24 14:41 被阅读0次

    又到年根,超市里张灯结彩,一团热闹。火红的春联、福字和剪纸,琳琅满目的碗碟盘子和品种繁多的盒装礼品摆在离入口最近的地方,各种生鲜熟食和水果堆满了里面的货架,远不是平时的冷清模样。

    农贸市场,也是人头攒动,买海鲜的,都用保鲜盒加冰封好;买水果的,也选择了精致上档次的盒装,一看都是买来走亲访友的。

    在这个一年中最隆重的节日,大家出手阔绰,买起东西来仿佛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中国是礼仪之邦,崇尚礼尚往来,大家往往都愿意把最好最贵的东西送给亲朋。当然,这是个良性循环,自家收到的也差不到哪儿去。

    私底下,大家都在抱怨过年这些繁文缛节,拖拽着彼此费更多的心思,花更多的钱,却一年又一年乐此不疲地加入到这个送礼大军,交换着彼此的年货。

    小时候生活在农村,过年时也互相走动,但因物质匮乏,送的东西相对简单,往往两瓶酒一包茶就能过得去,更多的精力,放在了年后的互相请吃上。从正月初一开始,女人们便忙碌在灶台边,男人都坐在炕上,吃肉喝酒畅谈国家大事。男人吃完,把炕桌抬到灶台间,才轮到女人和孩子上桌吃饭。即便是剩菜,我家也不能随意下筷,母亲总是挑出完全没动过的鱼肉放在一边,留着下次待客用。

    因着年后互相请客的习惯,各家各户年前便开始准备菜品,谁都想在下酒菜上让大家看到自家的诚意和实力。

    农村过年,村里总会有几户人家杀猪。据说杀猪卖肉,比卖活猪,能多挣一套下货。印象中我家每年都会买一只猪头,四只猪脚和一套猪下货,算是大户人家。猪脚用来熬制肉冻,猪头猪下货一锅煮出来,便可备好多个肉菜:猪头肉蘸蒜泥、葱拌猪耳、菠菜炒猪肝、蒜薹炒猪肚、青椒炒大肠等。

    父亲平时不做家务,但每年的猪头和猪下货,都是他负责清洗处理。作为姊妹四人中最小的我,负责的工作是给父亲舀水。父亲坐着马扎,在门前的水沟边,用两个大盆倒换着清洗猪下货,每洗一遍,捞在另一个盆里,我负责从桶里舀上清水。看着水桶水快用尽,就赶紧回家从压井里打水补充。

    父亲干活仔细,种的菜园,每垄都笔直且宽窄一致;木棂窗上贴的窗纸平平展展不带一个褶皱;用报纸糊墙时,父亲总是挑挑选选,尽量用字号一致、没有大幅图片的,后来贴薄薄的表格纸,难度更大,每条直线必须从墙这头水平延伸到墙那头。

    因着父亲这种严谨认真的做事风格,他清洗出来的猪下货,总是很干净,可以放心大胆地吃。我还记得他清洗猪大肠的过程,先用面粉和盐反复揉搓,再用凉水一遍又一遍冲洗,最后用开水烫几遍,直到干干净净,清清爽爽。

    父亲用沥青处理猪头的场景也历历在目。他把沥青放在一口废弃的破火锅里熬融化,用铁勺子舀着浇在猪头上,待沥青冷却后,把沥青使劲撕下来,猪毛也顺势被拔掉,偶尔猪耳边漏下一根两根的绒毛,他也会用镊子仔细拔掉,然后用刀来回刮擦猪皮,一个黑猪头,最终在他手里变成光溜溜的白猪头。

    猪头跟猪下货清理完毕,剩下的工作便交给母亲。母亲把所有的东西都放入大锅,加足够的水,放入大料包,盖上自己缝制的高粱竿锅盖,就点起柴火开始煮炖。

    当香喷喷的肉味飘散出来,原本在大街上疯玩的我,便开始急不可耐地绕着灶台走来走去,盼望着停火掀盖的那一刻。

    那时一年到头见不到点肉星,就等着这一天过过馋瘾。当然,肉是留着待客的,我只有骨头可啃。母亲把煮得软烂的肉用筷子拨弄下来,再把大块没有跟骨头分离彻底的肉用铲子剔掉,把骨头捞进一个干净的大菜盆,端到炕上,我的啃骨头“工作”便可启动。说“工作”,是母亲给馋嘴的我留着面子,她总是说:“别光耍了,帮我把骨头啃啃干净,扔了怪可惜。”

    实际上,用柴火熬炖的猪头,经母亲巧手拨弄,除了边边角角和肉筋脆骨,没剩下多少东西可啃,但那依然是我最爱的美味。当然,母亲也有“粗心”的时候,偶尔还能捡到一块两块的肉入嘴。每每我惊呼有肉时,母亲便宠溺一笑。

    现在经济条件好,肉已餐餐可食,但不管烹制手段多么高超,用料多么讲究,再也吃不出当年的味道。

    结婚后,过年是在靠海的婆家,家里的菜品跟三十里之外的娘家完全不同。客人来了,奉上满桌的海鲜:葱拌扇贝肉、韭菜扇贝柱汆鸡蛋、各种炒拌海虹、白菜丝拌海蜇、干鱼鲜鱼等,肉菜成了点缀。看来老话说得真不错——靠山吃山,靠海吃海。

    婆婆去世已近二十年,公公一人在老家生活。除了老公受伤身体不便的那几年,我们都回老家陪公公过年。

    公公是老公的继父,没有亲生儿女。每次过年,我们都样样板板准备好所有的吃食,做好半成品,只等回家下锅。只有四个人吃饭,我每次都做满满一大桌菜,煎几大盘鱼,有的根本不上桌,留给公公以后多吃几顿。公公毕竟年纪大了,懒得做饭的时候,可以热一热凑合一顿。

    去年过年,因城里不让放烟花爆竹,别人给了一捆烟花,老公把它带回了老家。公公哮喘,怕烟呛,每次我炒菜,他都得关上门躲到炕上。我万万没想到,那捆烟花给了公公莫大的惊喜。当我提议送给邻家小孩玩时,公公万分不舍,犹犹豫豫拿了三五支送过去,剩下的留给自己。

    除夕当夜,公公在院子里放了几支烟花,当烟花在空中绽放时,80岁他,快乐得像个孩子,就差蹦蹦跳跳啦。他大声喊着怕冷不愿出门的我跟闺女,让我们快出去看。他不舍得都放完,想留出几支,等元宵节再放,又怕我们看不到,纠结得不知如何是好。

    看着无意中给公公带来的快乐,我们很开心,也很感慨,衣暖食足的今天,发自心底的快乐似乎越来越少,今年想个啥花样让公公再开心一次,成了我们全家这几天的讨论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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