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长江
东出河畔镇,北上宋家坡,就到白草塬镇。
宋家坡是河畔和白草塬的分界,一条旱坡,旱的只有坟地里零星的两三棵老榆树,与河畔茂密的庄稼形成很大的反差。坡地上到处坑坑洼洼,据说是历届政府所为,“年年种树难成林,岁岁植绿不成荫”。植树造林的风刮来,就在挖好的干土坑里戳一棵杏树苗子。退耕还林的风一去,就无人打理,三四个月没场透雨,造成“此地只留坑,但我已植过”的残诗断章。一条蜿蜒北上的路,虽说通往白草塬、草滩、刘寨各大乡镇,却像差等生的作业,二十年来被政府历届领导反复修改,沙路变土路,土路变坑路,坑路变沙路,沙路变油路,油路又变成坑路,如此反反复复的涂改,造就了这条路二十年来异常的坎坷颠簸,大风来兮,车流被包裹在黄尘滚滚里,坐在农用车三轮车上,有拧住肠子的撕裂的痛,患尿结石的病人,在这条路颠簸两个来回,疼痛就能消除。
还是现任领导有魄力,在原有基础上加油了几次,终于把这篇差等生的作业及格了。宋家坡就好比这作业上的一个造句,大路顺山势蜿蜒成两个逗号,就到了白草塬上。
白草塬镇,居会州之东北,处黄土之腹地,北依砂河,南邻苦水,东毗草滩,西靠川道。雄踞邑县六塬之列,位在灌区八乡之中,典型之卯塬,模范之乡镇。
塬顶上平整的水地,工工整整,茂密葱笼。少了份梯田飘逸洒脱,稳重中多了些严肃,像一本本绿色封面的教课书,给人希望和力量。塬上有水好,好水成就好塬上。
水到渠成,伸延到田间地头,一条条大大小小的水渠,流淌着白草塬人的梦想和渴求,浇灌的田野生成了茂盛的爱情和方言,浓缩着日子的劳累和辛酸,幸福与哀愁。放水成了白草塬人农事活动中最重要的事情。代课的老师可以不上课,家里缺劳力的娃娃可以不上学。全家人出动,浇地的,看渠的合理分配,虔诚的看着水漫田野,笑脸绽放,无奈这水费逐年暴涨。这渠水流淌的是建筑队上挥洒不尽的汗水,这渠水流淌的是钻黑洞洞磕磕碰碰的血水。二十公分的水,流淌一分钟,一元四毛钱。家有九亩水地,从春灌开始到冬灌结束,水费开销接近三千元左右,差不多一个月工资,也是低收入家庭将近三分之一的收入,足见水贵如油。邻里之间爆发矛盾,不一定是隔壁老宋翻了老王家的墙,马家的鸡叨了李家的食,多会因水而起。
水到塬上,各生产队的高音喇叭都亮着队长的嗓子。喊修渠的,接水的,闸口子的,记时间的,催水费的,汇成一曲很奇特的塬上交响乐。水到地里,更是人声鼎沸,人手一锨,抄土截水,挖土引水,争分夺秒抢时间,一分钟一元多钱呢!记得有户杨集迁移来的何家老汉,六个乖女,冬灌浇地,老令公挂帅,女将上阵。干透饥渴的土疙瘩贪婪的吸吮着黄河水,发出“咕咕”的声响。六个女儿听到慌了神,以为地破了,这边喊“答答(爸爸)周达(这里)苦出出地!”,那边的也喊“答答周达也苦出出地”。老头儿当开了灌眼,抄着铁锨慌慌张张,跑来跑去,跑去跑来,一不小心栽到地里,挣扎着出了泥,却没了鞋,冻的直打颤,姑娘们喊声又起,“答答,周达务达都苦出出地”,能笑死个人。
白草塬的地,土质深厚,土壤疏松,塬是地壳运动时黄土堆集而成。土层是立茬地,容易开口子,地破了,盛不了太多的水。打灌眼(破成一个圆)、板夹缝(破开一道口子)成了白草塬除放水之外又一个主要的农事活动。麦场的乏气还未散尽,紧接着要打麦茬地的板夹缝,好犁地。有下苦魄实者顺板缝开出一道战壕,一人深,用方头础子夯实,再铺一层土,层层夯实上来。冬灌水过了,说不定春灌又破。移民区新整的土地,板夹缝最多,那几年累的母亲的胳膊都痛。渐渐的大家都积累了经验,顺板夹缝挑开窄窄的道,上小下宽,用脚踩实,尖础子打过一边,铺一层土再打,到上边用脚踏实即可。烂地逐年拾掇也就变新了,一畦畦整齐的排开,很是美观。有懒惰者顺板夹缝立起一道埂子,也成不规则的几何图形。累也罢,苦也罢,白草塬的水地血汗浇灌。
上塬的水有时间性,老天爷的旱没个“哈数”(方言,莫个准),长时间的不下雨,庄农人叫苦连天,庄稼也是垂头丧气,无精打采。一旦注入了黄河水,饱受肆虐干旱催残而变黄变枯的麦叶转眼开始返青,放眼望去,一片绿油油的麦子,在迟来的河水中摇曳,贪婪的吸吮着,又发出“苦出出”的笑声,在微风下翩翩起舞,歌舞繁荣昌盛。
黄河水给旱塬注入新鲜血液,焕发了生机,地膜洋芋种植已成规模,豌豆套种向日葵已是特色,高原夏菜正在逐步推广,畜牧养殖业亦渐成气候,稳定丰收的苞谷是可持续生产的经济保障。只要水能及时一点,水费能便宜一点,天爷再照看一下,白草塬上人永远绽放最美最幸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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