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不可言先生
菇娘，百山之灵。深山有菇，风不化，雨不散，雪不碎，兽不食，历千年，遇天雷，得形入世。
“香菇仙子！妙啊！”
茶馆之中，一书生握着一卷《万灵记》，一手斟酒自饮，甚是痴迷。
“妙什么妙？又在这里虚度年华！”
“唉，母老虎又来了！”
酒家外正有一女子挽着袖子大步而来，手中持着擀面杖，一脸愠色，杀气溢满了方圆数丈。
且看这女子，一身素衣，却难掩丽质。柳眉笼翠雾，一双秋水眼，唇红齿白，肌骨莹润，身姿袅娜。
只是此时于擀面杖加持下，威风凛凛，若那庙宇中怒目圆睁呲牙咧嘴可镇十方妖魔的金刚！
“回家念书！”
“我已数月不曾饮酒……”
“你已三年不曾上榜！”
酒家里，一群大老粗看不下去了，有如此娇妻作伴，在家苦读，考取功名，多么美妙的事？何必来这里买醉？
一壮汉道：“喂，那书生，妇道人家尚且知晓敦促你勤学，你却一身酒气，如何对得起你们的孔圣人？”
“你懂什么？你读过书？”书生醉得面红耳赤，指着壮汉怒道，“尔等匹夫，如何指教起我来？这天下之大，万物之奇，你百载岁月不可堪破，养家糊口？遵循礼教？你还知道什么？你可知九天之上有生灵？你可知潭水千尺之下有千岁之鱼？你可知……”
“你可知你醉得像头猪！”
一擀面杖下去，豪言壮语顿时中断，酒家里沉寂了刹那，便响起长长短短的笑声，似乎这样的一幕，不论店家亦或食客，早已熟悉。
这娇妻却不是娇滴滴的花骨朵儿，将擀面杖往腰间一插，两手抓起书生扛在后背，背起来便走，这一身蛮力，叫这帮正在饮酒的苦力都竖起大拇指来！
行出百步，书生在妻子背上半醒，醉言又起：“你不是女人，哪个……女人，女人力气跟牛一样，你不是人……人，你是牛妖！我不喜欢牛妖，牛妖不好看，我喜欢花妖，香气四……四溢，雪雪……雪妖也可，冰清玉洁，若九天仙子……仙子……”
妻子背着书生，继续行走，遇到迎面而来的熟人，便颔首打个招呼，也不怕路人笑话，这样的一条路，走过了多少遍，早已数不清。
书生是城里大户人家的独子，往上数三代，皆是读书人，其祖父更是朝堂中的官员，如今已告老还乡，颐养天年。其父虽无官身，却也是当地闻名的儒者。
“公公，婆婆！”
妻子背着书生回到家中，与书生父母迎面，打了个招呼，便向他们自己的房间行去。
“老爷，我总觉着这儿媳配不上咱家栋儿，你看她，虽然相貌出众，却只有一膀子气力，没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不会女红，也不会吟诗……”
书生的娘亲一脸忧虑，眼中少不得埋怨。
“打住。”书生的父亲拉着她继续出门，“不要忘了，当年文栋去寻什么仙人，失足落下山崖，是楚姗兰姑娘救了他的性命。我见她天生大力，连咱们家最好的护院都不是她的对手，将来若逢危机，必能护住栋儿，便定下这亲事。咱们家不缺地，不缺钱，缺的是一个能一心为栋儿的人，我对这个儿媳很满意！”
“只是苦了栋儿！”
“苦？慈母多败儿！栋儿一心寻仙追怪，是姗兰在鞭策他，敦促他勤学，你上哪儿找这样的儿媳去？”
是夜，风起。
有贼人入文府行窃，施以奇香，令得文府上下，皆于梦中睡得更沉。
贼人离去时，装满背囊，忘了带走照明的火折子，风过，火折子掉入草堆，于是火起。
当火海蔓延整个文府，楚姗兰第一个从奇香中醒来，她将文栋背出文府，置于大门前的树下，又折回府中唤醒家丁，先去救公婆，接着救其他人。
文栋忽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个穿梭于火海中的身影，身上竟泛着奇光！仙人！
“仙人！”
文栋不顾父母劝阻，猛然冲入府中，几名得力家丁不得不紧随其后。
“咳咳咳……”
文栋进入府中，来到花园，终于看见了那个在井水旁的身影，竟是楚姗兰？
“你……”
文栋一时无语凝噎。
楚姗兰脸上，身上，多处被熏黑，她仍然笑望着文栋：“书呆子，为何还闯进火海，快出去！”
“我……我看见仙人了……”文栋不敢置信，此时的楚姗兰身上，依然散发着光芒。
“菇娘，百山之灵。深山有菇，风不化，雨不散，雪不碎，兽不食，历千年，遇天雷，得形入世。”楚姗兰背出了文栋那本《万灵记》中的字句。
“我不信！我不信！怎会是你？”
文栋脸上充满了惊愕，三年前他摔下山崖，路过救他的女子，后来成了他妻子的一个力大无穷却无趣的女子，竟然就是自己冒着生命危险所寻找的仙子？
“我命千年，开了灵智，却未有机缘修成正果。三年前，你伸手触到我时，因缘际会，天雷落下，我遇雷化形，为报这恩情，我嫁于你，护你一生！”
文栋一时忘了火海，将心中疑惑问出：“按书中说，灵物化形，猴姓侯，羊姓杨，菇仙不是该姓古吗？”
“那日你吟诗曰：众里寻他千百度，暮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我便取最后三字，阑珊处，倒置，楚姗兰，这便是我姓名由来。”
文栋还想问些什么，比如，仙子为何不是能歌善舞，仙子为何不是满腹经纶，然而，此时楚姗兰已经瘫坐在古井旁，她的双腿正在冒烟，且逐渐化粉随风而去。
“你……你怎么了？”
文栋不知道为何，竟有些紧张起来，他从未爱过的妻子，此时似乎要随风而去了。
“《万灵记》写得不全，菇娘者，遇雷而生，遇火而化。今夜救人，耗尽了我的灵气，故而我挡不住烟火侵袭……”
“水！用水啊！”文栋终于忍不住流出泪来，他跑到井边丢下水桶打水。
“不必费力，火源已伤我根本，此生虽短，救你两次，我心无悔。”
“不，不可，我才知晓你的好……我错了，我错了，你不可离去！”
一阵狂风吹来，楚姗兰瞬间化作千百个光点，若一群发了疯的萤火虫冲天而起，在空中盘旋数圈，四散而去，眨眼间，寂灭，夜空依旧如墨。
文栋被几个赶来的家丁强架着，带出了火海。
泪水如潮，文栋哭喊得哑了嗓子，他听不见自己的哭喊，听不见火焰疯狂的跃动。
他想起，一次被父亲赶到山中旧宅读书，是楚姗兰将屋子打扫干净，为他洗衣做饭，那饭菜或咸或淡难以下咽！楚姗兰好像烫伤了手，他却嗤笑妻子愚笨……
他想起，一次他喝醉了，有地痞想要从他身上窃取财物，是楚姗兰三拳两脚揍哭了那贼人，他却担忧贼人若被打死要惹来官司……
他想起，楚姗兰似乎很努力地在学任何一件事，只是他从来没有在意……
心在天涯时，不见眼前人。再忆眼前人，天涯无处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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