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祖说我上辈子是一只没有脚的鸟,筋疲力尽时遇到了这座孤岛,来生才成了活在这岛上的人。我问她,那我阿爸阿妈上辈子都是鸟,你也是鸟吗?老祖就摸摸我的头对着我笑,让我去看那片大海。那都是我七岁时候的事了。
我相信老祖说的话,孤岛上的人都相信老祖说的话,她是岛上唯一一个去过外面世界的人,她是随着路过的船只跑出去的,但是没人知道她是怎么回来的。老祖走的时候据说只有16岁,没人知道她在外面经历了什么,只知道她回来的时候就被选中成为了岛上有史以来最年轻的老祖,掌管祭祀和成亲。
我没有见过年轻时候老祖,她第一次出现在我的面前时已经走不动路了,她用她的双手把沾满母亲鲜血的我放进一滩海水里,我的小脚在水里挣扎,溅了老祖一身的海水,她对我说:“你上辈子是一只鸟。”我就哭了。
17岁那年老祖召见了我,她住在孤岛上最高的山上,岛上的人轮流照顾,我进去的时候她把其他人支开了,让我跪在她的脚边,我学着大人的样子把头靠近她干枯的手,老祖就开始摸我的头,她把一串贝壳项链套到我的脖子上,我认得这贝壳项链,凡是孤岛上成家的男人都有,老祖说我要成亲了,就在三天后,我抬起头等着她对我笑。
孤岛上要结婚的男人三天之内什么活也不能干,他要去感谢这座孤岛,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这是阿爸告诉我的,他说他结婚前在北边树林里待了三天,那是他出生的地方,可我想去的地方不在这座孤岛上,我想去在孤岛上看不见的地方,可老祖说过,孤岛上的人世界上最美丽人,孤岛的外面是邪恶是残暴,我们世世代代守在这里,就是守护世界上最后的美好。
我走的时候阿妈一定在后面哭,她16岁就嫁给了阿爸,我知道嫁给我那个人也是这个年龄吧,孤岛上一共200多人,或许我们见过。
老祖一定想不到我最想去地方是她的家门口,我要感谢的就是孤岛上那座最高的山,其实我是想感谢天空的,因为老祖说过我上辈子是一只鸟,虽然没有脚,可是我够不到天空,我只能望着他发呆。我站在山顶上看远处的海,情不自禁的指向远处的一块礁石,那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过了那块礁石神灵就不会保佑我们了。
我在老祖门前的树上一直坐到海平面弯曲得发黄,西海岸发出一声巨响,我看见孤岛上的人都往那边听,老祖的山挡住了他们的视线,可我看见了,那是一艘船,一艘好大的船,比祭祀的高台还要大,余晖照在上面就像海水一样流动,那搜船倾斜在岸边,我觉得好美,美过岛上所有的事物。
贝儿就是我从那艘船上救出来的女孩,我是孤岛上第一个赶到西海岸的,我跑得比他们都快。我叫她贝儿的时候,她还躺在我的怀里,她的脸像珍珠,以前是藏在海里的,不像孤岛上的人受够了海风的吹残,我盯着她的脸,不知怎么的叫了一声:“贝儿”。贝儿突然睁开眼看着我,那是一双藏着星辰大海的眼睛,只要眨一眨,我的心里就变化无常,她问我她是谁,我不知到怎么回答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松开我的手。
她再一次盯着我的时候,我就决定瞒着老祖阿爸阿妈做一回骗子,我告诉贝儿:你是我的妻子。其实我的心里是害怕的,老祖说骗了人下辈子就不能做人了,我害怕贝儿其实什么都没有忘记。她那样望着我足足三秒后,对着我笑了起来,“我们什么时候成亲的呀?”看着眼前这个失忆的女孩,我决定做回孤岛上真挚的人,我就把那串贝壳项链从脖子上取了下来,我告诉她:“现在。”
孤岛是这个世界上最美丽的地方,但是不是最吸引我的地方,我爱的是孤岛外面的世界,我每天早上都会去石像那边看日出,贝儿出现后,我再也不是一个人去海边了。她看见太阳从海岸线升起来的时候竟然对着前方尖叫,我听不清她在叫些什么,但是我能感觉到她的快乐,那一串贝壳项链在她的脖子上碰撞出的声音也是快乐的,我小声问她:“你想离开这座孤岛吗?”她说不想,她说孤岛是她这辈子去过最漂亮的地方,我说我想,贝儿愣了愣,仰起头看我,背对着大海对我吼:“那你要加油呀!大于百分之一的几率都有可能成为现实!”我听不懂,就把她埋在我的怀里,去看那已经升起来的太阳。
很多时候我希望贝儿失去的记忆不要那么多,我想听听她讲讲外面的世界,比如她们那里的老祖也会在别人成亲时送上一串贝壳项链吗?比如她们那里祭祀的时候跳的舞和我们一样吗?比如她们那里真的很多邪恶与残暴吗?可是每次她拉着我的手对孤岛上的一切充满好奇的时候,我就不想她想起外面的世界,我怕那一丁点的记忆会把她偷走。于是我就小心翼翼的问她,“你今年多大了?”她转过身,故作恨意,“和你一样”眉头又松开了,或许她忘记了又怕我生气。
贝儿时不时的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带他去东边看石像,石像有两个我那么高,面对着大海张开双臂,我告诉贝儿,这是我阿爸和其他几个人一起做的的石像,孤岛上一共有十处需要摆放石像,这些石像放了三年之后就会扔进大海,重新雕琢新的石像,我的语气里满是骄傲,等着她来赞美。贝儿就说:“我们平时的食物该由谁来料理呀?我记得我们每一次的四目相对和那些在床上的酣畅。谢谢你每天在一次看见太阳的时候亲吻我。我有我的梦,你有你的事。”我想,或许这是外面的人表达赞美的方式吧,就低头去吻她。
后来我又带她去了南边的沙滩,远远的她就撒开我的手冲了过去,把脚下的沙子往天上扬,任由海风吹乱她的头发。我5岁之后再也没玩过孤岛上的沙子了,那一刻贝儿好像事从我脑子里跑出来的回忆在沙滩上流淌,我跑过去,把她抱起来,贝壳项链就拍打在我的脸上发出笑声,她把一大把沙子抹在我的脸上,挣脱我的怀抱冲向海水,我去追她,她躲到海水里消失了。
直到晚上深夜,我和贝儿躺在大树上她问我:“我们的孩子去哪里了?”我才想起,明天我要成亲了。我去摸贝儿脖子上的项链,它已经有了温度,里面流淌着爱的血液,我说:“贝儿,我们出海吧。”她把两只手缠在我的脖子上,她把呼吸送到我的耳边,她没有说话,我猜她心里一定在挣扎,或许失忆的贝儿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想离开这里,听着她的呼吸越来越沉重,17年来我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一只鸟,想要飞,哪怕没有脚最后只能掉进海里,我也不想再在着孤岛上空盘旋了,我狠心的又说了一次:“贝儿,我们出海吧。”她把抱得紧紧的,在我的耳边亲昵:“天黑的时候人是会自私的,天一亮我们就回来了。”
我想,这句话不是她的胡言乱语,我想她想和我一起走,我还想到了西海岸我藏起来的船,我还想到了她星辰般的双眼,我想,等她明天早上醒来我们就一起飞走。
结果,等到结婚那天贝儿比我先飞走了。我怎么也找不到她,我去石像那里,石像就对着大海拥抱,我去沙滩上寻找她的足迹,可耀眼的沙子已经被海浪重新修理的平平整整,我跳进海水里,暗流把我推了回来。第二天天亮,她转身在黑夜里消失不见了。
孤岛一瞬间又变成我的牢笼,前世那只没有脚的鸟又飞回来了,我站在老祖门前的树上望,我以为站着这里贝儿就能看见我,我想喊些什么,到了嘴边就成了一个字:“啊——”我看着太阳往下沉,看着孤岛的祭祀台燃起了烟火,我甚至看见了西海岸边空空如野,我对着艏搁浅的船的影子哭,我问自己:贝儿是不是根本没有出现过?我摸摸僵硬的脖子,贝壳项链已经不在了。
阿爸阿妈在祭祀台前等着我,孤岛上的人带着面具扭动身躯,火把熄灭又燃气,我走在通往祭祀台的洒满海水的路上,远方站着就是我那个等着我的人,老祖坐在最上面,指挥着孤岛的人行礼,那个女孩我不认识,她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也不想认识,我只听见她哭,我知道她为什么哭,老祖说过,收不到贝壳项链的人一辈子是不会幸福的,我的脖子除了僵硬什么也没有,她的哭声惊动了老祖,老祖把我叫到她的身边,我跪了下去低头靠近她干枯的手,她把一串贝壳项链带到我的脖子上,摸摸我的头,她说:“你掉在我家门前了。”我再也憋不住了,我也哭,我再也飞不出这座孤岛了。
和我成亲的女孩子很漂亮,可是眼睛里没有星辰大海,当我靠近她把那串贝壳项链带在她的脖子上的时候,我说:“天黑的时候人是会自私的,天一亮我们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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