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一点再爱你

晚一点再爱你

【一】

叶小叶从药房出来的时候，张念在外面等她。

“没做防护措施吗？”张念走在前面，低声的问。

“用了，可还是有些担心。”叶小叶看了眼街对面诺大的玻璃橱窗，然后调整了下分叉的刘海。

“你以前测过吗？”

“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特别的回答。

“和陈阳？”

“不记得是谁了……”叶小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即便他们如今还是高中生，可现在这个时代只要你发育到可以做爱的地步，年纪不是问题，一个封闭的房间就能让你把青涩的羞耻退去成岁月留下的伤疤。

然后在深深浅浅的呻吟声中。

或期待或遗憾的把梦走亮。

两个人走了很远，树影斑斑驳驳的切碎着他们的影子，夕阳踩着碎落的光景把天边染得发紫，仿佛深夜海边落下的极光。

然后他们停在一处公共厕所的旁边，叶小叶撅了撅嘴示意张念在外面等她，厕所里不算干净，但是消毒水的味道让这里像是一个被遗弃的废旧医院，一个大妈在拖地见到叶小叶的时候让出了一个身位，叶小叶侧过身走了进去，拉开一个单间的门，有人，于是又拉了另外一个，开了，她踏上台阶进去之后把门关上。

叶小叶从口袋里拿出刚刚在药房买的验孕棒，她拆开密封袋，虽然不是第一次，可是心里莫名的紧张起来，那晚陈阳已经用了避孕套，为什么这个月的月经周期开始不正常，十四号就应该差不多来了，可现在已经二十三号了，还迟迟不来……

叶小叶没再多想就验了起来，当她看到验孕棒上明显变化的时候，她的脸阴沉了下来，许久才在嘴里吐出两个字，“该死。”

“怎么样？”叶小叶出来的时候，张念问她，可是看她的表情，张念也或多或少的猜到了结果，却还是抱着一丝侥幸。

“你有钱吗？”

“什么？”

“如果打胎去小医院应该用不了多少钱，对吧。”叶小叶说着，但她没有看张念，她走到张念前面，越走越快，“可是就算便宜，我也拿不出来，所以还得去会所，一个怀了孕的人可以再做那种事吗？被发现的话一定会被赶出来的，可是已经没有办法了对吧，你家很有钱，可是你没钱啊，你爸妈给你的零花钱根本不够，如果是意外流产呢？出车祸吗？还是……”

“你TM在想什么！”张念猛地走上前，拦住叶小叶，可是当他看到原本坚强的叶小叶在余晖中拼命挣扎流出的眼泪，就算想哭也要把那股子倔强挂在脸上，他的心一下子就软了下去，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叶小叶，神情恍惚，眼睛里的空洞仿佛盛放了一整个严冬的寒冷，张念把双手搭在叶小叶的肩膀上，“钱的事，我来想办法。”

【三】

张念和叶小叶是同学，从高一的时候，班主任根据中考成绩排座位，一位优等生和一位差生坐一起，然后就这么阴差阳错的他们是同桌。

“张念，想念的念。”

“叶小叶，树叶的叶。”

“两个叶都是树叶的叶？”

“嗯。”

“你知道吗？名字里叠字被分开是幸福的象征，你以后肯定有一个爱你的人。”

“小说看多了吧，我可不相信那个。”

“可能吧，不过上高中可能就没时间看了。”

“你平时都看什么小说？”

“很多，科幻悬疑言情神话……”

“我看明晓溪。”

“泡沫之夏吗？”

“你有看过？”

“嗯。”

“还蛮不错的吧，但是翻拍的电视剧有点辣眼睛了。”

“哈哈……”

可能就有那么一种被浸泡在柠檬里的酸甜感，张念和叶小叶两个人的关系很好，但是又不是一般的那种同桌关系，肯定和爱情有关吧，但你不知道是女生喜欢男生，还是男生喜欢，或者互相喜欢，只是没有人愿意说破，和青春一样朦胧过岁月。

不过，张念和叶小叶又是两个世界的极端，说张念优秀吧，可他还是会在下晚自习的时候偷偷的和室友去网吧上网，然后到深夜两三点的时候再悄悄溜回来。叶小叶知道后就在张念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挠他鼻头，会很痒，可是昏沉的困意让他睁不开眼睛，就只能迷迷糊糊的翻转脸庞或者直接把脸埋进胳膊里，有时候被叶小叶弄醒，就会一脸懵逼的看着黑板上密密麻麻的粉笔字发呆，直到值日生把黑板擦干净，张念才把视线移到别处。

“你是不是晚上偷跑出去上网，两三点才回来？”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昨晚在网吧看到你了，你走的时候我还在玩……”

“你也偷偷的去网吧！”

“你能去我为什么不能去，”叶小叶顿了顿说，“但是我和你不一样，你玩几个小时就走了，我可是通宵。你啊，还是弱……”

“……”

张念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两点钟回宿舍，睡四个小时就要上早自习，不能迟到，上课又要做笔记，课间休息的时间像是把日子切割成几个等份，中午可以睡两个小时算是很舒服的，下午精神会好很多，可是他不理解叶小叶是怎么坚持得下来，熬夜通宵第二天却睡意全无，这可能就是传说中的精力旺盛吧。

张念自愧不如，把刚写完的作业滑给叶小叶说，“复制吧，写了就算给面子的对吧。”

他们不言而喻，叶小叶得意的笑着，然后拿起张念的笔，在本子上哗啦啦的开始写，笔触很轻，像是傍晚突如其来的小雨落在树木葱郁的竹林里。

张念看着叶小叶写字时嘴角不自觉的笑起来，像是看一个调皮的孩子乖乖坐好吃饭一样，可能对张念来说，叶小叶要变得越来越好是他期许的那样吧。

但实际上，叶小叶却越来越迎合她偏执的性格，也开始远离张念所希望的那样。

从叶小叶开始和高年级的学长约会开始，然后是被告白，被拥抱，被亲吻，张念见证了叶小叶生活的所有，即便不曾身临其境，但事后叶小叶都会找到某个随便的契机把事情告诉他。

“高三七班的王楠昨晚跟我表白了。”

“是吗？”

“我虽然不是很喜欢他，但是我还是答应和他交往。”

“为什么？”

“不早恋的青春会抱憾终身的。”

“可能会有更适合的人。”

“等待是一个特别假的词，”末了，叶小叶又加上一句，“陪伴也是。”

张念不动声色的看着叶小叶，“所以，是玩玩咯。”

“说不定真的喜欢上了呢。”

“我觉得不会。”

“不要以为我们是一年的同桌你就很了解我，你知道我喜欢什么样的吗？”

“不知道……”

“那不就得了。”

“但是，我知道你不喜欢什么样的，王楠抽烟打篮球，现在是夏天，他身上一股子汗臭味和浓烈的烟草味，我不觉得你受得了。”

“我鼻炎，闻不到。”

“……”张念转身往教室走，“你可拉倒吧。你鼻炎还能闻出散装花茶和瓶装花茶的浓淡区别，大姐，你是来搞笑的吗？”

“你不拆穿会死啊。”叶小叶从后面推了张念一下。

“你不撒谎会死啊。”张念没回头，却轻声的笑了笑。

【四】

叶小叶和王楠没交往多久就分手了，不过好的快也分的快，没有不舍，可能心里一点波动都不会有，因为对于叶小叶来说，他根本不会喜欢王楠这种豪放的肌肉男。

“我就已经很豪放了，两个豪放的人之间我怕把持不住豪放起来，就玩了。”叶小叶在分手之后这样说。

“你看，我说了，你们不合适。”

“就你厉害。”叶小叶说着，把张念在写的试卷扯过来，呼啦啦抄写起来。

“你什么时候能自己写。”

“如果这试卷是世界末日飞船的登陆测试，我想我一定会全部答对，我很聪明的，你不要小瞧人。”

“上次数学考39分的是谁？”

“我们班的大美女啊！”叶小叶说的理所当然。

“你还要不要脸了。”

“呐，现在有一个选择题，天上掉下一张脸，你是要还是不要？”叶小叶狡猾的说。

“要的话就是厚脸皮，不要就是不要脸。话说你能不能来点新鲜的。”

“没意思。”叶小叶说着把试卷又塞给张念，“最后两大题我就不抄了，解题过程太多了。”

叶小叶的第二个男朋友姓陆，学生会主席。大家都叫他陆主席，他才是那个让叶小叶真正堕落的人。

可是，实际上只有叶小叶心里清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张念。

高二上半学期末的演讲比赛，当学生会内定了冠军的时候，那个时期叶小叶正在和陆主席交往。

“这次比赛我们班有同学参加了。”叶小叶在某次和陆主席散步时说道。

“张念对吧，初赛的时候发挥的很好。”

“可能夺冠吗？”

“不可能。”

“为什么？”

“因为冠军早就已经内定了。”

“黑幕啊。”叶小叶虽然吃惊，但是也没多过问什么，她没参加过学生会，但是也多多少少听到过一些关于学生会的传言，陆主席之所以能当上主席主要还是因为他爸是学校的教务主任，所以也情有可原。那个小团体没有出现过不平等的际遇，叶小叶忽然有点替张念不值。

晚自习的时候，张念在准备决赛的演讲稿，写完之后还递给叶小叶看，叶小叶想把冠军内定的事告诉他，看到张念兴致勃勃她终究还是没法开口。

为了不让张念的希望落空，她还是找了陆主席。

周末陆主席约几个学生会的人去KTV唱歌，叶小叶也去了，大家都很热闹的唱歌聊天，桌上的啤酒被喝的差不多的时候，陆主席揽过坐在他一旁的叶小叶。

他把手放到叶小叶的手上，然后渐渐的往深处摸去，带着微醉的感觉，他很兴奋，像是被释放的猛虎，迫不及待的想要扑倒猎物。

“如果你想让张念得到冠军，你应该知道要怎么做吧。”陆主席说着，眼神迷离的看着叶小叶。

叶小叶犹豫了片刻，然后就侧身吻过陆主席干裂的嘴唇，撕咬到像是要流出血来。

因为目的被灌溉成现实的时候，总有人舍弃些什么，然后成全另一个人。

张念如愿以偿的获得了演讲比赛的冠军，他请叶小叶去排挡吃饭的时候，叶小叶要了两瓶啤酒。

“什么时候喜欢喝啤酒的？”张念问道。

“从小。”

叶小叶家里不富裕，她爸妈离婚后跟着爸爸，平时吃不上饭的时候就被她爸爸逼着喝酒，从最开始的发烧感冒到后来喝到不省人事也只是呕出掉一些泔水和胃液然后睡一觉就好了。

生日这么过到成年，才有了生活下去的资本。打过很多小时工，因为不服输所以要拼命努力。

“听说你和陆主席分手了？”

“是啊。”

“不合适吗？”

“他那个不行……”叶小叶故意压低声调。

“哪个？”张念一脸茫然。

“就是那个，男女之间的事。”

“啊？”张念大吃一惊，“你们那个了？”

“是啊。”

“……”张念顿了顿说，“你以后能不能注意一点。”

“你不要太保守好吧。”叶小叶嫌弃道。

【五】

后来这件事也不了了之，高二下半学期的时候，叶小叶和陈阳走的很近，陈阳是学校旁边的一个混混，常年在附近的酒吧KTV一带游荡，也有很硬的后台关系。

叶小叶爸爸在外面犯事，需要一大笔赎金，这对叶小叶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她不向家里要钱已经是很省吃俭用了，如今发生这种事，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也没法求助张念，于是她就去附近的会所找零散工，然后认识了陈阳，第一次接待客人的时候会很紧张，但是后来就习惯了。

生活的里，两难状态，让她只能如此。

这种方式赚钱快，她爸爸很快就被从警局保释出来。

“丫头有本事，可以养老子了。”叶小叶她爸长得虎背熊腰，壮汉的很，年轻的时候和人打架，脸上烙了疤痕，时间爬过上面，看上去像一条要死脱皮的蛇。

“你回家吧，我还要上课。”

“钱从哪儿来的？”

“借的。”

“六千块钱，从哪儿借这么多？”

“你要是觉得里面舒服可以再进去住一段时间。”

“你还长本事了是不？”叶小叶她爸说着就揪住叶小叶的头发抵到墙边。

叶小叶习以为常，她甚至觉得她爸的这种做法让她倍感亲切，也就只能在责骂中才能知道，其实自己根本不是一个人。

是啊，不是一个人。

那张念呢。

叶小叶去会所的时间越来越长，接到的客人也越来越有钱，而她也开始渐渐的和张念疏远起来。她开始化妆，会所的老板看她聪明也很喜欢她，再者她和陈阳也走的越来越近，到后来她发现她和陈阳才是一路人。

陈阳没怎么上过学，初中辍学就跟着朋友瞎混过日子，长得俊俏却也被生活打磨成沧桑的模样。陈阳唱歌很好听，后来就在酒吧驻唱过一段时间，因为和顾客闹了矛盾，被辞退过，日子一直这么不深不浅的过着，直到遇见叶小叶，陈阳才开始在会所里认真的干了起来。

张念见过陈阳几次，他来学校找叶小叶，两个人有说有笑，事后张念问起，叶小叶就说是新的男朋友。

一直把关系发展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直到这次叶小叶怀孕了。

为了打胎的钱，叶小叶必须去接客，但是张念不允许，“就算是不打算生下来，你也不能去接客，至少为你自己考虑考虑。”

张念背着叶小叶去找陈阳，把怀孕的事告诉了他。陈阳反应倒是很激动，看样子他并不打算把孩子打掉，但是张念知道，以叶小叶现在的年纪，如果把孩子生下来的话，这辈子就算完了。

“孩子要打掉的。”张念认真的说。

“你说什么？”

“如果孩子生下来会毁了小叶的。”

“这个你放心好了，我会娶她的，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欢她。”

就像张念自己不知道心里有多喜欢小叶一样。

“我不同意。”

“你凭什么反对？你是她什么人？”

张念哑口无言，确实没有一个足够重量的身份来干涉叶小叶的一切，所以要选择放弃吗？还是在努力一下，“不管怎么样，孩子不能生下来。”

拳头从左脸颊打过来的时候，整个身体都被震的麻木了起来，张念被陈阳一拳挥倒在地上。

“我们的事你最好别管，孩子我要定了。”

像是威胁。

可这威胁对张念来说除了脑袋里狂热的跳动，一片空白。

因为喜欢，所以不能看到对方承受着巨大世界带来的惶恐。

因为喜欢，所以要竭尽全力的把未来擦亮一点再亮一点。

因为喜欢，所以才要在可能被拒绝的时候义无反顾的坚持下去。

可是，哪来那么多的因为所以，那来那么多的假设。

张念从会所出来的时候，前面的十字路口发生了交通事故，120的急救车闪烁着危险的光芒从他跟前驶过。

【六】

很多年以后，每当张念回想起那个被曝光般的夏日午后，脑子里想的都是叶小叶把他试卷扯过去的笑脸，和躺在殡仪馆里姣好的面容。

像是在笑。

像是在难过。

像是在说。

我要去别的地方看看。

所以，我要晚一点再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