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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菲雯赤着脚走在自家清晨的院子里,两个爱慕者赶过来,立马把她拉到花园的石凳上,哥哥思辰先开口,“明天,宇哲家举行舞会,你会去吧?”
“去,宇哲肯定会盛情邀请我的。”菲雯撅起嘴,一脸得意。
“听说他有重大事情要宣布,他要和利华姑娘订婚了。”弟弟思琪看她瞧不起哥俩,故意把知道的消息放出来,气气她。
“不!宇哲不会和别人订婚的。”菲雯气得起身就准备走,蓝色的大蓬蓬裙像极了一朵盛开的蓝色妖姬,闪进现场每个人的眼睛。
思辰一把拉住她,“你难道愿意躲在角落里哭泣?”
菲雯愣住。思辰继续说,“不如我们兄弟俩陪你跳舞,让宇哲嫉妒你,说不定还有机会。”
菲雯想了想,点头答应,然后告别兄弟俩,一个人来到花园门口,焦急等待一早去宇哲家的父亲。她一定要告诉父亲,自己一直喜欢宇哲,他不能和别人订婚。
“爸爸!”远远看见自家的马车,菲雯不顾自己赤着脚,就一把冲上去投进父亲的怀抱。
三个女儿中,小女儿菲雯调皮、没有两个姐姐那么乖巧听话,她的心思父亲哪有不明白,他搂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轻声安慰道,“别哭了,宇哲明天就和秦家老大秦嫣订婚了,委屈你了。”
“不,爸爸,他不能和别人订婚,他说过爱我。”菲雯泣不成声。
“好了,好了,我们回家,看看你妈妈回来了没有?她说不定又给你带了好看的裙子。”父亲哄着女儿朝房子里走去。
寸土寸金的朝阳城里,一栋三层白色小洋房在绿树环绕之中若隐若现,一个挽着高发髻的女人正朝屋子里走去。
“妈妈!”菲雯心情大悦,出去工作一个礼拜的妈妈终于回来了。
母亲一把接住飞奔而至的菲雯,这个小女儿总是喜怒哀乐挂在脸上,没有大家闺秀的模样,周围的邻居有点议论纷纷,要自己教她笑不露齿,自己也曾努力,可是菲雯不改,后来也只能由她去。时间久了,一家人越来越喜欢她的直爽,家里的欢乐大部分都是源自于她。
“给!是来讨要礼物的吧?”母亲把一件大红色的蓬蓬裙递给她,她开心得很,给妈妈脸颊上深深一吻,立马飞奔上楼,之前的不开心早就九霄云外。
其他两个女儿的礼物也发下去了,她们礼貌地鞠躬致谢,规规矩矩的模样,让母亲心里一丝失落,离家这么久,她们似乎没有想念,唉!
楼上的菲雯一溜烟又出现在大家面前,“好看吗?”说完,抬起脖子,活生生一个骄傲的公主。
母亲看着围着镜子转来转去的女儿,忙不迭地满脸堆笑地说“漂亮!漂亮!整个城市里最漂亮的就是你!”
菲雯真的漂亮,浓黑的睫毛,如星般灿烂的眼睛,洁白如玉的皮肤……,只可惜性子不沉稳内敛。
“好!明天我就穿着这件衣服去宇哲家参加舞会。”
菲雯又给母亲一个深深的吻,跑回楼上去了。
(二)
那天早上,菲雯什么都没吃,硬是把腰束成自己最满意的小蛮腰,她一定要成为舞会上最耀眼的那个人。
一栋灯火通明的洋房里传来少爷、小姐们舒心的笑容,菲雯穿着大红蓬蓬裙一进门就一如既往地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少爷们无一例外地对她行注目礼,而小姐们乃至所有女眷都对着她指指点点。
菲雯不用细听,就知道她们在私下骂自己,说自己喜欢出风头、廉不知耻、敢于在公众场合和男子打交道。
她才不在乎,昂起头,四处寻找宇哲的身影。一个人在世上走一遭,不知道去追求幸福,反而用三从四德束缚自己,她才不要那样的生活。
没看见宇哲,却被宇哲妹妹和未婚妻利华看到了,宇哲妹妹满脸鄙夷地瞧着她,对着自己未来嫂子的耳朵轻声叮嘱,“她就是菲雯,不要脸的女人,一直缠着我哥哥,你小心一点。”
利华是大家公认的善良又温婉的女人,正是这样,家境不太殷实的她才被选为宇哲的未婚妻。她不认同妹妹的意见,主动伸出手摇了摇,招呼菲雯,“你来啦?好想你!今天终于见到小姐本人了,确实漂亮。”
菲雯被她这么一说,应付式的笑笑,然后脱口而出:“祝贺你!今天的你才是最美的!”内心的酸楚谁都听得出。
思辰兄弟远远看到菲雯,立马跑过来拉起她就跑,她却狡黠地支开他们:“我饿了,去帮我拿点糕点过来。”
她乘机快速地各处寻找宇哲。
迎面碰到的女眷都对她嗤之以鼻,她才不管,巧笑嫣然地伸出带着白色手套的玉手,接受对方男伴的爱慕之礼——亲吻手指!那女人马上气鼓鼓地扯开男人,菲雯哈哈大笑!
男人都是一个样!偏偏那些女人还把一辈子的幸福寄托在这些纸醉金迷、不学无术的男人身上,真是可笑!
“宇哲!宇哲”终于在一群男人中看到心上人,她急忙跑过去,丝毫不顾自己的到来引来在场男人的轰动。
宇哲正准备朝她走来,利华却时候也来找他,小鸟依人地告诉他:“仪式马上开始了!”
宇哲拥着未婚妻朝着喧闹的舞会中间走去。这时的舞台旁早就集聚了一大帮少爷,大家正纷纷议论……
“听说战争就要来了。”
“听说小日本已经到了沈阳,政府打了败仗。”
“叫小日本来朝阳城,我们定打他个落花流水。”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一口威士忌下肚,喊出这么一句,立马引来大家附和,毕竟立战功是极为荣耀之事。
“噗!”一声极为轻蔑的笑声响起。
“谁?谁敢笑?”
“是那个去过日本的景鸿,他名声很差,别理他。”
……
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景鸿这几年的怪异举动,买了一大堆日文书、家里用的也是日本货,在大家都反对日本时,唯独他对日本文化兴趣浓厚。
“你、过来!”被嘲笑的俊强少爷恼羞成怒,他觉得今天真有必要教训一下这个可耻的家伙。于是,跳起来抓住景鸿的衣领,就准备一拳挥过去。
景鸿不紧不慢地吐出一句话:“打日本一个落花流水?你太高估了自己!你用什么打?就你这绣花拳?”说完,仰起脖子,手中的一瓶威士忌缓缓倒入口中。
宇哲也适时阻止:“今天到场的都是我请的嘉宾,大家不要捣乱。”说着,凑近身边利华的耳朵:“我带他去花园散散步,等会再来陪你!”
两人亲昵的举动都被不远处的菲雯看得一清二楚,她跺跺脚,气得往花园跑去。
(三)
“景鸿,你在日本这么多年,真的喜欢日本?”
“怎么可能?我再怎么也不会忘了自己是一个中国人!”景鸿一扫之前的慵懒,一本正经地继续说,“但是,日本绝对是我们最强劲的对手,我们不能小瞧,你知道吗?现在政府几辆汽车都来自日本,没一辆是我们国人生产的。”
“那你觉得日本会打到朝阳城来吗?”
“应该不远了!希望到时候那小子真能如今天所说‘打他个落花流水’。”
宇哲正准备继续开口,一个漂亮的红色身影一闪而过,伴随着低低的抽泣声,身为主人的他立马追上去,他可不能让客人玩的不开心!
跟上一看,原来是大美女菲雯,这个要强的公也会伤心啊,他按耐住内心的疑惑,很绅士地问道,“菲雯,你还好吧?”
“宇哲,看到你,我就开心了!”菲雯看到宇哲,心里大喜,上前一把握住宇哲的手,“宇哲,你不会订婚的是吧?你爱的是我,不是吗?”
宇哲嘴巴动了动,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宇哲,你曾经对我说‘这辈子最喜欢我’,还记得吗?我可是记得很清楚。”
“菲雯,我必须和利华结婚。”宇哲轻声说道,他父母嫌弃菲雯名声不好,身为长子的他肩负着光耀门楣的重任,这些又如何能说出口。
“宇哲,你爱我是不是?要不我们到南方去?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只要你。”菲雯热切地看着宇哲,真希望他能和自己一样勇敢。
不料,宇哲却缩回手,说了一句,“菲雯,我们还是要面对现实。”接着深深看着她,“你永远活在我的心里。”
说完,大踏步就离开了。
菲雯气得捡起地上的石头就往旁边树丛里丢去。
“哎哟……”手拿着一瓶威士忌的景鸿叫嚷着从树丛里钻出来。菲雯气急败坏,“你……你偷听?”
“小姐,讲点道理好不?我先在这里,是你闯过来,我无意中听到了你们说话而已。”景鸿耸耸肩,一脸无辜。
“如果你把今天听到的话传出去,我绝不饶你!”
“斗胆请菲雯大小姐说说会怎么处置?”
“我……我……”菲雯一时也想不出该怎么办,跺跺脚,气得又往其他地方跑去,今天真是倒霉透顶,
“放心吧,我一个字都不会说。”耳边传来景鸿微弱的声音。菲雯懒得搭理,她快速往大厅跑去,舞会中央,聚光灯下的宇哲正在大家的期待中满怀深情地宣布与利华的订婚。
菲雯远远看着他们俩个一会儿,又急急忙忙往回跑,满脸泪水的她内心依然执着:宇哲,我永远爱你!即使你我不再见面,我也初心不改!
不曾想,宇哲却在一个月后主动找到菲雯,那一刻她觉得幸福来得太突然。
(四)
“菲雯,我要离开这里了!”
“去哪?”菲雯依然满怀期待,或许宇哲的规划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
“我要去从军!”宇哲望着远方,目光坚定,“小日本已经快到我们朝阳城了,我不能坐以待毙。”
“战争真的要来了吗?那我们怎么办?”菲雯略显慌乱。
“妇女和小孩不用怕,政府说了,男子去前面,保护弱小安全。”宇哲收回目光,接着说,“菲雯,我知道你与其他女子不一样,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你说!”
“我走了后,就只有利华和妹妹在家,你能帮我照顾她们吗?”
菲雯一听,立刻陷入沉思,宇哲婚后把家安在了朝阳城外的一个小城镇,隔自己很远,何况自己长这么大还没离开过父母,让她如何答应?
“我知道你勇敢,比利华更有生活经验,她们两个人根本生活不下去。”宇哲继续诉苦。
“好好好,我答应你!”菲雯望着宇哲深锁的眉头,巴不得立马就为他抹平。
宇哲立马满脸舒畅,主动握着菲雯的手,深情款款:“我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你是我一辈子最珍贵的人。”
说完,宇哲就告别了家乡,骑着马儿消失在天边。
战争打破了朝阳城的平静,那天夜里,一声巨大的爆炸声在不远处惊醒了城中的老百姓,越来越密集的枪声也不断传进大家耳中,老老少少都开始清点细软,开始坐着马车极速出城。
菲雯趁着黑夜也开始清点衣物,她答应了宇哲,要去照顾利华,自己绝不能食言。
临走前,她默默对着家中的房子拜了又拜,“爸、妈!我安顿好利华就会回来,你们保重!”说完,投入夜色中。
“小姐,你去哪里?城门已关,请不要随意外出。”一个守城的士兵拦住了菲雯。
“不!我要出去!”
突然,一声炮响,随之升腾起巨大的火光,又几处民宅陷入火海。不远处立马传来大家惊慌失措的声音,菲雯赶紧往旁边马厩里一闪,刺鼻的马粪臭让她止不住想吐,她用手紧紧捂住自己嘴巴,屏住呼吸捂住嘴,睁大眼睛看着一大队士兵往城外赶去。
被弄得灰头土脸的菲雯平复好自己怦怦乱跳的心情,猫着腰,正准备随着部队溜出去,一只大手揪住了她的衣领,她恐慌至极,回首就一巴掌甩过去,“哎哟!”一声压低的叫痛声传来,菲雯这才定睛一看,又是那个景鸿。
“我以为是日本人。”菲雯解释道。
“如果是日本人,你现在还能活着?”景鸿捂着被打的左脸,啼笑皆非,“你怎么从家里出来了,现在很不安全。”
“我要出城!”
“干什么?现在呆在家里比较安全。”景鸿疑惑地盯着她,“不会是为了你的宇哲吧?”
“我答应他,会照顾利华,所以我一定要出城。”
景鸿没有再说什么,带着她拐入一个僻静的小巷,“沿着这条小路走,可以出城,那大城门都有日本兵守着,不能走大门。”说完,帮她把包裹再打理一遍,顺手塞进几块银元。
“不!我不要你的钱!那上面沾有日本鬼子的脏东西。”菲雯把银元塞回给他,头也不回地往小巷深处走去。
(五)
来到利华与宇哲的新家,才发现情况糟糕透了,房子早已被炸毁,菲雯找了很久,才在一堵废掉的横梁旁看到利华和宇哲妹妹,其他佣人都已经离开,两个人不会做饭,饿成皮包骨。
菲雯巡视了整栋房子一遍,能吃的东西一点都没有,她只能拿着自己带过来的银元,去买了一小袋米过来,自己在烟熏火燎中煮饭、炒菜,烟灰弄脏了她洁白的皮肤,菜刀切破了她的手指,可她已经顾不了那么多,当下最重要的是活下去。
一个老医生这时走进来,友好地请求:“能不能去战地卫生所帮忙,实在是人手不够,但是可以包食宿。”
菲雯看了看旁边两个萎靡不振的女人,咬咬牙,跟着老医生走了,临走前嘱咐两个女人:别乱跑,等到天黑会回来,也会带吃的回来。
到了临时卫生所,菲雯惊呆了,这是一所被炸毁的学校,偌大的广场上躺满了受伤的士兵,大部分都是缺胳膊少腿的,伤痛折磨得他们时不时发出呻吟声,当看到衣着华丽的菲雯,他们纷纷满怀期待地看着她,菲雯被深深震撼了,她第一次知道战争如此残酷,上天为她展示了以往她不曾涉及的一面,她深感惭愧,后悔自己来之前还在埋怨上天对自己不公。
她收拾起自己的的儿女情长,立刻把长裙扎到腰间,麻利地为伤员清洗伤口、上药,一个又一个,不知道干了多少事,等抬起头时,星星已经挂在天空,眨呀眨地看着她。
拖着疲惫的身体,手拿几个剩馒头,想着家里还有两个女人,她不由得在深重的暮色中加快了步伐,明天、明天一定说服那两个人一起来这里干活,太多伤员了。
晚上,菲雯一宿没睡,胳膊和腿痛得她翻来覆去睡不着,可是她不再抱怨,望着外面的星空,听着偶尔传来的枪声,她只希望这样的日子早点结束,小日本早日被打败。
终于等到利华姑嫂一起出门,景鸿却在门口等她,“给!这是药和一点费用,带给老医生,大家需要这些,这个药你留着,抹抹手臂,就不会那么酸痛。”
菲雯动了动嘴,最终还是没有拒绝,卫生所太缺这些东西了,她拿着东西转身就走,景鸿一把抓住她,“我看日文书是为了和日本人做生意,这些钱是我正当赚过来的,干净。”说完,坐着马车消失在晨雾中。
菲雯望着他的背影,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浅浅挂在嘴边。
(六)
连续几十天,菲雯她们三个都是早出晚归。伤员却越来越多,前方传来的消息越来越糟糕,更让她闹心的是:利华怀孕了,孕反非常严重。她不得不在护理伤员的同时思考如何给利华补充营养,并保护她安全。
可是屋漏又逢连夜雨。那天她正给一个小伤员上药,那个伤员问她,“姐姐,你家住在这里吗?”
她边上药边说,“姐姐住在朝阳城中心。”
“啊?那里已经被炸成一片废墟了。”小伤员继续说着战况。
菲雯的心却在滴血,她最爱的家人又在哪里?还好吗?那片生她养她的土地怎么样了?沦陷了?
晚上,她找到老医生,哭着告别他,“医生,我必须回家一趟,看看父母情况怎么样,请你准许我离开。”
老医生沉默半晌,终于点头。可是利华一听菲雯要回家,她说什么也要和她一起回朝阳城。
没有办法,只能把这里简单收拾好,去想办法弄一辆马车,毕竟孕妇不能长途跋涉、还有那娇气的宇哲妹妹说什么也不愿走路,可是战火纷飞的时期,哪里有马车?
躺在露天的地铺上,看着不远处又一栋房子被炸毁,她愁眉不展,突然一道升腾的火焰让她突然醒悟:为何不去找找景鸿?他说不定有办法。
此时的景鸿正在日本人的领事馆陪着几个日本人喝着洋酒,身边几个女人伺候着,听着门房通报,他皱了皱眉,还是出来见了菲雯,“我的大小姐,现在恨不得把羊都当马骑,你让我到哪去找马?”
菲雯什么都没说,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默默转过身回到自己的落脚点。
第二天清晨,附近又是一片火海,菲雯感觉再也不能等了,决定带着另外两个人就算走也要走回家。
刚走出栅栏外,就看到景鸿驾着一辆马车静静在等候着她们。
“我送你们。”菲雯利索地把利华两人安顿在车上躺着休息,自己爬到景鸿旁边,紧张地看着周边的情况。
熊熊战火中,一匹被遮住眼睛的马车迈开腿,穿越火线,朝着城外疾驶而去。
(七)
“好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在经过一座炮火连天的大桥之后,景鸿把缰绳塞到菲雯手里,菲雯简直不敢相信眼前一切:一个生病发烧的孕妇、一个啥都不会的千金小姐、还有一匹从没有驾驭过的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战马,她真的想哭。
“我也要去前线打仗,现在情况太糟糕了。”说完,景鸿拍拍她的手背,头也不回地重返那硝烟弥漫的战场。
菲雯只好拼尽全力牵着马走,可是没多久,天空下起大雨,一队日本士兵朝着这赶来。菲雯急忙用尽全身力气把马牵到涵洞,并死死捂住马的嘴,借着滂沱大雨,菲雯止不住把压抑心中很久的委屈发泄出来——她已经很久没有吃过一次饱饭,更不用说穿漂亮的衣服,而爸妈的情况也不知如何。
躲过一次又一次危险,菲雯终于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家。
还好,房子竟然没被炸毁,可家里冷冷清清,让她头皮发麻。她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寻找,终于在一间没有点灯的房间里找到了躲在床下瑟瑟发抖的两个姐姐,而父母早已在日本连夜轰炸中去世。她后悔不已,也许自己当初不离开,或许父母还能活下来。一念至此,她狠狠地给了自己两巴掌。
从姐姐口中才知道,小日本把家当作临时指挥中心,所以才幸免于难,可是家中凡值钱的、有用的都被他们临走前搜刮干净,连一粒米都没有,更不用说其他吃的。
她望着自己牵回家的马,犹豫了很久,终于想到即将出生的孩子要喝奶,才把手中的绳子放下来。
夜里,她跑出家,弯下腰,趁着月色,在家中以前的菜园里扒拉着,终于翻到几个小萝卜,掸掸土、迫不及待地塞进嘴角,嚼着嚼着,呕吐不已,很久没吃东西的肚子终究还是适应不了。
她乘机跪在地上,叩问苍天:家里那么多人,我该怎么办?
哭着哭着,她躺在菜地里睡着了,爸妈来到跟前,用尽全力把她拥入怀抱,这一次她睡得很香很甜。
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耀着菲雯时,她似乎感受到了上苍的眷顾,满血复活,郑重地跪地磕头:爸妈,我还有你们留下的菜园,我会养活大家的!
牵着马、驾着犁,把土里能吃的野菜都扒拉出来,再洒下玉米种子,几个女人穿着粗布衣服,也干得有模有样。
战乱过后,最恶心的还是有一部分人心甘情愿成为走狗,走街串户为小日本做事,而收地租就是最平常的一件。
那天,当那个梳着小分头的刘老汉叼着香烟向正在园里劳作的菲雯她们要三十块银元的租金时,她恨不得拿起手中的铁锹把他打趴在地,连吃饭都成问题,哪还有钱支付租金,何况这地本就是自己家里的。
刘老汉看情况不对,掉头就走,留下一句话:“你别嚷嚷得太早,家里就几个娘们,小心明天带几个士兵来把你们赶出去。”
菲雯心里一惊,好汉不吃眼前亏,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大家留宿街头,尤其两个姐姐,吃了太多苦。
可到哪里去弄到钱?
她脑海中不停搜索认识的人,可是大家都差不多,除了景鸿,但是他会借吗?
家里的被单被她做成一件还算过得去的外套,穿着这个外套,她来到景鸿被关押的地方。几个月前,景鸿在战争中被俘,可是他打通关系,被关押在高级寓所。菲雯只好谎称是景鸿表妹,等待门卫的通报。
景鸿握着菲雯伸出的手,顿时明白她的处境并不像表面那么光鲜,“你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菲雯把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说到动情处,眼泪汪汪。
“得!别装了!你是宁愿累死都不会在别人面前掉眼泪的!”
菲雯只好把挤出的眼泪抹干,讪讪地笑着。
“你和我一样,看透了人性,但又热爱着人生!”景鸿停顿了一下,接着说,“你其实知道宇哲利用你,可就是心甘情愿为他做事,不是吗?”
被景鸿看透内心,菲雯张大嘴巴,惊讶不已。
“可你与别人不同之处就是这份勇敢,即使生活欺骗了你,你依然奋勇向前!”景鸿说着,递给她一张票据,“我手中没现金,你拿着这票据去找城外的山本先生,他会给你银元。”
菲雯拿着票据转身就准备走,被景鸿一把抓住,“怎么?现在不嫌弃我的钱啦?”
菲雯尴尬地笑了笑,低头鞠躬致谢,每次遇到困难,都是这个人帮助自己,也许他真的不坏。
(八)
有了景鸿的帮助,菲雯终于能安心重建自己家的园子。每天她似乎都有使不完的劲,早上天蒙蒙亮就起床,一直忙到月上柳梢头,晚上还要计划着明日的一日三餐。有时依然会想宇哲,想他在战场上是什么模样,她知道不该去惦记有妇之夫,可是,如果连牵挂都没有,她如何支撑下去?
为了生计,菲雯开始出入各大商行与男人打交道,家里的玉米、棉花必须卖出去,同时还要拓宽渠道,发现新的商机。不可否认,菲雯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自学的算盘丝毫没有差错,敏锐的目光总能发现商机,可是一个未婚女人出入各种场合也给她带来了不少困扰,连家里的两个姐姐都是边享受着菲雯提供的越来越好的生活,一边暗地里充满不屑,“打死我都不会去和男人谈生意,太丢脸!”
一天深夜,利华突然喊肚子疼,几个女人慌得上窜下跳,菲雯要姐姐出去请医生来,姐姐说怕黑。她只能吩咐大家把热水烧好,快速地往镇上跑去,可惜镇上唯一的医生却不在家,去其他地方接生了,她又气喘吁吁地往家跑。
菲雯准备好剪刀、热水,平复好内心深处的害怕,嘴里重复着刚刚医生夫人叮嘱的要点,她又开始了一次全新的尝试——接生。
不知道过了多久,随着婴儿一声清脆的啼哭,满身是汗的菲雯累到在地,姐姐们这才发现菲雯浑身多处是擦摔伤,那些暗黑色的血迹早已干涸。
婴儿的降生也给大家带来好运,周围的枪声渐渐消停,利华经常喜欢抱着孩子,呆在窗户前,瞅着外面,菲雯瞧着这一幕,心头一阵酸涩……
夏日的蝉鸣毫无征兆地飘荡在院子上空,今天的太阳格外明朗,菲雯眯着眼,看着天际,突然,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然后慌里慌张地呼喊大家赶快藏到地窖里,“敌人来了!敌人来了!”
大家立即跟着躲进地窖,过了大半天,外面依然没有一丝动静。她们小心翼翼地从地窖爬出来,透过窗户望外看,发现有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搀扶着另一个拄着拐杖的伤员在家门口张望。
菲雯正好奇中,旁边的利华惊叫起来,迅速跑出去,“宇哲!宇哲!”
菲雯跟着跑出去,原来是战争结束,士兵们回家了。
看着拄着拐杖的宇哲紧紧拥抱着利华,她别过脸,瞅见旁边的人,突然她大笑起来,原来穿着脏不拉几的人是景鸿,她可从来没看见他这幅模样。
“笑什么?还不安排我去换身衣服?”景鸿狼狈不堪。
菲雯还来不及和心心念念的宇哲说句话,就被景鸿揪进屋,她恨恨地白了他一眼。
“别一副怨妇样!”景鸿把身上的灰尘洗掉,端着酒杯看着菲雯,一扫之前的欠揍模样,问道,“宇哲的样子你也看到了,你准备怎么对待他们一家人?”
“还能怎么样?多一个人多双筷子,又不是养不活他们?”
“我就喜欢你小娘们这股韧劲。”景鸿咧开嘴,饶有兴致地看着她,这个女人就如同另一个自己,不在乎世俗的目光,不认输!勇往直前!
“但我建议你安排他做事,如果白白呆在你这里,他们会走的。这个你懂,每个人都有该死的自尊心!”
景鸿说着准备离开房间,突然又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如果不嫌弃我的钱,你生意上遇到的困难随时可以找我,甚至生活上也可以!”
菲雯一脸诧异地看着他迅速消失的背影,待细细品味时,一抹微笑漾上脸颊,她端着咖啡,倚在窗前。
满园的绿色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再远一点,波光滟潋的湖面上,一簇簇银色的阳光在不停地跳跃,生机盎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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