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哉怪哉!”
“可是瞧出什么了?”
我蹲在屋顶,手抵于下巴处,摇头晃脑与千夙分析,“明明是镇子上的人,却在这么偏僻的荒庙容身,男女老少十余人非一家人,却如此和乐安定于此,或许是……”
我摸着下巴,极其肯定地得出答案,“或许是……潮水镇的风俗如此吧!”
我话音刚落,便觉耳畔飞来一不明物,“砰——”地一下砸在我肩上,随后一路滑至我怀中。
我吓了一跳,待看清怀中之物后,却是更加吃惊地朝千夙望去——便见某人正一手撑在额角,一手把玩一片枯黄树叶,他身下,是一把扶桑枝化出的褐色软榻,杳光微微,随风而动。
此时,千夙身子微微斜倚,长衫曳地,端的是一副“闲看花落,静观风起”之姿。
我愕然,朝四下瞥了几眼,方慢慢靠近千夙,咂舌叹道:“大人曾告诫我,如今身处凡间,诸多术法能不外漏便不外漏……然大人此举,委实……太过招摇了!”
千夙眉眼微抬,悠然道:“难道,有谁不许吗?”
我被噎得不轻,耐着性子道:“那倒……没有,不过……”
“我设了结界,又隐了声息,就算有仙神到此,亦不见我半分身影,如此……对了,你说不过什么?”
我一时无言,呆了片刻,才扬了扬手中之物,佯装委屈地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大人拿这苍术打我,真是心肠狠了些……再者,这苍术本被我收着,又如何在大人手中?”
千夙白我一眼,并未回我,只扬手将那片枯叶弹出指尖,又伸出两只细白的手指朝我勾了勾,我不解地朝他凑过去……
千夙一指戳在我额角,咬牙道:“让你将苍术给我,递你的头过来干嘛!”
我直起身子,乖乖将苍术给他递了过去。
苍术在千夙掌中消匿,不见踪迹,而后,他身形一起,扶桑枝软榻亦随着他那一动,随风散去。
“哪!”千夙冷玉般的下巴扬起,指着刚踏出殿门的一道身影道:“是时候,一探究竟了!”
破庙门口的身影,是引我与千夙到此的那位老者。
此时,老者步履匆匆,已快至庙宇大门口,突然,一道矮小的身影从殿门飞快地跑出来,接着,便又见一道纤细柔弱的女子身影随后而至。
老者苍老的脸上露出一抹慈祥的神采,而后,缓缓蹲下身,道:“小漓要听云姐姐的话,等爷爷回来。”
小漓扑腾着一双大眼,点头如捣蒜。
老者见此,欣慰一笑。
静立一旁的女子出声道:“但愿爷爷此去,能见着林尊师,说服他放下执念。”
老者神情里显了抹忧心之色,不过片刻,便被坚定所取代。而后,他将目光落在一方草木繁盛的山野之上,幽幽道:“成与不成,已然最后一试了!”
天色似乎微暗了些,大团大团的黑云渐渐压来,风声却罕见地慢慢停了下来。
千夙扬手挥散结界,眉眼一瞬如覆霜雪。
我听他语气凉凉,徐徐吐出一句话,“人间之地,怨气冲天,当真是……胆大妄为!”
风声敛尽,黑云沉沉,直随老者身后而去……或者说,是那老者随黑云聚集之处而去。
那似乎是一处地势低平又很空旷的峡谷,其四周草木参天,巨大的山石层层堆叠如高峰,峰顶黑云如墨,层层环绕这一方土地。
老者在距峡谷之外一道狭长入口处停下,望了一眼头顶黑云,又喘出几口粗气,却是即刻双腿一弯,毫不犹豫地跪了下去。
“林尊师!”
“林尊师啊……”带着哭腔的沙哑声音在峡谷外响起,一声高过一声。
“林尊师心有怨念,我等知晓,然事已至此,万望尊师放下执念,早些停手吧!”
无人应答,幽静死寂。
“呵……”千夙突然笑出了声。
老者被那一声笑吓得脊背颤抖,硬了头皮转过身,瞧见我与千夙时,脸色微变,换息间,双眼左右瞧了数次,才颤抖着起身,疾步至我与千夙面前,神色焦急地道:“两位怎地到这儿来了?快些离开吧!”
“老人家莫急。”我柔声道:“此处极偏,又阴气甚重,老人家又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我……”老者的言语卡在喉中,久久未有后言。
我见此,继续道:“老人家若如实相告,万事便皆有转圜余地。”
老者眼睛里射处一抹光,颤颤巍巍地道:“两位……莫非也是仙门修道之士?”
“嗯……”我语气滞了下,摸着自己鼻尖笑道:“差不多,差不多!”
老者闻言,竟是扑通一声朝我和千夙跪了下去。
千夙玉身而立,眉眼未变。我却惊的朝后退了一步,后方伸手将那老者扶了起来。
“老人家说事便可,怎地动辄便跪?”
千夙稳若山川,立于我身侧,淡淡开口,“老人家现在可以将那个故事,重新说一遍了!”
老者浑身哆嗦,听得千夙之言,又重重叹了口气,方徐徐道来另一番话语。
——
潮水镇地处云中城边缘,镇子不大,人口却多,足近千人,但因其邻水而建,生计倒不成问题。又其距云中城较远,镇内之人便极少外出,时间一久,镇内众人生活衣食之类,已然能自给自足,渐渐地,与外界联系便愈加少了。
镇上百姓,家家户户比邻而居,前门后院,街头巷尾,皆能听得欢声笑语,祥和一片。
大约十年前,镇子上来了两个外地人。
一男一女。
男子身形挺拔,眉眼俊逸,一副温和儒雅之姿,女子身形纤细若细柳扶风,唇角含了浅笑望过来时,端的让人如沐春风。
男子自报家门,说他姓林名燃,欲携妻寻处安稳长乐之地,渡此余生,路过此地,甚是满意,便想安居下来。
镇上百姓久不见外人,听得林燃之言,又瞧其夫妻二人容貌端正,性子也温和淑雅,自是百般乐意。千挑万选为他们选出一块空地,又各自添砖加瓦帮两人建起了几间屋舍。
林燃夫妇千恩万谢,对待镇上之人,便更加宽厚,回回做了吃食野味,总会散给众人,一来二去,这对林姓夫妻倒是和镇子上所有人家都相处融洽。
一年后,林燃夫人诞下一子,全镇之人皆登门贺喜,夫妇二人喜笑颜开,乐得合不轮嘴。
林燃集镇上众人之言,思前想后为儿取名林默,字怀安。
林默生得白净柔嫩,唇红齿白,咯咯笑起来时,两侧脸颊两个浅浅梨涡如秋幕枝叶上的露珠,晶莹剔透,看得人直想拿手指戳上一戳。
林默自小便是在镇上每个人怀里待过的,等他长到能自己走路时,双腿便再未闲着,晨间串了方家大门,午间又从秦家出来,夜幕初降时,又见得他绕在闲坐乘凉的众人中间,摇摇晃晃,手脚乱舞,逗得众人捧腹直笑。
清风习习,岁月安然,林默在林燃夫妇及全镇众人的疼爱里,渐渐长大。
然而,这样的日子并没持续太久。
林默长至四五岁时,本来悠然安泰的镇子,突然开始不安定起来。
一开始,镇子里只是隔三差五丢个鸡鸭什么的。后来,慢慢地,便有年轻力壮的男子失踪,一时间,本来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镇上,突然就人人自危,连彼此间说话都变的小心翼翼。
这样的日子,人人心惊胆战,生怕祸事突然就降临到自己头上。
有天夜里,众人只听得一声撕心裂肺,恍若野兽嘶吼的声音,紧接着便见窗外火光冲天。状着胆子拉开门后,只见漆黑一片的空中,有个身带微光的男子凌空而立,他手中一把长剑,此时正刺在一只身形庞大若虎的黑毛狐狸身体上……
众人久久未回过神。
直到那只狐狸在火光中化为灰烬,男子身上微光褪去,重新落在他们身边时,他们才后知后觉地开始欢呼起来。
原来,这个名叫林燃的男子,竟是传说中的修仙之人,他来此地,本已放弃修行,只一心携妻隐居,不料,巧碰上妖物作祟,不得已才显了身份。
众人谢他出手相助,自此皆都恭恭敬敬唤他一声“林尊师”。林燃推言数次,皆无效,索性便应了那声“尊师”之称。
如此一来,林燃更是尽心尽力,为守他妻儿康健,亦为守这方小镇安泰。
谁知,妖祟除去不过数月,镇子里又开始不太平。
林燃觉出此次妖物不同寻常,便接连送出好几封飞信,又费了他自己大半修为,在镇子上空设了一道结界。
自此半月,妖物虽被挡在结界外,却仍不灰心地多次盘旋滋扰,闹得百姓人心惶惶。
那日,是几天几夜大雨初晴,空中出现了罕见的龙吸水。众人被那场缠绵好几日的大雨困得烦闷,初见雨停,便不约而同出了家门,与邻人唠起了闲话。
不过片刻,镇子上空突兀砸来一片阴影,随后,一声嘶叫透过结界传了过来。
一只灰色大狐,正鼓着一双血红大眼,如捕食饿狼一般流着口水悬空而立,虎视眈眈地盯着结界里的众人。
“狐……狐妖来了!”人群里爆出一声惊吼。
与此同时,那狐妖举起前爪,惊天动地拍下一爪,那道透明结界瞬时也狠狠颤了一下。
众人惊惧许久后,惊喜地发现那狐妖仍被结界挡在外面,不由又放下心来。如此,越来越多的人开始聚集到一处,一边恐惧,一边又指手画脚探讨着那只狐妖的样子。
林燃也早发现动静,不多时,也携妻儿赶了过来。
狐妖双目赤红,瞧见人群里的林燃后,龇牙咧嘴表情更加凶残,而其狐爪亦接连不断拍在那似乎就要破开的结界上。
林燃心中一凛,将怀中林默放下,交至其夫人手中,又与其妻周围几人交代一番方踏出几步,使出灵力顶在结界处。
林默鼓着一双大眼,奶声奶气地在林燃身后道:“爹爹小心!”
林夫人摸摸林默的头,低低一笑,温顺眉眼间,显了抹担忧之色。
突然,半空中的狐妖停下爪子,口吐人言,唤了一句,“林大尊师。”
那是个女子声线,细柔妖媚,带了丝蛊惑人心的意味。
“林尊师可真是贪心,前些日子刚杀我一个同伴,今日又欲将我斩在剑下吗?”
“大家都是修行,林尊师又何必挡着我的修仙之道呢?再说,我只是取这些凡人心肺,又不敢招惹你一家老小,你又何苦与我过不去呢?”
林燃冷然一笑,道:“若你所修乃正道,我又怎会挡着?伤人性命,手上沾血,又何谈成仙?”
“正道?手上沾血?哈哈哈……”狐妖轻笑出声,循循诱道:“何谓正道?杀妖百只救人一命是正道,还是求仙问道屠魔之举是正道?那你可问过,所杀之妖是否伤人性命?所屠魔物又因何入魔?呵,林大尊师啊,你修了百年,斩了百年,手上所沾亡魂,可不比我少呢!”
林燃被狐妖那番话说的面色铁青,不由忆起他数年前行走世间,斩妖除魔的一些事迹……
狐妖瞧着林燃微变的神色,妖媚声线又徐徐传出,“林尊师双手沾满妖魔之血,却仍能隐居于野,与妻儿共享天伦。我们妖食人心肺,助长修为,却不能成仙,又是何道理?”
林燃深思之时,突听得“妻儿”两字,心上一慌,掌上灵力暂歇,狐妖瞧此一幕,抓住时机便朝结界挥下一爪……
林燃再不敢分神,使出毕生修为奋力撑住结界。
狐妖悠闲地立在结界上空,不慌不忙地道:“林尊师这么费力护着这帮凡人,倾心待之,是否能得真心报之呢?”
“妖言惑众!”林燃咬牙骂道。
“哈哈哈……如此,我便让林尊师瞧瞧你一心护着的凡人,又是如何报你的。”
狐妖赤目獠牙,偏偏吐出的话柔声细语,百转千回,如一缕幽香,摄人心魂,几欲牢牢钻进了每个人心里。
@我是凉木汐,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如果你有故事,就坐下喝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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