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冷姐是在GRE补习班上认识的,她是我同桌。
那天我走到座位上的时候看到她,第一印象我觉得她是个大四学生,且学霸。穿衣风格文静淑女,安静认真地看书、做题那种。
她看起来和她那个极少见的、至少我是在《金粉世家》第一次见,然后又在人生第二十三年第一次在现实中见到的姓氏一样——冷。冷姐不怎么主动和人攀谈。
大概两三天以后了吧,某个课间,我问起她读哪所大学。
“南京大学。”
“大四吧?”
“哈哈,我都毕业工作好几年了。”
万万没想到,外表恬静的冷姐早毕业工作好几年了。冷姐在南大学的是西班牙语,大四在西班牙交换过一年。毕业以后进了国企,跟着项目前后去过三次委内瑞拉。
那次聊天之后,冷姐在我心中的形象完全颠覆了,妥妥成了一枚有故事的女同学。后来我俩常常在晚课前一起下楼吃东西,在边啃面包边往回走的路上,冷姐向我讲述了更多有关她的故事。
冷姐真正的热情——是做饭。
冷姐毕业后,定居南京。爸妈给她在南京买了房和车。冷姐就用自己在南美做翻译的收入,添置了一套家庭影院。她说那时候在南京,每个周末都奔波往返于家和建材市场,整套房子的装修是她一个人盯着弄完的。那一瞬间,我对冷姐肃然起敬。
有了自己的大房子,冷姐便也终于有了机会在每个深夜,将白天工作的紧张与疲惫卸下,走进厨房,一个对她来说“一旦进入便不会再有难过的地方”。在食材的碰撞与调料的融合中,一次又一次探索对于真实自我的表达。
“一个人住久了,免不了会有感到孤独和不安的时候。可是当饭菜的鲜香包裹着整个房间,便有了赶跑孤独和不安的力量,我便能安稳入睡。”
课程结束后,冷姐从北京回了南京。我们也就各自投入各自的忙碌生活。会偶尔在朋友圈互动,但很难再找到好好聊天的机会。
万万没想到,冷姐再次震惊了我。
这一次——冷姐开饭店了。我读到文章,惊讶了三秒。然后笑了,特别开心。
蔡康永老师曾经在某一期的康熙上,聊到自己看《千与千寻》时的哭点。
其他嘉宾异口同声说“小女孩看到爸妈变成猪那里真的好感人”。蔡康永说“自己看到小女孩抱着白龙在天上飞的时候,她说‘我想起来你叫什么名字了,你的真名是琥珀川早赈主’。然后小白龙通体的鳞片突然全部四散开去,和小女孩一起坠落。”
蔡康永说到当场哽咽,所有嘉宾都觉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这里有什么好哭,蔡康永说“他忘记自己名字很久哎!”
上个月,我在微博偶然看到一段关于蔡康永老师的访谈视频,他在视频里说“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活着?你怎么知道这一切是真的?你怎么知道你自己是活着,而不只是在呼吸跟吃东西跟排泄而已。好像,寻找到自己,跟向别人终于证明了自己,是我的哭点。”我一下子明白了。
所以我发自心底的,为冷姐开心。
自我们从北京分别的大约十个月后,2017年的7月1日,冷姐在朋友圈上发表了一篇公众号文章。在党的生日这天,在她的公众号上(ID:等客来),冷姐郑重宣布,“我的私房菜开张了。”
上周,我去南京,提前跟冷姐预定了一餐晚饭,带曾经一起在北京实习的好朋友Amber去吃。到南京的时候已经晚上八点多了,打车到冷姐小区门口,远离市中心,环境真好。
她到门口接我们。菜单是她前一天敲定,发给我挑选过的。她在微信里说手撕茄子会有蒜,如果不吃蒜,她会换成上汤菠菜或者苋菜。Amber不吃蒜,如果不是冷姐问,我没想到。
进了她家,五道菜四道已经摆上了桌,音乐弥漫着。冷姐忙着给我们倒酒。杨梅酒,自酿的。
我请求冷姐和我们一起吃,她说什么也不肯。我知道,这是她对未完成菜品保有的严肃态度。
拗不过她,我和Amber也不再坚持。我俩碰杯“敬厨师!”
冷姐站在餐桌旁,她好像突然变成小学生一样,双手交叉垂在身前,上身前倾安静又认真地注视着今天的这两位食客。我看得出,她有多期待看到我们吃到今晚第一口食物的表情,听到我们第一句评价。
我吃了第一口,上汤苋菜,咸淡适宜。然后是咖喱牛腩、花甲粉丝、凉拌秋葵。咖喱香醇却不浓腻;花甲香辣,粉丝入味;秋葵清爽可口。主食是意式肉酱面。恰巧Amber刚从意大利访学三个月归来,她说“地道”。
三杯两盏下肚,看我们吃得满足,冷姐也慢慢放松下来。
“说说你在南美的工作经历吧”我说。我只知道冷姐跟项目在南美做过西语翻译工作,对于其间的故事,我一直很好奇。
“我当时在一家国企,跟着项目外派到委内瑞拉。项目是水利工程相关的。每天睡不到4个小时,自学了所有水利工程方面的术语。”
“其实做翻译身体上的辛苦不算什么,精神上的压力才是最大的挑战。因为我是项目唯一的翻译,动辄几千万的合同,只能靠我一个人翻。也遇到过一些不靠谱的当地工作人员。说好提前几天就应该发给我的会议材料一拖再拖,到最后也没给我。压力最大的一次,我记得有一个会,参会人员涉及中委双方的高级官员。整场会开了6个多小时,我忙到几乎没时间喝一口水。”
看着眼前的冷姐,悠然带笑地跟我们聊起这些故事。印象中的她一直云淡风轻,让我很难想象她还需要扮演的那个内心强大、抗压、果断、反应敏捷,在一众政府要员和企业高管面前举重若轻的女翻译的角色。
果然,厨房中的她是最温柔的。面对厨具和食材,冷姐可以做回最真实的自己。
“但所有的担心和焦虑都在会议成功举行、订单顺利签署之后消散了。最后的庆功会委方邀请我们一行去了私家海滩,大家游泳、烧烤、跳舞。
去之前买泳衣的时候,我选了件保守的,结果他们偷偷给我准备了比基尼。一开始我还挺羞涩,后来被气氛感染了,跟着他们一起跳舞,把所有积攒的压力释放了。”
“那,也会想念西班牙吗?喜欢那里吗?”我还想聊聊她在西班牙读书旅行时候的故事。
“很喜欢那里。我读书的地方在西班牙圣地亚哥的孔博斯特拉(SANTIAGO DE COMPOSTELA),一个西班牙西北部的小城市。我喜欢一个人旅行,走走看看,不用妥协,没有压力。
不用做严密细致的计划,喜欢哪里就在那里多住几天。有一个很温暖的小故事。
当时我一个人走到塞维利亚(SEVILLA),去到一间当地的小餐厅,有很多想品尝的菜式,可无奈一个人,如果想吃的都点肯定会吃不完。正在我纠结的时候,餐厅老板主动说‘你想吃的都可以点,我给你做成一人份,只收你一人份的钱。’所以那天我吃到了全部想吃的东西,太感动了。”
“啊对了,还没告诉你们,我可能很快就要再去西班牙了。”
“不去美国留学了?”我有点诧异。上次和冷姐在微信上聊到近况,她说自己计划明年九月去美国读研究生,学营养学,为归国之后开餐厅做准备。
“不不,去西班牙半年学蓝带,接受正规系统的厨艺训练”冷姐笑着对我说,“结束以后去美国读书,时间刚刚好。”
“那真是太好了,真为你高兴”我几乎要跳起来了。每当看到身边朋友找到自己真心热爱又享受的事情,并且真的勇敢跨出去,一步步靠近,我总是愿意为这样的勇气和运气鼓掌祝福。
“去那边会学习很多甜品的做法吗?”毕竟印象中人们总会忍不住为欧洲沿街各式各样精致诱人的甜品而驻足。
“有专门的甜品培训班,但我选了更加全面的班型。对于我个人来说,甜品免不了依靠大量的奶油、黄油和糖,需要把握好奶泡的打发程度等等,可能甜品不是我主要的兴趣所在吧。我更喜欢研究刀工的拿捏、火候的把控,还有各色食材和调料如何搭配,这些都让我有更大想象和发展的空间。”
那天晚餐结束,已经十点多。冷姐说太晚,打车不方便,坚持开车送我们去宾馆。路上聊起爸妈,冷姐说其实刚开始做饭的时候,爸妈不理解,家里的亲戚朋友更不理解。曾经有一次冷姐回家,在家里做了卤牛肉,拿去分给邻居,邻居问冷姐妈妈“读完大学去做饭?那还读书干嘛?”
“那你怎么回答?”我问她。
“没什么好解释的”冷姐笑笑,“我说你吃得开心,我也做得开心,就可以了。”
“后来我爸妈也支持我了。因为我妈生日那天,我在家很用心地为她准备了一桌晚餐。那天她看着我从早晨买菜、洗菜、切菜忙到最后做完一桌菜,她跟我说你做菜的时候,是真的开心。你开心,就行了。”
把我们送到宾馆,我看着冷姐独自开车离去,消失在南京安静闷热的夏夜中。她之后可能会去西班牙学厨,去美国读营养学,然后回中国开一家属于自己的餐厅。
也可能不会。
因为故事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可能在未来或远或近的某个节点会发生什么,然后改变她的想法和之后的轨迹。
但我知道,无论何时何地,冷姐都会在她停留或是落脚的地方用心布置一方小小的天地。那方天地里有她爱用的、顺手的厨具。她熟悉附近和那所城市新鲜食材的采购地点。如果你是她的朋友而又恰巧去到她的城市,她会乐意亲手做顿饭给你吃。
她还会对你说,“你吃得开心,我也做得开心,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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